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如声所言,没过多久夕河就嘤咛一声,醒了过来。明柯把她最后错过的事情和她讲了一遍,其间夕河的脸色一直阴晴不定,直到明柯说完最后一句话,夕河才沉着脸对他道:“都是你把我拉上了贼船。”
夕河那嘴撅得都能挂个油瓶了,明柯也看不出她是装不高兴还是真不高兴,一如既往就当没听见。夕河哀叹一声:“我现在也不瞒你什么了,我之所以同意和你结盟就是防止你和盛甫联合。因为怎么说动起手来盛甫也比我这个拖油瓶强。”
明柯听了这句话就像吞了一块被热粥包着的冰块似的,话是热的,无可挑剔,但是喝到肚子里却冷了他的五脏六腑。自从他接触到夕河开始,他一直都有这种感觉。夕河很弱小,如果没有绝对安全区,她绝对逃不出他的第二次猎杀,所以她表现的也一直很柔顺,配合着他的行动,两个人的对话也很轻松,时不时的互相打趣几句,略略有些疏离就像刚刚认识的朋友,这种情况让明柯时常会忘记她和他那时候还分属两个阵营。
但是夕河从没忘过。
夕河的话就像她的性格一样是一杯温吞吞的白开水,但是这杯白水时而会凝结成锋利的冰刀,轻而易举地刺穿明柯的心。就比如刚才那句话,你挑不出她的半点不是,但是她话里面的意思却明明白白地告诉他:我不信任你。
夕河这个人用一首诗来概括最合适不过了:山中有奇峰,隐在云雾中。平时看不见,偶尔露峥嵘。他最初见她时,她只是个举着格洛克茫然打量四周的瘦小少女,他没想到她能识破自己的前后夹击,同样他也没想到她在那样的千钧一发之间躲过了自己的飞刀,并拿到了一份身份证明物品。这种没想到之后一直充斥着他和夕河同行的时间,每当明柯觉得夕河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少女,甚至比一般的军人子女还弱些的时候,就又跳出一个“想不到”来嘲笑他看错了人。
夕河是真的不知道他们红蓝结盟之后要对抗剩下的所有人吗?明柯想着,恐怕她是知道的。声虽然关于红蓝结盟只告诉了她一句“只能有一对是红蓝结盟”,但他相信夕河足以推断出这一对红蓝联盟是要与所有人为敌的吧。她之所以冒着这种危险和自己结盟,除了一些她没说出来明柯也不知道的小算盘之外,最直接的原因就是:明柯再不会因为盛甫而抛下她,也不会因为任何人抛下她了。当与所有人为敌的时候,盛甫作为loner的能辨别出参赛者队伍属性的功能也就没有用处了,而自己和她因为契约的力量生命都捆在一起了,就算是她死了,也能拉上他当个垫背的。
真是可怕,他通过了绝对安全区的考验,却通不过她心里的关卡。
“明柯?明柯!天黑了你别乱走,我找不到你。”
远远地传来夕河略带惊慌的声音,明柯以为出了什么事,赶紧答应了一声,跑到她身边。夕河正站在原地睁着一双惶恐的大眼睛张望着,见他出现在自己的视线里,这才大出一口气,往前迎了一步紧紧抓住他的胳膊,呼吸很是慌乱:“你去哪儿了?”
明柯看着她这样子,也不复平日的冷淡,急忙安抚道:“我只是去附近看看,不用怕,你的安全区我的安全区都在这里,没人能伤得到你。”
夕河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地皱起眉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地点了点头,似乎是认同了他的话,但手还抓着他胳膊,没有一点松开的意思。夕河从小就怕黑,父亲再严厉地要求她其他的事情,这一点她也没能做到,只有父亲守在床前她才能睡去。可是这一点,她不好意思和明柯说,她也总不能要求明柯像父亲一样整夜守着她吧,她只能抓着明柯的胳膊,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就这么僵持着。
明柯起初没往这方面想,但是他刚一动,就感觉夕河抓他抓得愈加紧了,这丫头的指甲都掐进他皮肤里了。他以为她又想起了死人的事情,便用另一只手环住她的身体,竭力放柔了声音哄劝着:“死人不会回来找你的。”
他不说倒好,本来夕河没往死人的那一层面想,他一提又加了一层恐惧。对他自以为是的瞎猜又哭笑不得,这样不得要领的安慰还不如坦白了呢,于是夕河抽了抽鼻子:“本来我只是怕黑,你一说我又多了个怕的。”她虽然竭力让话语显得轻松,却难掩语音中的颤抖,显然还是怕的。
明柯见她怕的厉害,便打趣她:“你这么厉害居然还怕黑?”夕河弱弱地道:“我哪里厉害了,咱俩一组我迟早成了你的拖油瓶,虽然这么说挺不要脸的,但是你也得保护我。”明柯见她终于轻松了一点,便从她手中拉出自己已经被掐出了指甲印子的胳膊,换了她昏迷时候自己环着她的姿势让她靠着,道:“这不用你说,我和你结盟,就一定会保护你的。”也许是黑暗更容易让人坦白,也许是即将面对和众人的敌对让他们依靠的更加紧密,也许是身体触碰间传来的体温让彼此放松了戒备,明柯又说道:“夕河,是不是在我们结成联盟之前,你都一直在戒备我?”
