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微风轻拂,湿露沾衣。远处的地平线上,一轮火红的太阳正冉冉升起。此时,在浩瀚无垠的洪湖上,只见波光荡漾,景色琦丽:青的芦苇,绿的树林,灰的村庄农舍,在湖中映出重重倒影。偶尔,有鱼儿跃出水面,有野鸭游来飞去,使得这四月的洪湖春光,充满了一种醉人的清新气息。
刚刚从苏联留学归来的中共党员潘栩和妻子董晓,就在这样一个早晨开始了进入洪湖的征程。奉命来迎接他俩的是湘鄂西苏维埃政府保卫局长彭国材和交通员瞿宏志。四个人天未亮即乘乌篷船从长江进入洪湖,到太阳升起一杆子高的时候,这只小船已航行到了去瞿家湾的半途中了。
“洪湖的景色真美呀!”留着分头,戴着眼镜,穿着一身灰色西服的潘栩,一路上赞不绝口地对妻子说:“董晓,这里不愧是鱼米之乡,比我家乡苏州还好看哩!”
“是吗?”剪头短发,穿着薄绸旗袍,打扮得象新娘一般的董晓应声笑道:“人们都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想不到我们的洪湖,胜过了你的家乡!”
“这里的景色更秀更美!”潘栩又评价道:“苏杭好比是温室里的花朵,是文人学士达官贵人捧出的名声,而这洪湖,才是真正未被发现的水上明珠呀!”
“你说得非常对!”穿着一身土布便衣,身体黝黑壮实的彭国材接过话道:“洪湖是我们的命根子;它的秀野之美肯定超过苏杭!”
“董晓,你家乡在洪湖什么地方?”正摇双桨划船的交通员瞿宏志插话问。
“我的家乡在天汉,准确地说,我还算不得洪湖人!”
“嗬,你是天汉人,和洪湖还隔得远呀!”彭国材又道:“你们夫妇还未回去拜双亲吧?”
“是呀,我们是在莫斯科结的婚,她家里人还不知道哩。”潘栩答道:“这次来了洪湖,隔家近了,一定要回去看看。”
“你家里还有些什么人?”彭国材问董晓。
“还有父母和哥嫂。”
“那应该回去看看。”彭国材说罢又问:“你们什么时候结婚的?”
“才2个多月,是在莫斯科举行的婚礼。”
“唉呀,那还是新婚夫妇。”彭国材笑着侃道:“你们当初是怎么结识恋爱的?能不能给我们说说,也谈点经验嘛!”
“唉唷,这得问他!是他追我哩!”董晓抿嘴笑道。
“我们的恋爱源于一条小湖中的遭遇。”潘栩一本正经的叙说道:“在莫斯科时,我们都到中山大学读书。有个夏天,我们几位同学到莫斯科郊外的一条河游泳,董晓游了一会,忽然身上抽筋动不得,是我上前帮她一把才泅上岸。此后我们就相识恋爱了。这叫有缘份呀!”
“嘿,想不到你们还有这段英雄救美人的奇遇。真是缘份,值得祝贺。”彭国材又嘻嘻笑道:“现在你们双双来洪湖,可以比翼齐飞了。”
“是啊!”潘栩又道:“我们志同道合,就是为革命才走到一起。现在去洪湖,还不知这里的环境如何?”
“环境险哩!”彭国材道:“洪湖苏区的四面都有敌人,红三军主力又至今未回。不过,眼下敌人的围剿刚被打破,根据地正在巩固扩大。将来的革命一定会胜利的!”
“对,我们要坚定信心,无论环境怎样险恶,也要把革命坚持下去。”
几个人一面叙谈,一面划船前行。不一会,乌蓬船驶进了鹦鹉州附近的水面。
“喂,你们看那些人在干什么?”交通员瞿宏志忽然叫道。四个人一起睁大了眼睛向远处望去,只见千米之外的鹦鹉洲头祠堂边,有数百人聚集在一起,人们高声喧闹叫嚷着,不知出了什么事。
“走,近前去看看!”彭国材划着双浆,把小船朝鹦鹉洲开去。
鹦鹉洲头,宽阔的青草滩边,无数的人群正朝一栋破旧的祠堂涌去。祠堂内正殿里敬列着邹家列宗列祖的神牌。
威风凛凛的族长邹耀生,穿着一件青布长袍,端坐在香案旁的一把太师椅上。几个手执木棍的打手,分列在他的左右。
“把败坏家规的伍桂花押上来!”
随着族长一声断喝,几位彪形大汉将五花大绑的一位少妇押上了前来。
“跪下!”一位戴瓜皮帽的老头嚷叫着。这老人是伍桂花的公爹邹家仁。今天的邹家族会,就是族长应他的要求来召开的。
伍桂花没有向祖宗神牌跪,却朝族长下了跪。
“伍桂花,我问你……”族长翘着胡子瞪着眼睛喝道:“你近几个月有家不归跑哪去了!”
“我去乡里参加了妇女会,帮红军做事去了!”伍桂花理直气壮地答道。
“你一个妇道人家,不经家里人允许,胡朝外跑,成何体统?今天可要整你的家规!”
“我是他邹家不要的人,我丈夫邹南生沾花惹草,他跑到公安找了别的女人成了家,你们怎么不整他的家规?反而要整我?”
