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能这样问我：树叶是什么？
如果我这样问你，你多半也说不清。
倘若是秋天，我会指给你看：
瞧，这是礼物，
这礼物多得无边无际。
不过你可不能多想，即使你的周围
堆满了落叶。
如果你这样问我：树叶像什么？
告诉你，它像心。
几乎所有的树叶都长成心的形状。
这是为什么？
想想看，你还缺少什么？
不就是温暖吗？
这正是一颗心对另一颗心所能给予的。
它们欢快地度过春天、夏天以及秋天的
大部分时光，到了深秋就变成
一片片祷词。
树叶的祷词那样简单
只有两个字：祝福。
一阵秋风过后
树叶纷纷凋落
悲悯的大地接受了落叶的祝福。
2003年月11月
原载《中国诗人》2010年第3卷
大豆开花
晨曦
花
一瞥是什么
轻轻一嗅是什么
花。
微笑的是什么
幽幽垂泪的是什么
花。
佩在胸前的是什么
放在棺顶的又是什么
还是花。
花是生死相守
花是一生过错
2003年月11月
原载《羊台山》2007年9月第4期
原载《中国诗人》2010年第3卷
点灯
我一路奔跑着，不能停下来
假若自己就是一枝火把
就不能停下来
你不妨这样想像：你置身于一片夜的荒漠
我奔跑着一路点灯
灯火次第亮起
连成一片
我不能停下来
身后的灯火在熄灭，甚至
熄灭的速度比我的奔跑更快
明知是绝望
却仍在奔跑
我在奔跑中燃烧起来
2003年月11月
原载《朔方》2004年9期
原载《中国诗人》2010年第3卷
西大滩
总是在梦境中展开
……西大滩。
不停地堆垒，不停地消散
不停地拦截，不停地泛滥
我心中的辽阔总是如此动荡不安
我心中的永恒正是如此无休无止
看起来是那样丰沛，却是空无一物
西大滩。在我梦见你的时候
徒然展开……
2003年月11月
原载《诗刊》2007年3月号·上
一年当中
一年当中总有那么一些日子，风从幽暗的山谷
吹来——
我返身向后，在某一处山口迎住它们：
小小的风，像忧伤的火焰舔着我
听啊，兄弟们，是我独自迎住它们
焚烧。
留下吧，风信子，大麻，茴香，鸟儿的羽毛
狐狸的毛发……
让它们带着身上的尘土留下，然后——
从我身上剥开它们吧！只是把忧伤留下
把这一刻的风留下。
倘若岁月要带走所有的日子，我请求
留下这一天：四十年前母亲在这一天疼痛
生下我。
那是十月的一天，刮着风
杨树的叶子飘进门槛
……
一年当中总有那么一些日子，风吹着我
借助于它，我回忆起诞生的日子
回忆起母亲的疼痛
黄叶飘进门槛
远山传来野兽的低吼。
人们都知道：我活着，我思考，但不知道
我内心吹刮的风
这都是因为什么？
这连续的吹刮，无休止的摩擦
都是因为什么？
“在我的体内有一座眼泪的仓库
里面饲养着悲痛的鸟群……”
2003年月11月
原载《朔方》2004年9期
原载《星星》2008年5期
西去的羊群
日夜兼程
一路向西
一路向西
一会儿是升腾的雾
一会儿是洇开的血
西方——
金顶只在蓝色后面闪现
一路向西
羊群越来越白
越来越肥硕
一路向西
羊群越来越白
越来越瘦小
西方突然变大
一路西去，像蜂群
轻轻越过山川
一路西去
惊动了别的羊
羊群带着云朵飞翔
2003年月11月
原载《朔方》2004年第9期
豆秆
（2007年）
豆瓣
（2004年）
豆叶
（2006年）
豆花
（2008年）
生 活
猜猜看：我想到了什么？
一粒苦胆。一小捆干草。
三十年前，祖父用一根细绳
把一只苦胆悬于房梁
三十年后，苦胆缩小成拇指那么大
要多苦有多苦，即使轻轻一舔
我执意要尝尝
这舌尖上化开的苦味是什么？
