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在小区散步,发现小区门口竖立着一块偌大的陵园彩色宣传图,一位穿着时髦的青年女子在那里向观众讲解陵园的历史渊源、地理风貌以及诸多好处。我对墓葬是反对的。我至今还念念不忘我那土埋在台北的父母。回去扫墓吧,千里迢迢,莫说要支付一大笔费用,就光是这精神也赔不起;不回去吧,有了老人的墓地就是个永远的牵挂。因此,我历来认为老死是人生一件最必然最简单的淡事,死后追悼会也不必开的,主张把骨灰撒往大洋大海,不给后人留下麻烦。我听了那女子的宣传就想走开,可她却向我招手,看来是旁边有人提示,她竟能叫出我的名字:“哦,徐苦禅教授,我正想请您帮忙哩!”她笑眯眯的。
我愕然了。这种事我能帮忙?!我礼貌地向她摆摆手走了。
从此,我们家就不时有她打来的电话。第一次电话说某日要在某宾馆举办活动,其间有演唱歌舞、有奖竞猜等等,届时要请我莅临指导。我觉得好笑。另一次又说某日她将驱车来接我到陵园参观,欣赏那里的人文景观,我当然以各种理由表示谢绝。但她却很有耐性,第三次来电问我能否到府上拜访或出去聊聊喝杯咖啡云云。
也真是凑巧,这次电话却让我老伴听见了。她瞪着眼睛问我:“谁呀?这么娇滴滴的,是约会呀……”
一周后,那女人又打来电话,这回碰上我老伴接听。老伴一听火冒三丈:“你再说一遍,墓地……还是给您自己留着吧……请不要打骚扰电话……滚,你滚啊!”啪的一声老伴把话筒扔了。
我没想到老伴竟会如此凶狠地把人顶撞。但很快老伴即意识到自己不该出口伤人。咋办?那就等着对方的诘问和反击吧。但也没有等到。等来的是对方的沉默和宽容,反而促使了我们的自责和不安。
我第一次领悟到人性中竟有这么一种奇特的情愫:从陌生、厌烦、拒绝会演变为理解、同情和念想。我们伤害了她,同时也伤害了自己。我早已记不得她的模样了,但我却愿意再见到她,当着她的面真诚地道一声“对不起”,我们是不要墓地的,出口伤人不对,请求她能原谅!
(原载2005年11月24日《银川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