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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楔子

“秦灭六国,一统九州,秦王嬴政承六世之余荫,建立不世之功业,终于开天辟地君临天下,成为古往今来第一个皇帝,号称始皇帝,何哉?上乘孝公商鞅之变法,下用韩非李斯之学说。取法家刑名之学,杀人头,记军功,赐爵禄,赏田垄,令行禁止,言出法随,旨意下而如山倒,纪律二字之使然也。然则浩荡巍峨之大秦,席卷九州、囊括寰宇之帝国,竟然只有延续二世区区十五载之命数,又缘何故?其倒行逆施,苛政如虎,以严刑峻法压迫百姓,焚书坑儒以愚民,聚天下之铁以贫民,弄得天怒人怨,民不聊生,以至于陈胜吴广揭竿而起,振臂一呼,天下云集响应,望风影从,高祖刘邦与霸王项羽乘势而起,横空出世,共举义旗推翻暴秦。高祖皇帝又经历过四年的楚汉战争,平定韩信、英布、彭越等藩王叛乱,终于开辟了我泱泱大汉之国祚,奠定我帝国万世不拔之基业!

秦之兴亡,仿若沧海巨浪之起伏,跌宕浮沉,倏忽而兴,遽然而亡,何故也?亦严刑、峻法、苛政、酷吏之效也!大秦兴衰的因由,就好像高祖帐下,淮阴侯韩信一生的多舛命途,真可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说话的是一个文士打扮的中年儒生,面皮白净光洁,唇上两撇八字胡,下巴上留着短须,看起来儒雅端方,他一手背负在身后,另一只手捧着一册书籍,正在前面一边踱着步,一边慷慨激昂,滔滔不绝地讲述着自己的宏篇大论,而下面坐着的学子们却一个个萎靡不振恹恹欲睡的样子,这些孩子大多数衣饰颇为光鲜华丽,显然都是乡绅富贾家庭的子弟,然而品貌素质也是良莠不齐,有些或者傲慢或者猥琐,一看尽是些花花公子无良大少的坏胚子,只有为数不多的一小部分观其品貌资质尚属可嘉。

“先生,那我们大汉朝,又奉行的什么思想?”一个调皮的学生故意捣乱似的在下面嚷了一句,“是不是您所交给我们的儒家思想啊!”

“这个……”老师面色略显难堪,脸部一阵僵硬,沉吟良久,终于长叹了口气,“唉,我大汉虽然立国已经将近四十载,然而却并无奉行一个统一的思想以教化百姓,统御万民,依然承袭了先秦诸子百家争鸣的传统,长此以往……”说到这里喟然一叹。

“不对,不对,先生,你上次课还讲过,自从曹参丞相以来,我大汉朝廷奉行的都是道家的黄老之学,清静无为,休养生息。”这时,一个稚嫩清脆的声音却是透过了窗户从外面传来。

这家私塾中的所有人都吃了一惊,呼啦啦一下子全部冲出屋子,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只有五六岁大的垂髫童子正一脸惊慌失措地站在窗户下面,一只手抚着胸,另一只手捂着嘴,似乎是知道自己无意间已经闯了大祸,正在自怨自艾懊悔不已。

果然,短暂的惊愕过后,那群学生中调皮捣蛋的一些人开始不停叫骂起来:“臭小子,怎么又是你啊,你家里穷得都揭不开锅,屋顶漏雨地底长草,居然还恬不知耻地跑来偷听先生讲学?”

“臭小子,你也不撒泡尿自己照照,瞧你这幅面黄肌瘦的干巴样儿,小胳膊小腿儿跟树丫似的一折就断,还不躲回你妈妈怀里去,外面的世界很危险的!”

