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从抬眼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眼皮。
慕容天一拍桌子:“我问你她怎么死的,朕不是说没朕的许可,你们不许她死吗?”
侍从见他大怒,心里一慌,跪在地下,双股颤颤,颤声禀道:“奴才、奴才也不知她是怎么、怎么会中毒死的,也不知是谁把绿豆糕给她的!”
“简直可恶,给朕查,查出来,朕定不轻饶!”
慕容天怒不可遏到了极致,怒瞪着跪在地下的侍从。
事已至此,侍从磕了个头,鼓起勇气,从袖子里掏出张纸条:“这是在她身上发现的,是送东西进去的人留下的。”
纸条上龙飞凤舞,醒目刺眼的,写着短短的几句话:“皇上,惊闻胞姐吟雪身陷囹圄,身为妹妹,只能托人送去绿豆糕一块,聊表心意,望皇上不要见怪,也不要追责他人,否则吟霜即使身在他方,也是寝食难安!”
慕容天将纸条揉成一团:“火影,查出来吟霜的下落没?”
“他们又回百草谷了。”
“他们?吟霜,她还是跟洛云飞在一起吗?”
“是,不过除了洛云飞,好像另外还有两个人!至于刘澈,他从百草谷出来后,下面的人跟丢了。”
“他慢慢来,量他也玩不出什么花样,等京城安定下来,你跟朕一块去,接吟霜回来。”
“是,可是皇上,今天左丞相的建议,您就不考虑了吗?”
朝堂上,左丞相建议让他,下诏封赐右丞相千金为皇后,说是皇上初登基,为了巩固帝位,还有很多事需要仰仗,这位助他夺取天下,军功赫赫的右丞相,何况奖赏分明,才不会让他跟随他的人寒心!
慕容天心里纠结,做了皇上依旧还是如此的不自由,忽然起身:“火影,你火速安排,朕要去见吟霜,将她先接回京在说!”
“是!只是”
说着看一眼侍从,侍从跟他对看一眼,却没有张嘴!
见他们俩眉来眼去,似是有话要说,不由的看火影一眼,火影双手一抱,低眉敛目:“皇上,接沈姑娘回京,那是早晚的事,只是京城里的事呢?”
慕容天还未做出答复,侍从噗咚趴在地上:“皇上,沈姑娘的事奴才也略知一二,这个沈吟雪临死曾经、曾经”
“曾经怎样?”
“她、她嘲笑皇上,说是任凭皇上如何将沈姑娘放在心上,却始终得不到她,因为、因为沈姑娘身边有了个,傲视苍生的洛云飞,眼里心里哪还有别人!”
慕容天哈哈一声冷笑:“她的疯言疯语怎么能信的,朕的吟霜,朕心里有数!”
说完,眼前浮现出洛云飞的身影,心里却没来由的觉得虚空。
“只是,皇上此去,还是谨慎些比较好,毕竟皇上的名声要紧!”
“好,朕知道,那朕就带你一人前去,既不张扬,来去也快!”
“是,火影遵命!”
百草谷,子冲跟蕊竹回来,看见沈吟霜的模样,心痛难忍,眼泪婆娑,掉个没完没了。
心痛中,蕊竹无意的一句话,提醒了洛云飞,怎么他没想到可以出去,找一双眼睛给吟霜,吟霜听了淡淡一笑:“你们啊,真是的,以为换眼睛这么容易吗?那会,他的眼睛是刚刚受伤,经络血脉还未完全闭合,因此可以。但是我现在已经过去这么久,就算你们出去找着一双眼睛给我,只怕是也是无用,我的经络血脉早已封闭,再说我也已经习惯黑暗,而且有你们大家陪着我,我也没什么不方便的呀,何必再去做徒劳无益的事。”
在一旁一直不发一言的阿仇,突然开口说道:“既然只是经络血脉封闭的问题,那打通经络血脉,不就好了。”
洛云飞闻言,喜出望外的一拍阿仇的后背:“是啊,想办法打通经络不就行了。子冲,你跟阿仇出去,去外面找那种刚刚离世的姑娘的眼睛,想办法找回来给我,我在这里打通吟霜的经络血脉等着你们。”
“好!”
话才说完,子冲已经起身,拉着阿仇一刻也不肯停留的走了出去。
洛云飞选择了一块隔着花树的草坪,每到月亮升起之时,跟吟霜隔着花树,手掌相对,用自己的内力替她打通经络血脉。
慕容天带着火影简装而来,日夜兼程,风扑尘尘,看到的却是吟霜,在月下上身无片缕,紧闭双眼跟洛云飞在月下、在月下……
怒火中烧,血脉逆流,瞬间沈吟雪的话又回响再耳边,抽出宝剑,根本不加思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进洛云飞的胸膛,用力一旋转,在抽出来。
察觉有异,茫然无措的吟霜,双目凹陷的望着他这边,手摸索着,洛云飞胸口滚烫的血,沾满她的双手:“洛先生,你怎么啦?洛先生,是谁,说话,是谁在这里说话!”
