周老嘴镇,一栋栋低矮潮湿的土民房里,关押着另一批从各地押解来的“改组派”囚犯。其中一位被隔离看守的重要人物柳克明,在此已被关押了2个多月。在这二个多月的时间里,保卫局对他进行了多次逼供审讯,专案组根据调查的“罪证”,指控他犯有种种反革命罪行。对此,柳克明却任凭怎么拷打也不肯承认。
柳克明“顽固不化”的态度,激怒了保卫局的几位头头。这天晚上,新上任不久的局长江奇,又命人将柳克明提到了审讯室来。
“柳克明,这几日你想好没有,犯了哪些罪?你交不交待?”江奇阴狠地问。
“我有什么可交待的,我觉得自已没罪。”柳克明断然回答。
“没有罪么?告诉你,我们已掌握了你的足够证据。”江奇又煞有介事地说:“你很早就参加了改组派,你到湘鄂西来,是受托陈中央的领导,你们改组派在洪湖设有办事处,你是其中的书记,还不承认?”
“这是天方夜潭。”
“你还装蒜?别人都招供了,你抵赖得了?”
“别人招供了与我也无干,我没做就没做,不怕人诬陷。”
“哼,你还不肯承认?你到洪湖来后,干了许多反革命勾当,过去红二军团脱离洪湖,就是你抛弃苏区的反革命阴谋。房县根据地失败,与你的反革命活动也有关系。你能说没有罪?”
“这纯粹是无稽之谈!”柳克明不屑一辨地说:“红二军团的行动方针是军委集体定的,并由邓中夏同志总负责,你怎能把那抛弃苏区的罪证戴在我头上?我离开房县时,二十五师部队还未出发,房县失败又与我有什么关系?你们这样栽脏,不是故意整自已人吗?”
“好哇,你一点都不认罪吗?那么逮捕你们8师内的反革命改组派,你为啥要阻止?”
“我没有阻止,我只是劝说要凭证据才能抓人,不能凭白无辜抓自已的同志!”
“你这就是包庇反革命的表现!你还有什么可狡辨的,现在我再警告你,你坦白了反革命罪,就可以宽大处理,若不交待,就叫你没好果子吃!”
“随便你吧!”柳克明嘲讽地说:“你们给我的果子已尝得多了。还有什么更苦的吧?”
“好哇,你要吃那更苦的果子!那就给你露一手。”江奇面目狰狞地一挥手,几位彪形大汉立刻抡起竹板,将柳克明的衣裤剥掉,对准他的全身又一顿猛打,只打得他遍体粼伤,奄奄一息才拖回囚室。柳克明自此后忍着伤痛又捱过了数日。他的身体已越来越虚弱了。但是,每天他躺在潮湿的地面上,仍然坚持不倦地要背一本英汉词典。这本词典在他三年前翻译《优生学与婚姻》译著中起过很大作用。此书是他以高方的化名翻译的。柳克明的英译水平不错.早在10多年前,他在长沙雅礼大学读书时就打下过很好的英语基础。因这这所学校是外国人办的教会学校,英语是学生必须学习和掌握的语言。这所教会学校还常有传教士来校演讲基督教义。
有一次,一位美国传教士艾迪博士在演讲时号召学生信仰上帝加入基督教,柳克明与这位博士展开辨论,认为上帝是不存在的,不肯加入基督教。俩人争论许久,谁也没有说服对方。柳克明不信上帝是有缘故的。因他从小目睹社会的黑暗,政府的腐败无能,穷人受尽了压迫剥削之苦,他认为只有走俄国十月革命的道路,才能拯救中国与世界。为此他与毛泽东、蔡和森、陈昌、张昆弟、何叔衡等一批著名学生时常聚会,欲以改造中国与世界为已任。柳克明的父亲柳午亭对儿子的影响也很大。这位曾和孙中山黄兴一道创办过同盟会的留日学生,自从1912年回到湖南家乡后,亲身体察到立宪派谭延闿篡夺政权,使革命后成立的政府换汤不换药,大为失望。谭延闿想拉他出来当官,他谢绝了,隐居乡间多年,一直以教书为业。柳午亭正直爱国,人们都称他为不愿做官的“怪人”。柳午亭虽未在政治舞台谋事,但他在社会颇有知名度。各方的朋友不少。时在长沙一师教书的著名先生杨怀中,即与柳家是世交。杨柳二家都世居湘乡县东乡,而且距离不远,是所谓“交情三世久,春色两家分。”柳午亭自隐居乡间后,便把期望寄托在儿子一辈身上。
