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费为社会文学爱好青年看稿(散文、小说)”是我前不久刊登在《宁夏广播电视报》上的一则广告。电视报是我区期发行量最多的报纸,主编谢红为我免费登了两期,约发行二十多万份。
这样的广告散发出去以后,自然会召来来稿来访者和诸多议论。好话就甭提了,但非议者还是占了上风。好心人认为“此事玄乎,将会给自己惹来想象不到的麻烦”;有人来电生硬地质询我“你到底想干什么,你是否要看看心理医生?”更有怀疑者嘲弄“现在社会上骗子很多,你设的是个怎样的陷阱圈套,你让我咋的就不明白?”有人干脆斥责“你有病,傻子一个!”等等。甚至我那个朝夕相处相守半生的老伴也不甚理解,每当看见我深更半夜在书房里专注于某一份稿件发呆时便直摇头,在递上一杯雀巢的同时往往也还要嘟哝一声:“老也老了,学雷锋也晚了,你还是早点歇息吧!”
如果仅仅从这一瓢瓢泼来的凉水来定位自己的意愿和喜好,那我早就该偃旗息鼓、坐以待毙了。那让我还能干啥呢?看来,人老了有个好处就是顽固,我不在乎他人的嘤嘤嗡嗡。我若决定了要干某一件事,除非遭遇意外不测,自己眼瞎病笃拉倒,在一般情况下外力是难以阻挡的。
说真的,任谁也别想猜透我的心思。我哪有雷锋的高风亮节,天天做好事,我受得了吗?我的想法简单:我老了,离开了单位人群,有时便感到孤独寂寥,我是蓄意要招惹来一些“麻烦”,我免费看稿实为自己寻找到一种欢乐。
凭心而论,我作为一个老编在位时看稿是松爽的。因为我有老经验,有些稿件我几乎是稍微瞄一眼,凭感觉就可断定它是否可用,就像秦朝阳先生说的那样,看稿就像吃梨“咬一口就知酸甜”。一目10行20行,跳着翻看是常有的事,其目的就是选出我要用的稿件,能用者才拿来细嚼慢咽。其余的往往便要束之高阁,既不要退稿也不需回复作者。这可能也是干我们这行的“通病”或通用的工作方法吧。否则,面对编辑部大量来稿你岂不要长10双眼睛。把一个个编辑都累死了,有谁还敢涉足这个职业呢。
我这个自己找来的差事(守株待兔,稿件不是太多)就不同了。手工作坊性质,我就必须认真仔细地读每一篇来稿,指出问题症结所在,为何不拟发表,你得要有根据地说出个道道力争说服作者。这样也就促使自己必须加强各种学识修养,根据来稿找看许多过去我未必要看的参考资料,等于是给自己出一道难题,但很有意思,也给自己带来了意外的好处。
再说,我登广告原是圈定在“爱好文学的社会青年(散文、小说)”这个定语范围内的。但是一旦公之于社会,由于人们理解上的差异也就由不得你了。品味广告怎样被钻空子,突破这个范围界限更是让我忍俊不禁。
有个本该找学校老师辅导的兰州高二学生,两次来电要求我收他为“学徒”。我让他仔细看看启事圈定的看稿范围。他亲切地说“您老就不能开个后门?”他说话诙谐幽默,在电话里听到他那稚嫩娇美的像羔羊那样的童音,你只能笑纳,根本就无法拒绝。
有位58岁的老青年,他拿来的稿件是草稿,640多页,二三十万字。他是科技方面的专家,他连带送给我一本他最近在机械工业出版社出版的专著。书名叫《实用胶接防漏治漏技术——专治工厂“跑冒滴漏”》。看书名即知他研究的领域与我的看稿范围可谓天远地隔,风马牛不相及。而他写的这部书稿却是自己认为有着普遍借鉴意义的成功经验,他说他的个性与我相似,问我家的冰箱、暖气有无漏水情况,需要修补,我被他的一番热情洋溢的谈吐深深感动,也就无法打退堂鼓了。
山区一个搞意识流写作的年轻人,寄来了两个短篇,字数不多,可真是天书,看了半天如腾云驾雾,不知所云。过去我在编辑部压根儿就不发这类东西。可如今必须同他说出个子丑寅卯。好玩啊,真是好玩!就是类似这样的一些来稿让你步入了一座座迷宫。也不知何故,来稿也治疗了我的心浮气躁。在迷宫中,有时我就像考古学家在地底下拣拾到一块不知年代的陶片那样去寻找一种解释,那是会乐不思蜀,让你沉迷其中忘乎所以的。
诚然,有时我也能个别地发现好稿。有个偏远山村的小学教师寄来5篇散文,他的生活道路与创作道路紧密结合,看去亲切且多有文彩,欠缺的是散淡且没有聚焦,就作文题旨和哲学思想修养方面我给他提了一些他认可的建议。就在他的来稿另外一篇附稿中我却意外地读到了一篇颇有功底的佳作。看作者人名时才知是另一位作者。看到该稿我很兴奋,真想马上与他联系。可该作者是既无地址也无电话。把看稿意见告知那位教师也不见回音。这到底是位怎样的神秘人物?从散文看那是山村教师凄楚苦寒生活的写照。全篇叙写住房漏雨,情景理趣都很严谨周到,文字简约准确,且又表现出一种乐观憨厚积极向上的高尚情操,难能可贵。当然也不是没有缺点,我也想同他说说。于是,这位不吭声的陌生作者便引得我常常惦念,他的人生路会像他写的那样吗?他让我想入非非了。
一个农村的年轻媳妇,她因为老公常年在外生活寂寞,也喜欢上了诗和散文写作。她对自己写的东西颇为自信,两次来家面谈,我都直言相告,她目前的情况只能算是一个刚刚步入文学殿堂台阶的爱好者。我只要对其习作提出异议,她就为自己辩解,她对写作认真执著,很有个性。最近她在电话中告诉我现已沉下心来在家研读托尔斯泰等世界名著。她会成为作家吗?或因为这条道路太难,最后选择放弃呢?她也让我莫名地惦记。
我们家平日就只有我和老伴两人,老伴几乎是一年到头都在编织,从编织中寻找乐趣;我们除了谈论家长里短、儿女情长几乎互不搭界。自从我召来了这样一些很自信爱争论的客人以后,也就打破了两人的冷清世界。老伴起初是反对的,现在也基本认可了。听着各种作者自说一套的言谈高兴,有时心血来潮,还拿出她的拿手好菜红烧鱼或臊子面等来热情地招待这些宾客哩。
有人说我做了件好事,是的,我登的广告词就叫《做点好事启事》。我以为做好事是人们普遍的心理需要,只不过我做好事必须要与我的兴趣爱好职业紧密结合,是自己该做并能做到的事。我对那些穷滋滋的连饭也吃不饱沿街乞讨的捐资办学者持不敢苟同态度,50年代曾批判过的武训乞讨办学就是这号人。这样的雷锋我不要学,更反对舆论提倡。
人类文明是人类共同做好事创造的,做好事先要能使自己舒服愉悦,自己能吃得消,然后才能让接受者不闹心,不会为个莫明其妙派生的报恩思想弄得心神不宁、神魂颠倒。
做好事是不要报答的,它实际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心理需要,安顿了自己的灵魂,使自己心安理得。有人硬要把做好事找出个什么了不得的思想境界,把他的形象拔高,那更是荒谬绝伦,天方夜谭。
2005年11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