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抱起她,眸底暗红,“送你去医院吧,伤到了。”
她的手扯着他的衣摆,“不用的,一会儿就会好。”
他停下步子,低头看她。她的面容有些苍白,呼吸沉重。她的脸靠在他胸前,淡淡的温热隔着薄薄的丝绸衬衫传到他的肌肤上,他的心稍稍的安稳一些,“真的没事吗?”
“没事。”她的脸上有几缕头发,痒痒的,她轻轻地在他的衬衣上蹭了蹭,舒服了些。
“小舅舅,你被救赎了吗?”她的语气似撒娇的孩子,让他的心更痛。
“尘尘,你好傻,我很坏的,你不要靠近我。”
她抓紧他的胳臂,头用力似地靠向他,鼻子还小狗似地嗅嗅,“小舅舅,你身上有玉兰花的味道,怎么会是坏人呢。”
他无语,跟玉兰花有半毛钱关系吗?她给他解惑,“有干净气息的人绝不是坏人。”
他更无语,还是没有一点关系。不过他不纠结这个。他抱着她坐在宽大的老板椅里,唇轻吻她的发丝,“对不起,尘尘,我……”
她的手指按在他的唇上,挡住他下面要说出的话,“小舅舅,你的味道好好闻,你一定会是一个好人,你妈妈会为你骄傲的,相信我,我们一起见证你以后的幸福。”
沉默,世界在此刻沉默,沉默得如此美丽。
一滴泪,落在尘尘脸上,凉凉的。
夜里。尘尘和高红躺在玫瑰园房间的大床上,两个人脸对着脸,互相凝视着对方。对视了很久,直到最后,高红弃械投降。她说,尘尘,现在的我很好,真的很好,可以这样的在你身边,很好。
她说,曾经没有一点波折的人生,让她误以为她的人生很完美,其实那只是形式上的一些碎片,后来她明白,完美的定义与有无波折无关。就好像爱一个人的时候,会轻易说起一生,轻易以为一生可以交付。但是从这段婚姻中看到,感情从来不能托以终生,原由无他,只因生命是自己的。回过头来一看,也只不过是与其并肩了一段花荫下的岁月而已。至多留下些情动的隐隐回声,至多留下一丝连回声都散尽的寂寞。
她看着她那依旧姣好的面容,褪去了浮夸,眼睛在朦胧的灯光下沉静如水。她伸手抚摸她线条清晰的脸,眸子里有暖暖的笑意。她说,老高,你是最先成熟起来的,你洗尽铅华,依旧明媚的耀眼。
她笑。她说她记得某个很有名的人说过,生命的内核一片空荡,就像一间阁楼上的屋子。
她的笑从容淡定,透着一点沧桑。她说,在没去西藏之前,她还在爱与被爱之间作茧自缚,最后在胎儿死于母体的折磨中崩溃到沉寂。她去了西藏,寻找生命的内核,她寻找到了,那间屋不再空荡孤独。
她对尘尘说,往事就像黑白的胶片,你可以随意地去剪接,直至你自己满意。
尘尘笑。问老高,你最满意的是?
她说,读大学那阵,对于你们这些拥有完整家庭的孩子来说,大学真不是什么值得高兴和炫耀的,而她不同。她是被好心人资助的孩子,她格外珍惜,为此也她特别的努力。说到这时,她笑着看尘尘,后问,你还记得入校的第一天吗?
尘尘疑惑。她说,尘尘你很没良心,阿康知道了会很难过。当时阿康牵着你的手站在校门口,羡煞学校多少男女?后来在寝室,你连被子都不会套,喊在门外的阿康,你知道吗尘尘?屋里比你早到的室友都要嫉妒死了。最后还是我帮你套了被子,我们的第一次友好见面也是那时正式开始。
尘尘眨着眼睛。哦?你说这个呀,记得,以后我的寝室生活都被你打理得井井有条。哎,高红叹息。阿康真是个好孩子,被你折磨惨了。尘尘无语。
高红又问,尘尘,我一直有个问题很茫然,可以解答吗?尘尘点头。高红说,沈云飞在同学们眼里就是个怪胎,你怎么会喜欢他呢?
尘尘想了想说,我觉得他不怪呀。他看我时的眼睛都是笑的,他的钢琴弹得很好,他的诗写的很棒,他还会画漫画呢,当然这个你们是不知道的。总之,在我眼里他一点都不怪,他喜欢我,总是偷偷的看我,在我面前却表现得一本正经的,可我有看到的,其实他内心世界很单纯,单纯到不符合他的年龄。
尘尘在说起沈云飞的时候,眸子里有琉璃般的光泽闪动。她忽然对高红说,你还记得那个于小伟吗?
