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菲过来一把将我拽住按倒在沙发上:“镇定,蓝雨,镇定,那种事情不会发生在你身上的,我保证。”说着他迅速打开几瓶啤酒,然后将一瓶递到我手上,“喝下这瓶酒,你就会轻松一些,绝对有效果。”
然后他转头对嘉琪小姐说:“没有什么,你先去休息吧,今天我们办案时出了一点意外,蓝雨受了一点小小的刺激,无关大碍,明天早晨就会好的。”说着他仰头吞下一大口啤酒,然后坐在沙发里低头陷入沉思。
“太危险了,你们这样玩命,可真叫我担心呢!”嘉琪小姐说着走过来,伸出双手给我捏肩,我像被蛇咬一样再次跳起来,冲着她大声叫喊:“你,赶快回到你的房间里去,马上。还有,麻烦你把我的东西全搬到北边那间房里。”
嘉琪小姐显然生气了:“你到底怎么了,你想让我走吗?当然了,这是你的房产,你最介意的也就是这一点,时刻不忘提起,很好。其实根本不需要你这样做,你只需要平心静气地说一声,或者是给我一个暗示,我就会立即拿上我的东西悄悄离开这里。又何必劳你这样费心驱赶呢?”
程菲赶快站起来再次劝解:“嘉琪小姐,你听我说,我们今天在办案时真的出现了一些异常状况,非常严重,不仅是蓝雨,就连我也忍不住要精神错乱呢。好了,现在回到你的房间里去,让我们静一静,一切都会好的,相信我们,好吗?”
嘉琪小姐将信将疑地望着程菲,之后无奈地瞟了我一眼,叹口气回房去了。我低着头把一瓶啤酒喝得一滴不剩,然后再拿起一瓶,自言自语地说:“太可怕了,这个世界太可怕了,你说素不相识的两位青年男女,结伴而行在一条小路上,猛然之间一转身,就被血缘关系的纽带拴在了一起,而且不知不觉之中酿出了这幕婚恋惨剧,你说,这个世界还能让人相信吗?”
“蓝雨,并非是这个世界不能让人相信,而是这个世界存在许多不为我们理解和掌握的东西,那就是大自然的法则!在我看来,袁清先生和茉莱小姐之间所萌生的那种他们自以为无法抗拒的强烈爱情,其实根本就不是爱情,而是他们天生的血缘关系和相同的基因所产生的亲近感和强大吸引力,只是他们自己不知内情而无法及时认知,从而误以为那是出于爱神的召唤,是一种爱情的魔力。他们见面时日无多,发现彼此之间有太多的相同相似之处,包括生活习惯、饮食喜好、待人接物的方式等等,这正在基因序列带上那些相同的记录在作怪。而这两位浑然不知自己真正身世的悲情主人公,竟把这些相同相似归结为意气相投和心灵契合。这实在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悲剧,但是,这却不是他们的错!
“无论茉莱小姐怎样懵然无知,但她还是注意到了她和袁清相貌肖似的现象并为我们揭示了一个常理——那就是人们会对和自己长相相似的异性产生好感,这或许是一种本能的认同感,或许是人类潜意识中的自恋因素,谁知道呢?别说是从来不知另一方存在的兄妹长大后相遇,就是自小分离而长大后相遇的兄妹,也会产生如此强大的吸引力。
“但是,我们也大可不必为此而惶然大恐,从小在一起长大的兄妹之间不会产生这种吸引力,这可能是基因保护机制中一种有意识的提醒。
“这不是魔鬼撒旦的言论,这是许多心理学家长期研究后得出的结论。别说是令我们强烈谴责的不负责任发生婚外情并留下子嗣的轻率行为,就是为解决人类生育难题而作出贡献的捐赠精子或捐赠卵子等医学课题,育养的孩子将来也可能会和自己的亲兄妹产生恋情,甚至连自然生育但从小就被分离收养的孩子长大后也可能会遭遇这种悲剧。至于克隆等尖端科技带来的伦理乱象,则更是不胜枚举。毋庸置疑,人类已经陷入危机四伏的丛林,而这个丛林中的每一枚毒刺都是人类自己亲手栽下的。
“可想而知,茉莱小姐与袁清第一次见面,他们通过彼此酷肖的相貌,立即产生了好感,继而,他们之间相同相似的那些气质、行为使他们产生了强烈的想要走在一起的愿望,于是,悲剧便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可是,这样痛苦的结果,并不是我们能够轻易忘记并迅速化解掉的。我承认,我现在要发疯了!”