“不许你狡辨!你是个妇人家,就要遵守妇规。”族长又威严地说。
“我是帮红军做事去了,你们不能惩罚我!”
“不管你去干什么,走出了家门,不守妇道,就要整你!”
“红军知道了,会饶不了你们的!”
“哼,今天我可管不了那么多。”族长说罢挥手起身道:“走,把她押到鹭丝潭沉了!”
一行人便押着伍桂花向祠堂外的鹭丝潭走去。无数的村民百姓乱哄哄跟在后面看热闹。
来到鹭丝潭边,几位汉子将一块石板用绳索套住系在伍桂花背上,然后拖住她,准备将其抛下湖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半空中忽然响起砰砰两声枪响,众人霎时都怔住了。原来,瞿宏志四人这时摇着小船赶到了。彭国材拔枪飞步跳上岸来。口里大喝道:“住手!你们为何杀这女子?”
“你是谁?管什么闲事?”在一旁监督押阵的族长邹耀生,强作镇静地望着这位不速之客问。
“我是彭国材。”
“啊。彭国材!”围观的众人听了这名字,都嘘声惊讶。在这方圆数百里的洪湖,曾当过洪湖游击队长的彭国材,谁个不晓?这几年来,他领导的游击队神出鬼没,杀得地主豪绅闻风丧胆?眼下,邹耀生在惊赫之中,赶紧陪着笑脸道:“彭队长,有失远迎,你来敝村有什么事吗?”
“我问你,你们绑了这女子要干什么?”
“啊,你问这事……”邹耀生转着眼珠忙解释道:“她是我们族里邹家仁家的媳妇,因为不守妇道,我们族里要整她的家规!”
“你是族长吗?叫什么名字?”
“是,我是族长,我叫邹耀生。”
“那我问你,这女子干了何事没守妇道?”
“她跑出去几个月没归屋,肯定没好事?”
“不,我是给红军做事去了!”伍桂花反驳说:“彭队长。我到乡里参加了妇女会组织。因为我男人离家出走到公安县另找女人成了家,我才跑出家门的。昨日我回来取东西,却被公爹告发,才治我的家规!”
“好哇,你们敢以给红军做事来治她罪?”彭国材把枪口对着邹耀生道:“你这个族长是地富反革命吧?我一枪毙了你!”
“饶命!饶命!”
邹耀生脑门沁出汗珠,他卟嗵一声跪下地道:“我不是地富反革命,我家是贫农。不信你问他们。”
“那你是怎么当上族长的?”
“我的辈份大。村里人选我当的。”邹耀生又道:“我的外甥也在你们苏维埃做事。看在他的份上,饶了我吧!”
“你外甥是谁?”
“麻武!我是他的舅舅。”
这麻武在监利县苏维埃当主席,地方上谁都知道。彭国材想了想道:“好吧,看在麻武的份上,就饶了你。但你再为非作恶.就别怪我不客气!”说罢。彭国材点着枪口又对族长道:“快放了她吧!”
“是!是!快给伍桂花松绑!”邹耀生紧忙叫着。几位汉子就把桂花的绳子解了。
伍桂花当即又对彭国材道:“彭队长,让我跟你们走吧,这里我呆不下去了,我要去参加红军!”
彭国材点头应允道:“行,你上船,咱们一同走!”
伍桂花便上了乌蓬船,彭国材临行又教训了族长几句,然后从容登上船离开了鹦鹉洲。岸上围观的众人眼睁睁见彭国材把伍桂花救走了,谁也不敢阻拦。
乌蓬船继续向瞿家湾方向划去。来到湖中心,潘栩很敬佩地对彭国材道:“彭局长,你今天单枪皮马把那么多人都镇住了,真不简单!”
“不算啥,不算啥!”彭国材道:“这一带村子的情况我都熟悉,这里是红白交界的地方,村里没有党组织,族长是个外强中干的家伙,他手里没有枪,家里也不富裕,不是死硬反革命,所以我吓得住他们!”
“今天多亏你们来,不然我早喂了鱼!”伍桂花感激地说。
“你说在乡里参加了妇女会,是怎么回事?”彭国材问。
“我几个月前跑出家门,想参加红军。是乡苏维埃张主席劝我留下来,让我参加了县妇女培训班学习了一个多月,然后派我回乡当了妇女主任。我这次回来取衣物,想不到被我公爹扣住了,要整我的家规。”伍桂花激动地说:“我已经豁出去了,要与这封建家族决裂。”
“你干脆调到省苏维埃来工作吧,不要回乡里了!”彭国材说。
“能调我去吗?那太好了!”伍桂花觉得十分高兴。
“你是党员吗?”
“是的!”伍桂花点点头。
“那行,回头我跟万涛同志建议一下,看能否调你到省妇联来,他是管组织工作的!”彭国材关心地说:“现在省苏各部门都缺人手哩!”
“对,把她调上来,我们也有个伴。”董晓也很关心地说:“桂花同志,你会认字吗?”
“我小时读过两年私塾,认得些字,但文化不高。”
“那太好了,能识得字就好办。文化可以提高的。”
大家一路兴奋地谈着,前面不觉有只渔船飞快驶来。那渔船上坐着10余人,为首一穿布衣长袍戴博士帽者是原湘鄂西特委书记周逸群。
两只船靠近后,彼此都停止了划桨。
彭国材首先招呼说:“周书记,你们这是朝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