“少爷我上次不是早就已经警告过你了么?不要再让我看到你,否则见一次,打一次。”

那中年文士深深地看了童子一眼,眼中闪过复杂纠结的神色,似乎正在纠结着些什么,却终究选择了沉默地冷眼旁观,并没有出面制止那些纨绔少年的张狂行径。

然而童子面对这些普遍大了他七八岁的少年人却显得从容自若,笑嘻嘻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忽而眼睛古灵精怪地一转,以清脆稚嫩的口音开口说出了这样一段令人产生强烈错位感的话来,“张大成,你上月六号可是偷了你爹的一贯钱去镇上的赌场赌博,结果输个底朝天赔了精光,却诬赖是你家下人小柱子监守自盗,害得他被杖责了五十板子。你,肖帆,你把你爹的玉佩当了,拿去青楼找姑娘喝花酒,却把责任推到你爹的小妾身上……”他一件一件如数家珍般列举着这些纨绔少爷近来的糗事,只把那群适才还凶神恶煞的一群公子哥唬得面如土色,各个脸色惨白地拿看怪物的眼光看着他,嘴角抽搐,浑身痉挛,活似见了吊死鬼儿。

而那个文士,却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张稚气未脱的脸蛋儿,眼光越来越亮,似乎发现了什么稀世的珍宝一般。

待得那群少年纨绔被骇得面无人色地撒丫子溜之大吉,童子也转身欲走,可他刚一迈步,却被中年文士轻声叫住,“等等!”然后,他尽量和颜悦色地说:“孩子你姓金是吧?我知道你母亲为了照顾老父金先生,招了一个倒插门的女婿,你爹死得早,你娘有你和姐姐一双儿女,含辛茹苦将你们拉扯到现在,着实是贫寒人家出来的孩子早当家啊!你如果愿意来听我讲学,下次尽管来,鄙人分文不取!此等良才美质,岂能埋没乡野?应当物尽其用,人尽其才,只盼你学有所成,将来为国效力,报效朝廷。”说着拈须微笑,洋洋自得,自以为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静等待着童子千恩万谢感激涕零。

童子缓缓转过身,脸上竟然殊无半分惊喜神色,却是前所未有的肃然表情,目光灼灼地盯着教书先生的双眼:“先生,我记得您说过,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又说过,君子不受嗟来之食。儒家孔孟之道其实说穿了无非“仁、义、礼、智、信”五字而已,我知道先生见猎心喜,起了爱才之心。可是假若我没什么资质,也没有被先生偶然发现呢?你是不是会继续冷眼旁观,放任那些恶霸欺辱于我这一个小小孩童?是不是就这样无视我求学若渴的一片拳拳赤子之心,将我拒之于厅堂之外?我娘以前也曾经殷勤恳切地上门祈求您让我进入学堂念书,可是您呢?因为我家境贫寒,拒人千里,既然您已经拒绝,却又出尔反尔。您这样的行径人品,可当得起儒家真义?您这样的人,可谓空有儒家学问,却无儒家风骨。”童子最后说,“您这样的先生讲学,我不听也罢。”说罢头也不回转身疾走开去。

学堂前,只留下面色铁青却呆若木鸡的文士一人,他双眼直愣愣望着童子远去的矮小单薄的背影,渐行渐远,逐步融入那秋风、落叶、碣石、黄沙编织的帘幕之中。

那小孩子的家在村子最边缘的一座土窑里,外面用稀疏的枯竹朽木围了一个篱笆,圈出巴掌大的一片空地,土窑年久失修,破败不堪,那窑洞的木门更是腐朽得不成样子,似乎风中残烛,被风一吹就会发出吱呀呀一阵乱响。童子推开家门刚走进去,由于屋内灯光昏黄,还没来得及看清里面的情况,就只觉得耳朵一紧,耳根子处更是顿时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疼痛,他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惊呼起来:“哎呦,姐姐,亲爱的、美丽的、善良的、温柔的、世界上最好的姐姐,你快放手啊,人家的耳朵都快要掉了,人家到底哪里惹到你了嘛!”适才把数个纨绔少年和一个学富五车的教书先生玩弄于鼓掌之中的小童子此时就像乖巧的哈巴狗,吐着舌头摇尾乞怜。

“哼!臭小子,你又到什么地方去胡闹了?”说话的声音清脆甜美,宛如乳燕娇啼,黄莺出谷,虽然稚嫩了些,却有一种天籁般的空灵感觉,“我和娘亲在附近找了你大半个时辰,都快把村里头翻了个底朝天,就差把石头搬开,看看你有没有被压在石头缝儿里了!”