程菲握住我的手说:“蓝雨,你的坚强应该不止于此,你要看到,我们经历了那么多大风浪,最后不都走过来了?遇到难题应该静下心来积极寻求解决的办法,而不是让自己先失去理智,对吗?连我们自己都无法控制自己的心理从而在家里乱成一团,那还怎么去说服别人帮助别人呢?”
“那你说,现在我们该怎么办?难道把事情的真相告诉茉莱小姐?”
“不,说什么也不能告诉她,已经有人陷入在天崩地裂的痛苦之中了,又何必把更多的人拉进去陪葬呢?让她生活在谎言之中,不也是一种更好的解决方式吗?”
“谎言?你准备用怎样的一句谎言去欺骗而使她心甘情愿地放弃对袁清的等待并迅速走出失恋的低谷呢?”
“现在的关键是找到袁清,让他远远地离开这座城市,永远不要再在茉莱小姐面前出现,这就足够了。至于茉莱小姐,时间就是她最佳的疗伤良药,又有谁不这么认为呢?”
“你能找到袁清?”
“我相信我能找到,你猜他现在会去做什么?”
“我怎么会知道?”
“你刚才扯下嘉琪小姐的头发准备做什么?”
“你是说,”我立即醒悟过来,“他对自己的爱情还抱有一线希望,他要做DNA鉴定?”
“是的,只要是一个理智的人,他就会选择尽最大的努力以避免悲剧的发生,这是你给我的灵感。那么依你之见,他会怎样采集茉莱小姐的DNA样本?”
“这还不是俯拾皆是,在茉莱小姐居住的卧室里,一根无意中掉落的头发、一把经常使用的牙刷,无一不是最佳的样本。”
“头发,谁知道是茉莱小姐留下的还是她母亲无意中掉落的?至于牙刷,每次漱口后用清水冲洗,你别指望能从那上面找到更多的东西。袁清是个谨慎的人,他绝对不会做这种毫无把握的事情的。茉莱小姐的电话在哪里,我要打电话求证一件事!”
电话拨通,那边立即传来了深夜里睡意矇眬的女护士的惊喜之声:“程菲警官,袁清找到了?”
“不,还没有找到,我要问你一件事,你必须如实回答。”
“是的,我一定实说。”
“袁清出走之时,是否带走了你未洗的衣物?”
那边长时间的沉默,我几乎都能想像到受话人闻听此语后的惊愕,许久,她终于回答说:“是的,我想我不应该对你们撒谎,袁清出走之后,我发现我一件未洗的亵衣确实找不见了。不过我想即使是他拿走了,那也不过是他爱我的表示,我在这里保证,他绝对不是那种性变态或是有心理疾病的人……”
“啊,尊敬的茉莱小姐,我并没有对袁清的人品表示丝毫的怀疑,我只是核实一两个困扰我们的小问题,这个时候确实不适合打电话,不过有疑点就要问清楚,这是我们办案的准则,再见。”
挂掉电话,程菲又是一声长叹:“多么可怜的姑娘,直到现在还蒙在鼓里。如果她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没准会疯掉的!”
