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子，这宇文莫圭怕是回营了，咱们还追吗？”守将素和山追上来望着大王子道。大王子看看远处，早已不见了宇文莫圭的身影。
“可惜啊！这么好的机会，这宇文莫圭可是不轻易出巢的，而且还只带了一百轻骑。”素和山见大王子不说话，接着道。
吐谷浑又怎会不知道素和山的意思，他是埋怨他刚刚不该为了救一个牧羊女而坏了大事。吐谷浑拽住缰绳，回身看着众将士，“大家不说我也明白，刚刚的事情，你们都或多或少在埋怨我。父汗在世时，最常教导我的话，也是一句‘大局为重’。”
“大王子言重了，属下们不敢。”副将素和温上前一步道。
吐谷浑摇摇头，“不要不敢，我希望我的将士都是敢于直谏的勇士。对于刚才的事情，我首先向各位致歉，毕竟这是我个人所为而导致的一场失败。但是，我要告诉大家的是，我们慕容鲜卑，决不以牺牲任何一个部众来换取一时的胜利。每一个生命都是腾格里的恩赐，谁都没有权利去毁灭。而我们慕容鲜卑所有将士最大的责任，也是腾格里赋予我们的使命，就是保护好我们的每一个子民。希望大家永远记着这一点！”
一席话说得众将士心服口服，刚刚那些多多少少的埋怨都化成了一股敬意。仁德的大王子赢得了大家的心。
“好了，振作点！消息可以再探，机会还会再有，只要我们团结一心，没有什么难关是过不去的！”
永岭草原西北的雪岭雪山下驻扎着宇文莫圭的大军。此刻，可汗的大帐内一派紧张气氛。羊毛地毯上满是七零八落的碗碟，七八个仆人跪在那儿不敢动弹，头贴着地毯，抬也不敢抬，人人一副恨不得连呼吸声都隐藏起来的样子。
宇文莫圭躺在榻上，瞪着已有些发肿的大拇指发愣，不动也不说话。
“唉……”
他突然叹了一口气，跪在地上的仆人身子不由都抖了一下，头贴地面更紧了。宇文莫圭猛地坐起，双手用力一拍睡榻，碰到了受伤的拇指，“哎哟”一声，抚住了。皱眉看向外面，“来人哪！”
立时有个手下应声而入，跪到宇文莫圭面前。
“叫陈平马上带一队人马去崖月，一定把那个牧羊女给我带回来！”
“是！”手下已起身走到大帐门口，宇文莫圭突又叫住，“回来！叫王环派人想办法到吐谷浑的营地去打探一下，看看那个牧羊女在不在那儿。”
已是深夜，吐谷浑的大帐依旧亮着灯。帐内，守将素和山，副将素和温，还有白部的部落大人素和细越，看着沉思的大王子，都静默着。
吐谷浑站起身来，踱起了步。不一会儿，突又站定，看着素和细越，“素和大人，你怎么说？”
素和细越看看素和温，看看素和山，重又看定大王子，“说心里话，下臣同意温将军的办法。这宇文莫圭疯了似地找那个牧羊姑娘，可见是真动了心。当然，下臣也明白大王子的顾虑，不愿意拿那个牧羊姑娘来换取我们的胜利。可是，如果不是当下的战局对我们不利，如果我们的兵力不止三万，如果宇文莫圭没有五万大军，下臣也绝不会同意这种上不了台面的计谋。再说这段阶在西面扎下营后，再没有动静了，看样子，他是在坐山观虎斗，想坐收渔利。我们和宇文莫圭真打起来时，段阶小儿肯定也会掺和进来。”
吐谷浑定睛看着素和细越，他的话句句诚恳，处处为着大局着想，几乎没有反驳的余地。他又何尝不为这战局着急？来了已经五天了，毫无进展，倒是宇文莫圭几次三番地来犯，不少百姓已经遭了殃，牲畜和牧场已经损失了不少。
可是，要用女人去换取胜利，这是他最不屑去做的……
守将素和山抱拳一揖，“启禀大王子，素和玉姑娘已在帐外等候多时了。”
“什么？”吐谷浑右手猛地一拍书案，怒瞪着素和山，“你竟敢先斩后奏！”
素和山低下了头，素和温上前一步揖首，“大王子息怒！这件事情是我们三个一起商量，一起做的。难得的是，这素和玉姑娘很是通情达理，她愿意去。”
吐谷浑一双眼扫过眼前的三人，掩饰不住心底的怒意。三人心底滑过一丝恐慌，这双眼睛，犀利如鹰，让人不敢直视。