洛云飞望着慕容天惊诧的眼睛,扯起衣衫,遮住吟霜的身体:“吟霜,洛先生要走了,要去看你娘亲去了,你的眼睛、眼睛只怕是、只怕是“听着异动的蕊竹跑过来,眼前的景象,让她脑子一片空白,小姐神情呆滞的坐在洛云飞身边,洛云飞胸口的鲜血喷溅,早已气绝。
慕容少爷提着滴着血的长剑,傻了一般的看着茫然的小姐,月色凄迷,血腥味流淌其间,无语凄凉倍增。
哆嗦着过去,大叫着丫丫。
坐在洛云飞身边的沈吟霜,双手抖动,扑向蕊竹,声音颤抖:“蕊竹,你告诉我,是谁在这?是谁?”
“是”
蕊竹看一眼慕容天,不忍说出口。
慕容天往前一步,望着吟霜,极度的愧悔自责:“是我,吟霜,是我,你的慕容大哥!”
沈吟霜身躯颤抖,忽然大笑起来,摇着头:“不是,不是,不是,你不是,我的慕容大哥不会冷血无情,滥杀无辜!不是,蕊竹,你告诉我,说他不是的,不是!”
神情凄婉,哀伤悲痛的难以言表。
半晌,抱着蕊竹的手臂,虚弱地说道:“你扶我进去,我累了,我真的累了,我要睡觉,蕊竹,我要睡觉!我不想在痛了,我的心不能在痛了,我要睡觉!”
蕊竹怨恨的看了眼慕容天,半扶半搀的架着她,走向她的卧房,看着她躺在床上,身躯仍在哆嗦,不禁哽咽起来,吟霜侧身躺着,缩成一团:“蕊竹,没事的,我只是很累,想要要睡觉,你别吵我,好不好?”
神色凄惶犹如风中花蕊即将凋落,可怜兮兮的模样让蕊竹心如刀割,轻轻替她盖好被子,拍打着被子,哄婴孩似的哄着她:“小姐,你好好睡,好好睡一觉,醒来就没事了,好好睡一觉,睡一觉。”
屋外,慕容天见蕊竹搀着失明的吟霜离开,吟霜茫然不安就像小鹿受惊的神色,落尽他眼里,忽然一个念头不安的升腾起来,丢下长剑,跟着过来。
丫丫眼睛瞪的溜圆,堵在门外,拿着匕首,怒目看着他,一步一步的朝他走来,将他逼到院外,声音比千年的寒冰还要冷上几分:“慕容天,要是你再敢靠近半分,就别怪我丫丫对你不客气了。”
“丫丫,你是丫丫,你的声音怎么听起来那么熟悉,对了,那天在窝棚你的那个女孩子,是不是就是你,阿仇是你哥哥?”
丫丫冷笑几声,目光森然的直视着他:“是,那天窝棚里的那个女孩子就是我,只是那窝棚里,除了我跟阿仇、你还有一个人!”
“谁,还有一个是谁?”
慕容天心里隐约已经知道答案,却还是不敢相信,大声问道。
“谁?慕容天,你就这么想知道吗?如果我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当初我就不会救你,不救你,也不会连累我这个傻乎乎的沈姐姐,把自己的眼睛摘下来给你,给你这个混蛋,慕容天,你走,你走!”
丫丫情绪激动的手上的匕首乱挥,赶着慕容天。
天摇地动,慕容天一把抓住她乱挥的匕首,盯着她:“你说是吟霜,吟霜她将自己的眼睛给了我,是不是!”
“是!”
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丫丫终于崩溃了,望着他,神智混乱地:“是,不是姐姐还有谁,我后悔,后悔当初为什么要管闲事救你,害了沈姐姐。今天,是沈姐姐治愈眼睛的最关键时刻,你竟然一来,就不分青红皂白杀了洛先生,让她失去最后的机会,永远没有在复明的机会,洛先生是她尊若父亲的长辈,就这样无辜枉死在你手里,你到底要她的心痛到何种地步,你才甘心,你说,你到底要沈姐姐的心,痛到何种地步,才算甘心!”
慕容天颓然的放下握着匕首的手,任凭手心鲜红的血珠低落,木然的站在那,凝望着吟霜屋子,昏暗的烛光闪烁,摇曳!明明暗暗,就如他此刻的心!