……
还有那一捆干草
在屋檐下风干，甜得发苦
我也要尝尝
这舌尖上化开的甜味又是什么？
……
为什么直到最后，才想起要品尝它们
想一想：我明白了。
生活留给我的记忆不就是这两种
味道？
2003年月11月
原载《朔方》2004年第九期
豆夹
（2009年）
241
中国当代西部文学文库
豆实
（2010年）
蚕豆
母亲，三十年后，我还记得那天上午的事
我跟你去种蚕豆，端着一只破碗
碗里的蚕豆黑得像乌金，每一粒上面都有
两条黄色的曲线
画出嘴唇的俊模样
你走在前面，打着裹腿，手里提着生锈的铁铲
那年你还不到四十岁，却穿着黑布衫
前襟被风吹起——
土地发热了，山顶上冒着热气
我跪在你种下的地方，画上圆圈
插上一根芨芨草。
竖起的芨芨草都是风向标，引领着黑暗中的蚕豆
它们要在土里睡上十多天，小嘴里才努出胖胖的嫩芽
这过程是多么漫长啊，生的过程从来都是这样
要耗去许多的等待
妹妹闹够了，从山坡上奔下来
手里攥着红梗子草，还有打拉拉秧
她的肚子饿了，把头拱在母亲的怀里
用脏污的小手抓挠母亲的胸脯
母亲累了搂着妹妹坐在田埂上
她转过头盯着远处的山坡，那儿有一头牛在吃草
好半天，母亲一动不动
目光里全是忧郁
向西，再向西，太阳一路热过来
在我的头顶，天空弯成一张弓
2004年月11月29日
原载《诗刊》2006年5月号·上
一条小黄蛇
早晨，院子里弥漫着雾
露珠从桃树枝上往下落
打湿了下面的草叶
在一片宽大的葫芦叶上
盘着一条小黄蛇
它睡着了，大圆圈套着小圆圈
圆圈上面彩色的花纹也睡着了
一条小蛇的梦是一条细小的幽深的洞穴
从黑暗的底部往上升……
最后幻化成一片青翠的草地
一只小公鸡站在窝棚上试嗓子
它的胸腔里有一小盘发条
发条在晚上上紧了，天一亮就得往开松
我注视着小公鸡，我怕它一颠一颠地跑过来
今天早上，我什么事也不做
我要守着小蛇直到太阳出来
阳光一照，小蛇的身子就变硬了
它会沿着叶柄爬下去，然后在草丛里溜掉
一条可怜的小蛇来自何方？在紫水晶一般的晚上
它肯定不会从某处幽深的洞穴而来
早祷的钟声响起，一波一波散开
我看见它动了动
2004年月11月29日
一只蜂
我很小的时候就爱过它
一只蜂
常把自己飞成一朵雾
停留在我的头顶上方歌唱。
它每年都要死去
可是来年却又重新复活
小小的死亡也会把它带走
小心地藏起来
在某个秘密的所在。
可是生命并没有停止
在只有我知道的那个固定的日子里等它
它就会如约飞来。
一朵新鲜的雾停在头顶
歌唱。
这是个老地方，一堵斑驳的老墙
边上有一棵古老的杏树。
和一只蜂相遇，是个快乐的时刻
我打开手中的一条红布
它知道，我是在用特殊的方式爱它
用太阳的心脏爱它
有一天，我也会死去
但我不会再生。然而——
即使永久的睡眠，我也会听见它
一直悬在我的头顶上方
歌唱。
2004年月11月30日
从开始到结束
我喜欢我就是这个样子。
我喜欢以这样的方式成长，说话，爱或受苦，
喜欢以这样的方式衰老。
但我知道，他们为我隐藏了重要的秘密。
这一切，看似必然，实则是偶然。
假若我不是以这样的方式降生
就不会以那样的方式死亡。
生与死，最终都会在一个点上重合：
四十三年过去，六十三年过去，八十三年过去……
后一个日子和前一个日子都会重合。
我喜欢像一枚叶子那样诞生，悄悄地，无人辨识。
我喜欢这样摇晃，在太阳初升时翻过背阴的一面。
我喜欢像一树叶子渐渐飘零，
消失在无人知晓的地方。
我喜欢像一堆沙子被风慢慢吹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