雯雯从席梦思床上掉下来了,小脑门上跌了个小小的包。“啊,雯雯是个乖孩子,不哭不哭,啊唔唔……”她母亲赶紧下地把宝宝搂抱在怀里。
“什么不哭不哭。”其父瞪大眼睛生猛地把雯雯夺了过去,雯雯的哭声顿时扬高了八度。三岁娃娃也能察颜观色,有爸爸的抚爱支撑便格外地撒起娇来,此时就显得更痛苦更可怜了。
我是外公,我当时坐在沙发上,静观着这个“421家庭”将怎样串演这幕闹剧。
我小时不幸。母亲是个听觉完全失灵的聋子,我们5个兄妹几乎都不同程度地遭遇过母亲关照很难到位的伤害。我是在四岁时就从楼上掉下来了,摔了个半死,下颚裂开,当时是用黄烟丝和百草霜(草木灰)给治伤的,我天生命硬,竟然奇迹般地愈合了。二弟头上长“角”,长了两只犄角,既痛又硬且哭个没完。国民党部队医官就驻扎在我家,是医官用俩卫兵硬压着做的手术。那时没有麻药,伤兵锯腿也不麻醉,何况才削平两个犄角,二弟遭际的疼痛可想而知。小弟冬天烤火,把火笼里的炭火倾倒进棉袄里去了,更糟,布结解不开,一时还抖落不掉。他的手臂至老还留有一条长长的酷似树根的疤痕。至于摔跤、水淹、挨打、乃至于挨小日本的炸弹等那就更是小菜一碟、家常便饭了。可以说我们的童年是多灾多难、死里逃生的,着实地难熬哩。然而这样的人长大后却有个好处就是由于有了这些“早期准备”,再历经人生的多少磨难便都不再觉得稀罕,什么运动、下放、冤枉、折磨、饥饿甚至包括死亡,便都看得很淡很淡,似乎感到那都不过是人生暗处有个看不见的老淘气在跟自己开莫名的玩笑了。
我坐在那里,看着两个年轻人为个宝宝跌跤吵架,甚至要动手,我不觉好笑。女婿把我三女儿美美地呲了一通随之便赶紧抱着雯雯下楼打的,到医院急救中心“抢救”。三女儿也立即电话通知我的老亲家哭诉她蒙受的冤屈。
据后来我的小女儿向我汇报,在她赶到医院时,姑姑姨姨们等一伙亲人早已带着鲜花玩具糖果围绕在雯雯下榻的急救病床两侧,嘘寒问暖,那殷勤的劲儿犹若侍候一位总统或维多利亚女王。那里的大夫正准备动用现代医学最新仪器给她做CT、生化全套检查。
好在小女儿及时赶到,她是大夫,她不外行才阻止了这一场所谓抢救检查的奢侈开销。小女儿抱起了雯雯,看看她的神态并没觉有任何异常,她亲了亲宝宝的小脸蛋说,小公主,你好吗?还痛吗?哪知小公主摇了摇头,见了老姨竟然哈哈地笑。这哪像个跌伤的娃娃!
作为老人,我当然不会蠢到一定要娃娃过我儿时那种猪狗不如的生活,更反对要把人折腾个死去活来炼个倔强的性格。但我也不希望由于生活过好了,就一定要把娃娃弄得像林黛玉那样娇贵、弱不禁风,经不得丝毫的风吹浪打,动辄往大医院送。
爱娃娃是一门艺术。爱不是万能的,过度的溺爱,对于娃娃的身心健康和性格形成,都可能是一剂毒药。
(原载1998年10月22日《银川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