“哎呦喂,我的好姐姐,我这不是回来了嘛!”童子眼珠子滴溜溜地乱转,寻思着如何脱身,旋即说道,“对了,姐姐,你和娘亲找我有什么事?”

“哼,你个没良心的臭小子!”女童终于松开了手,从墙角黑暗的阴影中走了出来,这是一个比童子身量略高的女娃子,看起来六七岁的样子,用头巾包裹住了头发,只露出一张娇美的小脸蛋,纵然稚气未脱,衣衫褴褛,依稀间也难掩那清丽脱俗的轮廓,尽显粉雕玉琢伶俐可爱。尤其是此时她双手叉腰轻嗔薄怒的风情,看起来有一种小大人儿一样的成熟意蕴,“今天是外公逝世五年的祭日,可是你这个野小子竟然还在外面疯!”

童子微微一愣,忽然抡起巴掌啪地一下狠狠抽在自己的脸上,原本粉嫩的小脸蛋儿登时红肿起来,也不知这一下打疼了,还是什么别的原因,童子忽然趴在墙上嘤嘤啜泣起来。

女童默默注视了他单薄瘦小的背影一会,叹了一口气,眉宇间嗔怒的神色一扫而空,换上了无尽的柔和与怜爱,走上前去,轻轻地揽住了弟弟兀自颤抖的双肩,将他拥入怀中,“好了,小浙,不要哭了。姐姐知道,你不是贪玩撒野,而是胸怀大志,总希望通过自己的刻苦努力,有朝一日能够出人头地,平步青云,帮助妈妈和姐姐脱离苦海,过上幸福富足的生活。可是咱们家一介寒门,没有关系,没有门路,就算你再怎么惊才绝艳,要想在短时间内一鸣惊人又怎么可能?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不要过分地追逐成绩只会将你自己陷入泥沼。是金子总会发光的,你天资聪颖,过目不忘,而且心智悟性都远超同龄人许多,姐姐相信,总有一****能一飞冲天,成为国家栋梁。”

“可是先秦有甘罗九岁为相,难道我六岁做个县令也不可以吗?”童子哽咽着说。

女童莞尔一笑,“甘罗的确九岁就做了丞相,可是四年后就在十三岁上早夭身亡,这是为什么?用心过度尔!那种透支生命的富贵,其实不要也罢。如果你有个三长两短,姐姐和妈妈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童子停止住哽咽抽泣,抬起头来怔怔地凝视着姐姐花朵一般的笑靥,还有那一双清泉般荡漾潋滟的眸,忽然有一种感觉,自己素有大志,自诩为少年天才,可与范蠡张良相比肩,总是妄图要做一番经天纬地的大事业,博取一个流芳百世的美功名,可是其实自己和姐姐相比,实在是渺小得犹如皓月辉映之下的萤烛之光。如果姐姐不是生为女儿身,而是一介须眉男子,那定然是一个顶天立地的伟丈夫真圣贤。

此时,柴扉再一次被打开,一个二十二三岁的风韵少妇走了进来,她一身朴素到了极致的麻布衣裳,上面甚至打了几个补丁,显然穿着的时间不短,洗得有些发白,难以看清原来的色彩。然而褴褛衣衫和因为长期困顿显得有些灰败的脸色难以掩饰她俏丽的容颜,柳眉风幕,琼鼻樱口,是在这偏僻山村中罕见的人间绝色。

少妇手里拿着一个破旧菜篮子,篮子中稀疏地放着几片菜叶,和一个乘酒的破罐子,她款步走进屋子,见到一双儿女正互相依偎在一起,不由露出一丝莞尔笑意,“小浙,是不是你又调皮,被姐姐教训了?”