柳克明生下后,柳午亭为其取名柳直荀。即荀子语“蓬生麻中,不扶而直”的意思。柳克明则是他参加革命后取的名字。小时的柳克明。在家乡读了几年私塾,后来考入长沙广益中学读书,曾寄居在杨怀中家里。柳克明与杨怀中的女儿杨开慧时常在一起,杨开慧后来嫁给毛泽东,柳克明则由杨开慧介绍了另一位贤惠女子李淑一。俩人于1924年10月结婚。成了一对革命伴侣。李淑一为柳克明生了一个女儿和一个儿子。
1927年马日事变后,柳克明仓促中突出长沙。自此和妻儿作了告别。不料此去便是他们相见的最后一面。从那时到迄今已整整五年时间了。柳克明再也没回过家中,也只怕此生再回不去了罢。现在,柳克明别的什么都未担忧。唯有妻子儿女和父母却时常令他思念。想到革命多年,凶恶狡猾的敌人多次辑捕都没有抓住过他,而革命队伍内部由于相互怀疑,竟将他当反革命改组派抓了起来!这是多么令人遗憾痛心的事啊!柳克明每天都在自我反省:自已到底有什么罪呢?回忆这多年来的革命,除了忠心耿耿一腔热血一心为革命事业工作外,他想自已实实在在没有过任何反革命的罪行。那么为何夏曦这般不信任他呢?难道就因对肃反的观点不同,他不赞同无证据的乱抓乱捕人而要受到牵连么?就要遭到排斥异已的残酷打击么?柳克明对此觉得十分难以理解。夏曦呀夏曦,作为同志和战友,为何就这般心胸狭窄容不得不同意见呵!他这样打击异已是对革命的犯罪啊!
柳克明的性情本来是个心胸豁达性情恢谐的人,他从来不把生死的问题看得那么严重。他估计自已被保卫局关押之后,至多被关几个月,最后会得到释放的,因为问题一旦澄清,也就没有罪了。然而,他的估计错了,尽管他一直不肯屈打成招,审讯人员也无可奈何,但江奇最后还是将指控的伪证材料报送到了肃反委员会。夏曦在审定后。大笔一挥便打了“红×”,柳克明的命运就在那一刻被最终裁定了。
执行柳克明的死刑是在留守的红七师即将撤退的最后一天夜里。由于形势紧迫,围剿苏区中心的部队又从四面八方,向瞿家湾与周老嘴一带逼近。夏曦遂决定在撤走前,将所有改组派处决。这些人被押到镇外一处芦苇丛中,柳克明在就义的最后一刻仍然镇定从容。他恢谐地对行刑的士兵说:“我死后请你们转告夏曦,我生是共产党的人,死是共产党的鬼。在马克思那里,我还要等着和他去辨明是非!”行刑的士兵为他的言行感动。原拟用刀砍,为减其痛苦,结果改用了一排子弹为其“送行”。
柳克明死后,他的尸体被草草掩埋了。过了20多年后,柳克明的妻子李淑一给当了全中国人民领袖的毛泽东写了一信,毛泽东在回信中填了一首著名的《蝶恋花》诗词:“我失骄杨君失柳,杨柳轻扬直上重霄九。问讯吴刚何所有?吴刚捧出桂花酒,忽闻人间已伏虎,泪水顿作倾盆雨。”这首诗发表后,即被亿万人民所传颂。从此,柳克明的大名也为天下人所共知了。在他死难50周年之际,监利县人民在他就义处建立了一座坟墓,上面刻着李淑一写的碑文,柳克明若坟下有知,也一定会感到一些欣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