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柏城就像是镶嵌在群山上的宝石或者如同珊瑚丛中的明珠一般璀璨夺目,无论外表多么光鲜,也掩盖不了内在的糜烂。
从森林回到柏城已是傍晚,我下定决心:不去广东,留在柏城。要面对的迟早得面对,逃也逃不了,武盛路是柏城的政治中心,市委、市政府、市纪委、市公安局……都在这条路上办公。踏进武盛路我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所有商店的门口都立着一块牌子,上书“高价回收礼品”,我仔细观察,整条街所有商店无一例外。
柏城有句谚语:绣花枕头一包草。无论绣的是鸳鸯戏水还是花开富贵,枕头里面不是绵花、不是蚕丝、不是海绵,而是一包草。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用来形容柏城,再恰当不过。
与武盛路相连的巷子里,布满礼品商店,只是多了一块牌子——低价出售礼品,琳琅满目的奢侈品,有如一阵接一阵的寒风,我的心,凉飕飕的。
堂堂地级市,市委、市政府和市纪委的所在地居然被红色的“高价回收礼品”和“低价出售礼品”的牌子包围,真是莫大的讽刺。
回到家,爷爷已经睡下了,我把一路的所见所闻向父亲叙述,父亲说道:
“别丧失信心,这些年,中国的国际地位空前提高、综合国力显著提升、人民生活得到巨大的改善,中央好,只是有些地方,很过分。”
此次,我和父亲关于腐败的对话深深地影响我今后的人生,数次把我从鬼门关拉回来,数次把我从国境线上国外的一侧拉向中国的一侧。
年初六,市劳动局举办招聘会,我投出5份简历,接到4份面试通知,有3家公司通知我去上班,在家人的干预下,我只能去离家最近的4S店当汽车配件库管员,理由很简单,在城里,离家近。
这一选择并非出于我的本意,我想去矿产公司从事基层管理,我认为,我30岁了,在广东历练7年,回到家乡,我的起点应该高一些。爷爷和父亲想把我留在身边,不希望我进山找矿、选矿,长时间不回家。
第一天上班,父亲告诫我:
“服务业不同于制造业,对待客户,被骂不能还口,被打不能还手,服务业就是这样。你读书的时候,经常闯祸,我可以理解为你还在小,不懂事;今年,你30岁,以后的路怎么走,是你的事;做错了事,要承担什么样的责任,也是你的事,我不会管。听清楚了吗?”
“知道了!”我漫不经心地回答道。
上班的路上,我暗下决心,隐藏自己是柏城新城老大的身份,切断与黑社会的所有联系。和我一起出道的小伙伴多数死于吸*毒、贩*毒或是性病,只有极个别死于黑社会的仇杀,活着的,只有极少数生活在监狱外面,绝大多数都在监狱里服刑。我的兄弟,人数众多,除了十几个小老大,见过我的并不多,我的兄弟,跟龙易在一起的时间比跟我在一起的时间多得多。
我还必须隐藏身手,在广东打工7年,我在制造业从事生产工作,我把每天繁重的体力劳动当成日常的体能训练,再苦再累我都坚持,我的功夫不仅没有丢,在原有套路和招式的基础上延伸出上百招,气功比8年前不知强出多少。
我不会再出柏城市委市政府的洋相、也不会介入武林的排名、更不想卷入黑社会的纷争,我只想平平静静地在柏城生活,娶妻生子,孝顺爷爷和父亲。我对未来的憧憬是多么美好,我也愿意为此而努力。
我回柏城的第一个任务:渗透进这家国家控股的4S店,长期潜伏,进入管理层。
第二个任务:艾虎快出狱了,我的结拜兄弟龙易,让我从街头小混混变为柏城新城老大,这份情,我不能不还。但愿老妖怪还活着,三年不改父之志,是为孝。“三”为复数,我藏剑7年,再忍2年,“九”是“三”的3倍,2年后,我找老妖怪复仇,不能说我不孝。
分管售后服务部的副总叫季松,40出头,体态臃肿,满脸横肉,牙齿又尖又细,还挺着个大油肚,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营养过剩。
“丁伟,售后服务部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凡是到我售后服务部工作的新员工,都必须到维修车间实习三个月,有问题吗?”季副总经理问道。
“没问题!”我回答道。
“真心话?”