小浙松开姐姐,转而上前揽住母亲的腰肢,嘻嘻笑道:“娘亲,怎么可能,小浙最乖的,从不会闯祸。”

“你呀,就是天底下第一号的捣蛋鬼!”少妇笑骂着在儿子的额头上点了一记,顺手将手里的东西递给迎上来的女儿,“如果你还是什么乖宝宝,那世界上的孩子净都是些混世魔王了。”纵然嘴里头责备着,但少妇眼角眉梢洋溢着的宠溺是难以掩盖的。

女童也在旁边笑着附和帮腔:“就是,小浙你纯属捣蛋鬼转世,邻村儿的孩子们都被你作弄得不敢来踏入我们村子方圆半里之内了。”

小浙挠了挠后脑勺,吐了下舌头,笑嘻嘻不以为忤。

少妇忽然收敛起了笑容,转头对女儿说:“小枫,把香案祭品都摆放好,你外公的祭辰就要到了。”

焚香袅袅,雾霭升腾,缭绕在这一方斗室之中,三人跪在香案之前,两个孩子一左一右跪在母亲两边,对着香案上的灵位叩首磕头。少妇眼中噙着泪水,却并未落下,只闪烁着历尽沧桑之后所特有的坚定,如同磐石一般的坚定。两个孩子虽小,却心性早熟,对于人生的祸福生死跌宕起落也有了一定深度的感受和领悟,一边对着外公的灵位叩拜,一边心中默默祷祝着:“外公,你老人家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娘亲和我们一家都能够逢凶化吉,遇难成祥。外婆走得早,您是娘亲唯一的亲人,而娘亲为了照顾您,才招了爹做倒插门的女婿,以使您得以安享天年,谁知道您过世不久,爹爹也突兀地撒手人寰,留下娘亲一个人孤苦伶仃,又要含辛茹苦地将我们拉扯长大,娘亲受的苦实在是太多了,真希望天降福瑞,泽被苍生,有朝一日能让娘亲过上幸福安乐的好日子。”

在这静谧而肃穆的时刻,偏生不巧地外面响起一阵嘈杂扰攘的声音,只听有人惊慌失措地叫喊着:“不好了,大家快跑啊,流寇来了,抢东西了,快跑啊!”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咱们这虽然离长安还远,算不得京城天子脚下,可也是在中原腹地之中,哪里会来得那许多暴民流寇?”

“没瞎掰,是真的,我怎么敢那这么大的事情开玩笑!在南边,吴王刘濞为首,联合了七个诸侯国的藩王,以‘诛晁错,清君侧’的名义为幌子,起兵造反了,现在我大汉全国都已经是兵灾四起,匪祸沸腾了,全乱了,全都乱了……”

“啊?此话当真?那外面的情形怎么样了?”

“七国叛军出其不意,势如破竹,现在已经打到了梁国边境了,如果一旦梁国被破或者投降,那他们就可以长驱直入进逼长安,到那时候,大汉危矣!”

“都别说了,快跑吧,快跑哇!”

……

天高地迥,星空浩瀚,荒郊野外的树林在黑夜中是如此幽冷而寂寥,偶尔一声猫头鹰或者乌鸦的啼叫突兀地将这岑寂打破,那破碎的宁谧中又溶解着淡淡的苍凉。

一个衣衫褴褛的年轻妇人此时正靠着一颗矮树而坐,仰起头,双眼空洞茫然地瞅着深邃的苍穹,目光涣散没有焦距,枯槁瘦削的脸颊上一片泥泞,那是泥污混合着泪痕所留下的痕迹。

“我的命为何如此之苦?苍天为何如此不公?”妇人那早已干涸的嘴唇以几不可见的幅度轻语呢喃,泪水却不再流淌,似乎早已枯竭,“我早年丧母,哦,不对,据我爹说,我的母亲并非病故,而是突然有一天,就莫名其妙地失踪了。不过有什么区别呢,反正自从懂事起我就没有见过她,无论她除了什么意外也好,还是抛弃了我们也罢,都是一样的啊。后来父亲含辛茹苦把我抚养长大,而他自己也积劳成疾,患上了一身重病。我一个人实在独木难支,心有余而力不足,索性招了一个倒插门的女婿,和我一起赡养老父。第三年头上终于有了这对子女,家境清贫寒苦,倒也其乐融融。可惜好景不长,没过几年好日子,父亲与丈夫相机病逝,与世长辞,我只好独自一个人抚养儿女,就像我的父亲当年所做的那样。虽然日子过得苦了点儿,累了点儿,弄的人有时候疲惫不堪,但有时候看到儿女一天天长大,变得愈发漂亮伶俐,又觉得未来充满了憧憬与希望,谁想到,现如今……又剩下我形单影只,孤苦伶仃的一个人……小枫,小浙,我的孩子啊,你们在哪里……”声音渐渐地大了起来,变作撕心裂肺歇斯底里的嚎啕呐喊,在旷野中久久回荡不觉,与此同时,远处深山中响起了一阵幽咽的狼嚎。