子冲跟阿仇心急火燎的,带着一对眼珠回来,却已没用了。
因为慕容天的突然出现,沈吟霜的气血逆流,再也没了复明的机会。
日月交替,山谷里的气氛寂静的可怕,吟霜将自己关在屋里,谁都不见。
慕容天跪在屋外,直挺挺的一动不动,跟石头一般。
子冲望着少爷,也不知道该对他说些什么?还能对他说些什么?这样的少爷对他来说,是陌生的可怕又可悲的!
阿仇充满恨意的目光,时不时的从他面上扫过,就如刀子般锐利,几次之后只丢下一句:“她没事就算了,若是还有事,我定不会放过你,管你是天子还是什么?”
这话从一个还未成人的少年嘴中吐出来,着实让人心惊,就是看惯了无数生死的火影,也是心脏微颤,寒意顿生。
三天后,吟霜的房门终于大开。
一身白衣,素雅整洁,纤尘不染,两鬓如墨的乌发里,竟然有了缕亮眼的雪白,带着面纱的面孔看不见神情,却散发着一股强大的冷漠,声音低沉却清亮,没有一丝生气,对着慕容天,却“看”向远方:“你走吧,从次后我们两不相欠,你是你,我是我,今生不要再见!”
悔之晚也的慕容天,不甘心就这样跟吟霜从此天涯海角,天各一方,永生不能相见,跪着上前两步:“可是吟霜,我若没有你,还要这天下何用?这天下本来就是我打下来给你的,你忘了吗?我说过要给你一个永远安定的生活,吟霜!吟霜,不要这样说好不好?”
沈吟霜身子微微侧开,仰着头神色坚毅的“看”向天际。
一字一句冰凉的话,刺进慕容天的心里:“皇上,你这话严重了,你是当今天子,九五之尊,你这样说让沈吟霜怎么当得起?原本就,你是你,我是我,你的天下又与我一个区区百姓有何相干?再说我沈吟霜从来也不在乎,你慕容天有没有拥有天下?只是而今,说这些也是无用,如你真的还念着往昔,就走吧,走的远远的!再也不要来了!慕容天,你若不走,我沈吟霜,今日就死在你面前!”
说时迟那时快,吟霜说着就从袖子里掏出匕首,对着自己的脖子,就狠狠的割下去,血痕里渗出一道的血迹。
慕容天脸色泛青,双目泛泪,站起身:“好,我走,我走,你放下匕首!吟霜,吟霜,我不求你原谅,只求你、求你从今后好好保重!好吗?”
远远地,慕容天无比苍凉悲戚的声音,随着山风传来,唱吟道:“情深已随缘浅去,沉醉还伴梦醒无。此生不与知音度,寂寞朝朝暮暮。何年相忘?自是远山长敛眉长蹙。此去经年,莫问春风,明年吹展不?”
如此反复,飘飘渺渺,渐行渐弱,余音袅袅,让听者无不肝肠寸断。
真是万古愁肠,千古愁绪无解!
面纱下,两行清泪浸湿了沈吟霜的面纱。
京城大殿,慕容天力排众议,一意孤行,坚决不立后。
致使后宫多年皇后的位置,一直虚空,却无人敢想。
姹紫嫣红的后宫,看似热闹,实则冷清。
一个叫月儿的嫔妃,因为她容貌跟吟霜有几分相似,慕容天少许比对其他人好些,也多见几次。
其他嫔妃不过偶然见着一两次,运气好的自此怀上龙种,总算是后半生有靠。
一月之中,有大半个月,慕容天都是在书房,摸着那串红玛瑙手串度过。
沈吟霜带着阿仇跟丫丫行走民间,到处为人看病治病,神龙见首不见尾,即使是龙三跟阿宝也是三番五次的错过,终究不复得见。
望君山,四月初的天气,百花盛开,空气清新,和风徐徐,满眼的绿衬着天上的那抹蓝色,跟清淡的白云,美的让人忘去世间的烦忧。
沈吟霜的身体日渐衰弱,昏沉中醒来,听见丫丫质问阿仇,躺在那,歇息片刻,挣扎起身。
丫丫看着她出来,流着泪:“姐姐,你怎么出来了?”
吟霜伸手替她擦擦面上的眼泪:“你呀,这都多大了,还动不动就哭,你这样,阿仇以后怎么会娶你?”