“是的,维修车间是整个售后服务部的核心,到维修车间实习三个月,有利于我今后的成长,同时,对我融入团队和认知公司的企业文化都有好处。”我回答道。
季副总经理让维修车间第1维修小组的组长带我,我跟着组长来到维修车间,我的苦难征程开始了。
我的日常工作就是用汽油清洗粘满机油、变速器油、制动器油的毛巾,用扫把、拖把打扫维修工位,拆卸和安装轮胎,一切只需要用体力不需要用智力的工作我都抢着干。说来惭愧,在维修车间实习一个月,我连常规保养(换机油)都没有独立操作过。我帮第1维修小组的组长打饭、洗碗,就像当年我对我师傅一样,事实上,我真把第1维修小组的组长当成是我师傅,教我如何修汽车的师傅。
低调、低调、再低调,我的身份一旦暴露,必将是一番腥风血雨,警察、黑社会和柏城市委市政府的部分高官都在找我,一找就是10年。
同事们对柏城的黑社会很感兴趣,新城老大迷一样的身份成为同事们议论的焦点。
“10年来,新城老大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柏城三股黑恶势力,新城的地盘最大,人数最多,兄弟最团结,战斗力最强,真不知道丁伟这个老大是怎么当的?”其中一个同事说道。
我在一旁默默地听,没有发表任何看法,我真想变成透明人,我存在,却没人能看到我,但是,可能吗?新城之所以强大,是因为我聚集柏城黑社会的精英;是因为我夹缝求生,和柏城各大黑恶势力的老大都以兄弟相称;是因为我能够一个人打一群人。
“如果我是丁伟,我不会离开柏城,更不会躲起来,这么大的地盘,这么多的兄弟,想玩*女人,一个月30天,每天换一个都不是问题。”另一个同事说道。
“丁伟不收保护费、不让兄弟帮他找女人、不吸*毒、不贩*毒,这样的黑社会老大,别说柏城,放眼全国,也找不出第二个。”另一个同事说道。
同事们聊得火热,配件部冯经理向着技师休息室走来,远远地看着冯佩蓉,我突然之间很想笑。配件部和售后服务部都归季松管,季松的审美观很独特,季松是个大胖子,三包索赔员沐东和技术总监申石则是两个小胖子,配件部经理冯佩蓉的身材和季松有得一拼,唯一不同的是,冯佩蓉坐在电脑前,胸部能盖住大半个键盘,初次见冯佩蓉,我联想到的是企鹅。
“你们都别说话,我和她说,你们准备好,狂笑,肚子笑疼了别怪我。”申总监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冯佩蓉走进技师休息室,不等冯佩蓉开口,申总监说道:
“冯经理,认识你这么久,我一直不敢站在你的正前方,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申总监问道。
“我怎么会知道?”冯佩蓉回答道。
“我担心被你外衣上的纽扣打到!”申总监说道。
现场所有人,除了我和冯佩蓉,全都哄堂大笑,同事们边笑边把视线锁定在冯佩蓉的胸部上,我则转移视线。
冯佩蓉花容失色,骂道:“瞎*狗*日*的,没见过素质比你更低的人!”
同事们哈哈大笑,申总监皮笑肉不笑,一脸的无所谓。冯佩蓉数次用感激的目光看着我,我视而不见。冯佩蓉转身的同时,又向我投射感激的目光,这样的目光,让我极不自在,冯佩蓉要是再这么看下去,我一定会被维修技师围攻。
看样子,车间里的同事都不喜欢冯佩蓉,部分维修技师话里话外,都很讨厌冯佩蓉,冯佩蓉走远了,申总监问道:
“她来干什么?”
又是一阵哄堂大笑,冯佩蓉到技师休息室肯定有事,谁也不知道是什么事,也没人去配件部问。
第二天,季松把1组的组长叫去办公室,1组的组长回来后,向我叙述经过,他在季松面前狠狠地表扬我,并让我去季松的办公室。
“小丁,你很优秀,不怕苦、不怕脏,我们公司就需要你这样的员工,我想提前结束你的实习期,你明天就去配件部报到。”季副总经理说道。
我明白了,冯佩蓉投桃报李,昨天,我没有取笑她,没有跟着维修技师起哄。提前结束实习期,肯定是冯佩蓉的主意。
季松说我不怕苦、不怕脏,这也算是苦?这也能称之为脏?8年前,师傅在训练场用草绳和藤蔓代替铁丝网,搭建长达50米的死亡通道,再让我到寨子里挑大粪水,均匀地把大粪水浇在“死亡通道”上。我一下子全明白了,疯老头是想让我通过“死亡通道”,但是,来不及了,非爬不可。
“子弹会在你头顶呼啸而过,手榴弹和炮弹会在你身边爆炸,你直管抬起头,要是最上方的草绳和藤蔓动了,你就给我滚。”师傅说道。
“师傅啊,我没爬过,你老人家做个示范!”我可怜兮兮地说道。
师傅随时拿着根细竹棍,要么打牛,要么打我,听到细竹棍在空中瑟瑟作响,我和牛都会条件反射。
师傅手起棍落,我用双手捂着屁股,差点一蹦三丈。
“我再示范一次?”师傅说道。
告别车间,去到配件部,冯佩蓉对我极为热情,手把手地教我操作配件管理系统,并把她的系统帐号和密码告诉我,我受宠若惊,心里暖融融的。
一星期后,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我和冯佩蓉漫步在花前月下。
我进这家4S店未满2个月,副总经理、部门经理和同事们都接纳了我,我融入这个团队,成为团队认可的一员。
这家4S店的总经理叫古明,听完季松和冯佩蓉的介绍,古明叫我去办公室,和我畅谈一小时。
“好好干,我会关注你的成长,你将作为公司重点培养的对象,中层管理的后备人选。”古总经理说道。
我从沙发上站起来,立正后回答道:“是,谢谢古总!”
“你当过兵?”
“没有啊!”
“不像啊,受过特殊的军事训练?”
“也没有!”
“哦,我想多了,去吧!”古总经理说道。
“谢谢古总!”我回答道。
出了古明的办公室,我惊出一身冷汗。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是不是表现过头了?我是不是露馅了?这一切来得太快,也太顺利了,塞翁得马,焉知是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