……

小浙踽踽一人独自行走在一条羊肠小道上,前方是起伏连绵的崇山峻岭,后方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漫漫黄土,衰草不要命似的漫山遍野地疯狂滋长蔓延着,不停无节制地汲取着大地的养分,这一片荒草地非但没有那种生机盎然的碧绿,反而入眼的竟是一片灰败的枯黄,显得异常的荒诞而诡谲。

小浙的衣衫早已破烂不堪,满身泥泞污秽,衣服上满是荆棘划破的裂口,隐约可见血迹斑斑的伤痕,那些伤口有的早已干涸结痂,有的却兀自不断渗出鲜红的血液,他此刻面黄肌瘦,蓬头垢面,看起来比起城里的乞丐犹有不如,瞳仁中也早已没有了往日灵动颖悟的光彩,剩下的唯有那坚定不移磐石般的刚毅。

他一路踏着尸骨走来,这里虽然没有战争,却有着盈野饿殍。那长可及腰的荒草之中,已经不知道埋葬了多少从自己家园中被迫流亡出来的难民,他们原本过着虽然清贫艰苦,也至少可聊以为生的农耕生活,现在却被迫背井离乡逃难在外,最终落得个饥馑而死曝尸荒野的下场。

“这一切,这一切……全都是战争战争惹的祸。”年仅七岁的他能够在这流亡的难民潮中,能够在这样艰苦恶劣的环境中生存下来,实在可谓是一个奇迹,当然,这与他的心性早熟,以及意志坚韧是分不开关系的,自从他见过了那易子而食、人吃人的惨绝人寰的情景之后,就格外小心谨慎,生怕被哪个饿极了的人当做了一顿腹中餐,他跟随着人群,却又尽可能地隐匿了自己的行迹,最终活了下来,其他人有的死,有的散,全部都不知所终了。

既然走不动,他索性倒在地上歇息一会再赶路不迟,他以前看过地图,也能够辨明方位,前方不远处,就是一座市镇,只要到了那里,他就可以暂时逃出生天,纵然他的身体已经饿得匮乏无力,但是他的思维依旧活跃如同往昔,一边想着心事一边喃喃自语:“那么战争的根源究竟又是什么呢?是对于权力的欲望,是荒淫无道的统治,是两个部族之间年深日久积累而成的仇恨?”

“哈哈哈哈,傻小子,你很聪明,可还是太小,过于稚嫩了些,还没有办法透过那错综复杂的现象,看清楚一件事物最根深蒂固的本质。”一个粗豪爽朗的声音陡然响起。

“谁?”小哲悚然一惊,直觉一股凉气顺着脊梁骨直窜到脑瓜顶儿,反射般从地上弹身而起,张皇地举目四顾,要说在这种渺无人烟的荒郊野外他能够一点儿都不害怕,那绝对是违心之言。

“哈哈,臭小子,你先无需管我是谁,只要你开口求我,叫我三声好大侠,我非但就你一条小命,还收你做了徒弟,你看怎么样?”

小哲闻言眼珠一转,笑道:“你想当我师傅?那也要看看你够不够资格让我心甘情愿拜你为师。”

那人明显一愣,继而怒道:“小子,你要搞清楚状况,现在饥寒交迫,饱受流离之苦的人是你不是我,我答应救你一命,已经是你大大的福泽恩惠,何况还答应收你做弟子,你居然还在这里挑三拣四,真是不知好歹!”