“我已经快疯了,如果你没有失忆,你就决不会忘记茉莱小姐第一次来到这里面对嘉琪照片时发过怎样的议论了!所以,我也一定要做DNA鉴定。”
“我敢保证那种厄运绝对不会降临在你的头上,因为你只要稍稍留意一下你和嘉琪小姐之间许多的不同之处就会轻易得出这个结论。但为了让你去除心病,明天我们还是一起到医院走一趟为妙。如果我所料不错,袁清先生一定在鉴定中心递交了他和茉莱小姐的DNA样本,你把你和嘉琪小姐的也提交过去,然后我们顺便问一问袁清留下的联系方式,再问一问他的结果下来的时间,这样,我们就能找到他了。”
“真是一个不错的主意。你困吗?我可是一点睡意都没有,这里还有几瓶酒,现在离天亮也只有几个小时了,趁着这段时间,我们好好麻醉一下自己的神经。”
大约二十天之后,我和程菲接到那位因得了好处而变得极端热心的护士小姐的电话,说袁清的鉴定报告已经下来了,稍后通知袁清,让我们先过去一趟。
当我和程菲目光同时落在报告上那个“99%”的概率数字上时,已经麻木的大脑再也做不出任何的反应。悲剧,彻头彻尾的悲剧,还能用什么语言来描述这个惨痛的结局呢?
在候诊椅上坐了十几分钟之后,我们在照片上见过无数次的那个英俊青年把面孔藏在一顶宽檐帽下出现在了受理窗口,我和程菲同时跟了上去。一样的,他看到那个数字之后,只是嘴唇动了几动,再没有说出任何的话。突如其来的灾难打垮了他的意志,他的脸上已见不到任何血色。
程菲走过去从他手里抽走报告,然后对瞪圆了两只死灰一样眼睛的袁清说:“尊敬的袁清先生,相信你应该听说过敝人的名字,我叫程菲,这是我的搭档蓝雨,我们想和你谈一谈。”
袁清表情麻木地说:“我确实听说过你们的名字,也猜到你们在找我,但是,我绝对不会跟着你们走。假如你们知道有什么样的灾难降临在了我身上,就一定不会为了区区1万元钱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情把我送到之前我买的那套房子里去。”
“我们的确受人所托寻找你,但我们绝对不会那么做。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劝你远远地离开这座城市,再不要跟她见面。然后尽我所能,让我外地的朋友帮助你,让你在另一个城市站稳脚跟,并忘掉一切,开始新的生活。”
袁清眼珠动了一下,露出一丝信任的光彩,然后沉重地点点头表示认可。
在一家生意清淡的酒店里,我们要了一间偏僻幽闭的包厢,然后坐了下来。
喝了一口茶,袁清立即放声大哭起来,哭声之中,全是悲愤、痛苦、酸楚和被命运戏弄的无奈,哭得没了气力,他才止住悲声说:“两位警官,说真的,我怎么也不会相信,茫茫人海之中,偏偏我们两个人就会相遇相知?惩罚,这是命运的惩罚;诅咒,这是魔鬼的诅咒。我不能不承认,他们将最邪恶的东西降临在了我们身上!”
“振作起来,小伙子。爱神在睡意矇眬之间做了一次粗心的作业,当她清醒之后,一定会为自己无心的过错做出最大限度的补救的。”
“是的,命运确实对你有些不公,但错是你父辈犯下的,你大可不必因此而自责!”
我和程菲轮番开导他。
袁清拭去眼角的泪水,喝了一口水,用极其理智的口吻说:“事到如今,再去指责我的生身父亲已经毫无意义,他早早地逃离了这个世界。我只能关注活着的人,我,还有茉莱。我是一个男子汉,我毕竟坚强一些,我会挺过去,可是她怎么办?”
“请放心,她现在一点也不知道内情,我向你保证,她以后也绝对不会知道,只是你和茉莱,以后就再也不能相认了。请留下你的一件衣服,我会用匕首在那上面捅几个洞,然后淋上鸡血,回去告诉她说:袁清先生因在外地的某一座城市遭到抢劫,被几个穷凶极恶的歹徒连刺数刀,最后不治身亡了。然后我再找殡仪馆的朋友帮忙,找一张空白的死亡证明填上你的名字交到她手里。相信她虽然在短时期内不能接受这个现实,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定会慢慢淡忘并走向新生的。”
“谢谢。”那个比我们想象中要坚强许多的人站起来,脱下他的大衣,把那件深蓝色的夹克解下来递到我们手上,然后朝我们深深地躹了一躬,转身走出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