高红用眼睛瞪她。我的初恋,怎么会忘记。尘尘说,青春又不是我一个人的,回忆也要一起嘛。她笑,尘尘,你很顽皮。
想起于小伟,高红的眉眼柔和得似四月的春水,泛着淡淡的波。
那是个阳光帅气且很干净的男孩。她和尘尘还有天荛常常一起看他打篮球。他的个子很高,抢断灌篮既利落又漂亮。三分球时,还时不时地耍帅,引得一群女生在旁边尖叫。很多时候,尘尘和天荛都走了,篮筐看不清楚了,她还在那站着。
他很熟络地说,我送你回寝室。
他送她到寝室门口,礼貌地说晚安。很多次,他张口想说点什么,都没来得及。她转身得太快。
后来他出国了,在尘尘休学那年。她没有送别,也没有礼物,年轻的心就那样经历了离别,没有伤,没有痛,只有一点淡淡的涩。
他临行时送给她一个篮球,上面画着一个女孩夕阳下的剪影。很多年后,她依旧记得,一个男孩消失在绿色的林阴路深处。背影被植物盛情包容。似一个甜美的梦境,却因千百次的记忆而深刻起来。
她说尘尘,我在梦境中见过他,永远不变的年轻轮廓。原以为会忘记,其实没有,他一直在心底的一个角落。她说尘尘你一定会懂,这样的男孩,生命中没有第二个。
尘尘说,因为不能拥有,所以念念不忘,人就是这样贪婪。她说,不是,那个人就似黑暗里的光,他组成你的记忆与感情。指引你,或是救赎,心灵渴望宁静。他安静的在那,陪着你,不离不弃。
我们在抓着青春的尾巴吗?她问尘尘。尘尘却反过来问她,你害怕死亡吗?她说之前怕,现在不了。
尘尘告诉她,天荛替阿康挡了一枪。高红说爱情的力量真是伟大,让人舍生忘死的。尘尘笑而不语。
高红沉默一会儿问,尘尘,你没想过阿康为什么会被枪击?那情形应该是狙击手啊,事情不会很简单。尘尘说,她也有想过,一个军区少将,怎么会无缘无故的被人打黑枪呢?而且事后没有看到媒体有任何的报道,似乎这件事情从未发生过,阿康没提,她也不方便再问。作为军人,很多事情是保密的吧?
高红点头。这不是我们能操心得了的事,不想也罢。倒是天荛。高红玩味的一笑。尘尘,你那么聪明,难道就没有觉出点什么?
尘尘笑,清浅的笑容,很纯净。她说,老高,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骗你,从见到天荛的第一眼,我就知道她不是真心的和我做朋友,她的心思很明显。不过真真假假,她终是付出了一些感情,只要她不过分,我会一直当她是朋友。爱没有对错,也都有选择的权利,何必去计较呢?这次她救了阿康,不管她的目的如何,我都感激她,这份情记下了。
她说你真是个没被宠坏的小孩。尘尘说,你知道吗?一个人得到的爱越多就越会宽容,感恩,那样怎么会变坏呢?
老高心里想,尘尘的心太过纯洁,不知人心险恶。不过她也不多说,她觉得人只有自己经历了背板才会真正的醒悟,就像她一样。其实,即使那样又如何?
生命的丰盈,都是经历了各种苦难。
生活无止,生命继续。
时间在半个月以后,明熙尘的生活似乎平静了许多。大部分时间帮助楚暮痕上手工作,偶尔也和楚睿花前月下,偶尔也和阿康吃顿晚饭。高红接替了上任公关部经理,因那女人已经怀孕几个月了,高红的到来真是帮了尘尘大忙。一切按部就班,风平浪静。就是这样的风平浪静让尘尘隐隐的不安,似是哪里不对,又似是说不出什么。
古城。天荛辞去了报社的工作,通过朋友进了西子市政府,做了一位高官的秘书。
当她再次出现在尘尘面前时,已经距离她受伤一个月有余。
夜幕的黑色丝绒上,盛夏时的大雨,如一场泼墨。
凤舞九天的一间VIP豪华包房里,超薄的显示屏上放着的画面没有人去关注,音响开的不是很响,宽大的沙发上坐着一男三女。
高红一直挨着阿康坐着,不时地问东问西,从学校出来,她也很多年没见到他了。看着他那已经棱角分明的面孔,仿若清晰地看到岁月在他们的脸上留下了怎样的吻痕。
阿康的目光也停在高红的脸上,半响,语气低沉,“老高,你变得沧桑。”高红笑着回他,“阿康,你也成熟了,我们都长大了。”
后两个人大笑,举杯碰撞,一口干下杯子里的液体。眼窝里的晶莹始终没有落下。
高红唱苏有朋的珍惜,阿康唱朋友别哭,天荛唱一生爱你。尘尘安静地听着。
听着听着,她的心空旷起来。耳边巨大的嘈杂忽然安静。眼前画面停止。如同过去的剪辑手法,胶片失落地从剪刀的缝隙间掉落下来。
天荛端起盛着红色液体的高脚杯对尘尘说:“西子,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