小哲微微一笑,“正所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你如果是正直良善之辈倒也罢了,万一你是个大奸大恶的人,难道我为了自己活命,也要跟着你助纣为虐吗?”

“什么,你小子说什么,谁是大奸大恶之徒?”小哲只觉得眼前突然一花,面前倏忽间就多出了一个老者,身材高大魁梧,面容憨厚朴实中带着刚毅果敢的神色,衣着朴实干净,并无普通庄稼汉一样的不修边幅,此刻他怒目圆睁,狠狠地瞪视着小浙,显得声色俱厉,骇人可怖。

“就是你喽!”小浙丝毫不为所动,只是云淡风轻地笑道,“如果你要我委曲求全才肯搭救我的性命,而非主动地除暴安良,锄强扶弱,那么你就当不起一个侠字,还以此相要挟逼迫我做你的徒弟,将来供你驱策为你办事甚至养老送终,那就更加是古之圣贤侠义所不屑为之的了。这就算不是奸邪大奸大恶,也绝对算得上奸佞小人!”

他说完这些就不再言语,只是哂笑着注视着老者,而老者则依旧瞪视着小浙,场面一时间寂静下来,鸦雀无声,只过了好一阵,二者忽然齐声大笑起来,一个小声稚嫩清脆,一个小声雄浑高亢,却都是一样的爽朗豪迈。

二者笑罢,老者伸指点着小浙的额头,笑骂道:“好你个小滑头,在这里和你老爷子我玩心眼儿!你说吧,要怎么证明我是个值得你拜师的人。”

“很简单,还是刚才那个问题,你说我没有看清本质,那么它是什么?”

老爷子一愣,微微沉吟了一阵,方才开口:“应该说,战争的根源,以及这世间所有的恩怨,都是各个团体组织之间以经济利益为目的,以此消彼长的实力对比为前提,以己方的平稳安定的发展为宗旨的一场武装较量。只要这个世界上还有人,还存在利益不能共享的相互对立的团体,就会有战争。毕竟,就算天下真的统一于一个国家,但是这个国家内部总存在这样那样的非正式既得利益集团,进而造成必然的再分裂……我们所能做的其实很有限,只不过是竭尽全力让自己的时代变得更好一些,至于千秋万岁的后世……大罗神仙也管不了。”

小哲怔忡了一会,忽而笑道:“无论如何,都是需要做些什么的,不是吗?”

“哈哈,不错,说得不错。”老者用激赏的目光看着小哲,“走,跟我到梁国边境去,让你看看为师的手段!”

闻听此言,小浙身子微微一震,旋即长吁一口气:“师傅,我终于知道你是谁了。”

“哦?我是谁?你说说看。”

“我一路逃难而来,也曾经听人说起过,景帝为了堵住诸侯王的悠悠之口,不得已冤杀晁错,进而拜周亚夫为太尉,窦樱为大将军以平定四方叛乱的事情。而无论朝廷还是叛党乱军,敌我双方都在争取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据说此人非但本领高强,亦且为人豪侠慷慨仗义疏财,笼络了一大批江湖豪客为己所用,以其为魁马首是瞻。”

“哦,此人是谁?”

“周亚夫将军就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在数日之间传遍千里:‘得剧孟者,如得敌之一国,大将能威之典也!’”

“哈哈哈哈,太尉大人谬赞了,谬赞了!”老者朗声一笑,接着问,“对了,小子,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这个……”小浙的神色黯淡下来,低头道,“我想回去找我的娘亲,还有我的姐姐,这次难民潮,我们被冲散了。”

“唉!”老者也是轻声一叹,用粗糙的大手抚摸了一下小浙的头,“不要紧,我们这次南下梁国,应该正好能路过你的故乡,我就陪你去走一遭瞧上一眼,不过你要答应我,无论如何,你都要跟我走去学艺,艺成方可出师。”

“嗯,多谢师父!”小浙现在还不知道,这一次的离别,足足熬了近十个年头家人方才得以重聚,彼时,所有人的境况,都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残阳如血,洒下斑斓余晖,人的影子匝在地上,被渐渐拉长,又被大地的影子所覆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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