“请素和玉姑娘进来！”
素和玉怎么也想不到，再见大王子，居然会是以这样的方式，在这样的境况下。她理不清楚心里的感受，杂乱无章，像是一地的春色突然被严霜寒成了枯草一片，只等一场火来了，将她烧个干干净净。
吐谷浑仔细地看着眼前的人，立时便明白宇文莫圭为什么会那么疯狂地找她了。那天从宇文莫圭的手中救下她，并没有仔细瞧一眼。今天再看，当真是让人难忘的美丽。美貌自是不必多说，最美的，是她这双眼睛，会说话，清澈得像山泉，灵动得像雪山上的灵鸟。最慑人的，是她周身透出来的那种气质，那种只属于草原的天然气质，草原的风尘和牧羊生活的粗犷，赐给了她永远也无法改变的一种明艳红润，像是春风拂过，又像是春雨润过，让人很舒服。
素和玉静静地站着，等着大王子发话。他在看她，仔仔细细地看着她。他终于看见她了吗？终于注意到她的存在了吗？她的心底滑过一丝悲凉。初见他，他像一个神。如今看来，他的确是她的神。前一刻将她托上了云端，下一刻，也许就要将她丢进地狱里去了。
“求求你不要说对不起。”素和玉在心底呼喊。
“对不起！”
可是等来的，还是这句“对不起。”她垂下了眼睛。
看着这双美丽的眼睛被忧伤覆盖，吐谷浑的心没来由地痛了一下。他忙站起，转过了身，像是在掩饰，又像是逃避。
“相信素和大人已经跟你说了。你，真的愿意吗？”
素和玉久久不能开口，只静静地盯着他的背影。他在难过吗？他在不舍吗？不！不！她又在做梦了。她用力摇摇头，“我愿意。”
吐谷浑轻轻地不被察觉地叹了口气，可素和玉还是听见了，她的心不由地漏跳了两下。
“可是，你的父母会同意吗？”
“我没有父母。”
吐谷浑不得不转过身来。他不由自主地看了过去，这是怎样一个女孩？她为什么要愿意？难道她不知道这趟去是凶多吉少？难道她不知道宇文莫圭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儿？这一去，她又将付出怎样的代价，她真的都清楚吗？
“如果你现在反悔，一切还来得及。要知道，这里没有人可以逼你。”
素和玉凄然一笑，“大王子放心，素和玉一诺千金。”
吐谷浑突然不忍心再面对这双清澈的眼睛了，他垂下眼睑，不再看她，转过了身去。
“有什么心愿尽管说出来，我们会尽量满足你。”
素和玉心里翻江倒海，一时间涌出无数的酸楚来，看着眼前的大王子，她想跟他说，说她只是想见他一面，来这里才知道他们的打算。她想告诉他她不愿意去，不愿意再面对那个可怕的宇文莫圭，话到嘴边，终究没能说出口。说了又能怎样呢？不过是让大王子徒增烦恼。想想她自己，一个人孤苦无依，相对于选别的人来做这事，她似乎是最合适的。更何况，大王子救过她的命，如果此行能为大王子分忧，也算是报答他了。
“没有。谢谢大王子。”
吐谷浑心里的痛越来越真切了，他不想去深究，也许更多的是不敢。他在怕什么？自己也说不清。
“那好，你去吧。”
许久之后，听着她出帐的声音，吐谷浑慢慢转过身来，一屁股坐了下去，一股疲惫感袭上心头。忽见案上一张纸，拿起来一看，娟秀的字迹写着：
救命大恩无以为报，此行祸福难定，今生怕是不复相见。大王子不必介怀，素和玉心甘情愿。只求腾格里眷顾，但愿来世早早遇到你。
吐谷浑猛地站起，飞奔出帐，帐外已无素和玉的身影。转身叫达杰牵来马，飞身骑上，奋力向西北方向追了去。大概追了七八里路，已能见到素和玉的身影。远远的，看不真切，那团白色却清晰地映入眼帘。吐谷浑突然勒紧缰绳，猛地停住。心里有个声音在喊，“不要放她走！不要放她走！”可是，他的脚却提不起劲来，夹不紧马肚子。
眼睁睁地，看着素和玉一步步走向西北方。那里有宇文莫圭的大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