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农村的手艺人走夜路是常事,只要东家有意让你挑灯夜战多做些活,晚餐再往后拖一拖,你就只好摸黑回家。
不过那天还好,是仲秋中旬的一个夜晚,天空布满星星,有朦胧的月色。山路漫漫,莽莽苍苍,我从干完活的八潭翻山越岭回到老家村口已是夜深人静。
终于到家了,我站在村口小憩观望。我特爱欣赏月白风清的夜间大自然的神奇,聆听天籁般的乐章。就在此时,我倏地发现对面河滩水里有个动物蠕动的倒影,初看以为是谁家走失的牛犊,再看才惊讶地发现它是一只牛犊般高大的老虎。它拖着长长的尾巴,沿着河滩来回走动,就像在动物园见到的那般从容。这时我浑身打起了寒战,确实感到害怕,但很快就镇定下来了。觉得我与虎毕竟隔着一条小溪,在我这边还有高高的堤岸,即使它要过河追我,我还来得及逃跑回家。何况我两只手还握着两把9寸长的匕首(我走夜路时把裁缝剪刀的螺丝拧开,这就成了我抵挡危难的锋利武器),便定定地看它究竟如何?大约过了10来分钟,我发现它抬头看我,朝我射来了两束晶莹的绿光,又低下头来舔水,舔水声隔岸可闻。然后它慢条斯理地朝着西山坞方向去了。看来,这只虎还很有理性。
我回到家,妻已熟睡。我同她说起老虎,她只嘟囔着叫我别瞎说,就又呼呼地睡实了。次日黎明我又赶早出门去做手艺,并交代妻说,如实在太晚我就不回家了。就这样我一直未能同妻说说遭遇老虎的事。
一周后我回到家,妻告诉我村上一地主的儿子小鹿说那天夜里看见了老虎,足有牛犊那么大,结果他让公社红卫兵司令叫去训斥了一顿,说他造谣惑众,追问他深更半夜外出干啥,搞啥破坏活动。他害怕得瑟瑟发抖,于是把事情闹大,开了几次批斗会,致使问题升级,被定为别有用心对抗红色政权的反革命,可怜的小鹿还让红卫兵的棍棒打断了右腿,成了个终生瘸子。
事情已过去30多年了,我还常常想起遭遇老虎的事,总在心里谴责自己,为啥我当时不能站出来为小鹿证实?这本来是我该说的事,只因忙于手艺,让小鹿为我受过受罪了。
但话说回来,如果我当时站出来证实,我是否会落得小鹿的下场?我也出身不好,能担待得起吗?那是个不可以随便说话的年代,那年代许多人都成了哑巴。遭遇老虎曾让我害怕,但老虎尚有理性;遭遇红卫兵却真是有理说不清,更不敢多想。谢天谢地,我终于摆脱了险境。但愿我们的万千百姓再也不要遭遇比遭遇老虎更糟的危难……(原载2000年10月4日《银川晚报》)鲶鱼哲学年轻时我比较灵光,皮实甚至有点狡黠。因为那时要搞运动、阶级斗争,我常置身于运动的旋涡之中,至少要防备自己不要轻易地被他人扳倒吧。因而总觉自己时刻都有一根神经绷着,就像张飞那样,睡觉时也要睁着一只眼睛。
待到退休后的这几年,我就马虎多了,甚至有点稀里糊涂,笨呀。回忆了一下,我每年大概要被人哄骗三两回,有时被骗得愣愣的,有时自己也哈哈大笑。这一次次经验教训吃不够这是咋回事?自己都难以相信怎么又上当受骗了。
不过,我比较豁达,上当受骗后,一般说说笑笑就算了,绝不会想不开生闷气。同时我发现城市里上当受骗的几乎多是老人,老头、老太婆是骗子袭击的主要目标,哪里光是个我啊!这样我就得到一点阿Q 式的安慰。
我以为这是不言而喻的。因为这些老人是阶级斗争年代过来的,过去紧张过度,离退之后在精神上放松麻痹了。他们的生活一般舒适富裕无忧无虑,做人依据还是过去忠厚老实的那套,对于新时期出现的那些坑蒙拐骗一时还不具有足够的识别能力。他们善良正直,特有同情心,太好说话了,骗子不骗这些老家伙没骗的了。每次受骗不就是让人抓住这些弱点,想想这些便觉自己非常可笑。
老人们对骗子恨得咬牙,而我却有点不以为然。我认为,我们国家改革开放已打破原有死水一潭的格局,变得活泛起来是大好事。有几个骗子不单是坏事也是好事,至少让那些本来很愚蠢很听话的人们学会动脑筋,警觉和聪明起来了。
最近读到挪威的一则故事,更证实了我的这个观点。挪威渔民在挪威海捕到沙丁鱼,要运到首都奥斯陆去卖还有一段漫长距离,如按老实做法光运沙丁鱼这鱼要打瞌睡非死不可。聪明的渔民便想出办法,在每箱沙丁鱼里放进去几条要吃沙丁鱼的鲶鱼,鲶鱼便从中不断追逐搅扰,沙丁鱼可能要被吃掉一些,但大多数却由于要逃命求生而被激活了。
可笑的一点是,这鲶鱼与当今社会的骗子何其相似。我很少听说年轻一代被哄骗的事例,这大概就是被这骗子激活的一大收获吧。说也奇怪,自从看了这则挪威故事之后,我也很少上当受骗。
(原载2000年9月24日《银川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