丫丫瞪着阿仇:“不娶就不娶,我还不想嫁呢,这种无情无义的东西,冥顽不灵的家伙!姐姐”
丫丫说道着,带着哭腔:“姐姐,你知道吗?这家伙把你药里最重要的那味药给去除了,所以姐姐你的身体才会、才会”
“别说了,我都知道,其实就算阿仇不拿掉那味药,我也活不了多久,不过是多些时日而已,我的身体我知道。你不要因此怪阿仇,他也是不得已,父母亡灵前许下的诺言,怎么可以轻易抛去,父母之仇,非比儿戏。丫丫,一定一定要听姐姐的话,不要因此而忌恨,坏了你们俩的缘分,留下终生之憾!情深缘浅,姐姐这辈子已经这样,希望能看见你跟阿仇幸福!子冲跟蕊竹快来了吧,我好想见他们俩一面!”
山脚下,子冲带着蕊竹正在拼命的往山上赶,无暇欣赏沿途的美景。
上得山来,吟霜已经再次昏迷中,蕊竹坐在床边照顾着她,听着她昏迷中,喃喃呓语:情深已随缘浅去,沉醉还伴梦醒无。此生不与知音度,寂寞朝朝暮暮。何年相忘?自是远山长敛眉长蹙。此去经年,莫问春风,明年吹展不?
不禁双泪纵横,抹着眼泪:“小姐这会还是没有忘记慕容少爷,情深已随缘浅去,相公,这句话还是那年小姐跟慕容少爷,初次得知彼此身份后说的。”
丫丫坐在她对面:“蕊竹姐姐,你跟我说说姐姐的过去好吗?这些年问姐姐总是不肯说,听来的又不全!”
蕊竹摸摸吟霜脸庞,含着泪,陷入对往事的回忆……
屋里几个人听完吟霜跌宕起伏、波澜壮阔的过往,沉默着,各有各的心事。
半天,心思纠结的阿仇过来,看着躺在那昏睡的吟霜:“这么说,当年其实是我们家对不起师傅,是吗?”
“你说呢,阿仇,恩恩怨怨是是非非,就让它过去,你放下好不好?我想小姐也希望你能开开心心的过完这一生。还有,阿仇,你也不要因此自责,小姐的身体经过这么多的折磨,早就外强中干,加上这些年她到处奔波,所以你拿不拿掉那味药,结局都是一样,所以请你放开你的心结,让小姐走的安心点好吗?”
阿仇没有说话,凝目看了眼吟霜,掉头出去,头也不回的往山下走去,直奔京城。
月国的京城,月上柳梢,满天星斗璀璨,花香撩人。
慕容天坐在书房,摸着那串红玛瑙的手串,清冷的面颊上带着丝甜蜜的浅笑。
满眼深情的看着桌上吟霜的画像,画里的吟霜飘逸脱俗,清丽如月宫仙子,一头莹润顺滑的乌丝垂在腰际,简单的别着根梅花的玉簪,身上一件青色的拖地长裙,纤腰不盈一握,脸如天上的皎皎明月,干干净净,清清爽爽,气质如兰,笑容浅浅,双目澄澈如水,纯净的一尘不染,平静得如一汪清泉,却又似夜空浩瀚,带着些许看不清的神秘,就像颗熠熠生辉的明珠顿时让周遭的一切都暗淡了下去。
屋外,传来侍从说抓刺客的声音,抬起头,还没说话,房门就给推开,进来一个一身是血的人,手上拿着块玉佩:“慕容天,你不是说我有这块玉佩,随时可以来见你吗?”
慕容天绕过案桌,来到来人面前,凝目一看,失声叫道:“阿仇,怎么是你?你们退下,退下,快传御医!”
阿仇擦擦手心的血:“不用了,慕容天,你若是还想见我师傅最后一面,就跟我去望君山,师傅不行了!”
“吟霜她?”
“是,我师傅她不行了。”
慕容天犹如五雷轰顶,身子晃了几晃,眼前发黑,好容易定住心神,嘴里一股咸甜的味道涌上来,又咽下,吩咐备马。
满山的梨花、桃花让大风吹的漫天飞舞,就似是漫天花雨,厚实的草地上,吟霜穿着身青色的衣衫,依偎在慕容天的怀里,带着白色的面纱,宁静而幸福。
慕容天将那穿红玛瑙手串,戴在她没有血色的手腕上,吟霜摸带着他体温的手串:“好看吗?”
慕容天亲吻下她的额头:“好看,真的好看!”
吟霜莞尔一笑:“哪里好看?你呀还真是傻瓜,居然亲自跳进湖里,将它们捞出来!慕容大哥,如果有来世,你不要在离开我好吗?不管我是怎么样的,好不好?”
“好,不管你是什么样,慕容大哥都不在离开你!吟霜,慕容大哥对天发誓,如果真的有来世,一定不会离开吟霜半步。”
一边说着一边满脸的眼泪滴在吟霜的面颊,吟霜用手指蘸着,放进嘴里,嘴角噙着一丝凝固的浅浅笑意,那么的美,那么的宁静恬淡,乱红花雨中她幸福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