夕河沉默着没有说话,但是明柯已经不需要她回答,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你再怎么聪明,毕竟还是个孩子。我是从战场上滚过来的,你以为你掩饰的很好,但是你对我的戒备已经从你脸上的每一个笑容,你说话的每一个字里透露出来。夕河,你就这么不信任我吗?你的绝对安全区都信任了我,你却不信任我?”
“我为什么要信任你?”夕河的语气还是像白开水一样的平淡,然而话里面又透出了那种能扎穿明柯心的锐刺,“我承认,之前我的确不信任你,你走在我背后我都提心吊胆。可是我为什么要信任你?你知不知道你对我扣动扳机的时候我有多害怕,明柯,从来没有人会用那种想要把我撕碎一样的眼神看过我!”
夕河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她又想起了那种眼神,她把头埋进明柯的肩窝里,闷着声音说:“我知道绝对安全区没有挡住你,可我宁可它挡住你了!我害怕安全区一消失,你立刻就会变成那个对我开枪的明柯!我是真的害怕……”
明柯感觉到温热的液体透过他的衣服:夕河哭了。
明柯突然打消了所有为自己辩解和谴责她的念头,这一点眼泪彻底融化了他和她之间的最后一层薄冰。是啊,自己有什么资格要求她的信任的,起初可是你想要杀她的啊!明柯看着自己怀里抽泣着的弱小身体,突然找到了他因为战争而麻痹了许多年的那根叫“怜悯”的神经。他一直只注意到她不信任自己,只注意到她锋芒毕露的聪明,可他却忽略了,她只是一个从没见过死人的,刚刚成年的女孩子。
明柯的千言万语都哽在喉头,最终只化成低低的三个字:“对不起。”
他抱紧夕河,用自己臂膀的力气告诉她:从今以后,你可以信任我了。
明柯忽然很庆幸他提出和夕河结盟,而她也答应了。
两人就这样相拥着睡了一晚,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明柯就已经醒了。他看了看怀里的夕河,她倒是没受什么影响,揪着自己的衣领睡的正香。明柯轻轻将衣角从她手中抽出来,将她放在地上,自己站起身伸了个惬意的懒腰。虽然怀里抱着个人睡觉显然是不会踏实的,但这可要比他在战场上枕着沙袋窝在战壕里舒服太多了,因此倒也没觉得有多难受。活动了一会儿身体,明柯就准备就地取材,在这条小溪里找点吃的。
他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动作,就听见整个区域上空再次响起了久违的机械音:“freetime结束!蓝队死亡人数:11人,红队死亡人数:9人。”
夕河也被惊醒了,正巧听见最后一句话,她瞪大了眼睛和明柯面面相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机械音又接着说道:“现在将为你们提供杀人最多的参赛者的初始位置,依照其杀人数量,之后将每两小时提供一次他的位置。”
夕河急忙一把抓起手机,看着屏幕上的一个蓝色光点,发现距离自己并没有多远的时候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气,明柯却突然握住了她的手:“不对!坐标图的比例尺变了,天啊!比赛场地到底有多大!”
他这句感叹话音还没有落下,就又响起了机械音:“本次比赛内出现了第一组反叛者联盟,现在为你们提供他们的初始位置。本轮红队作为hunter,时间为一百二十分钟。”
夕河面前的手机上自己和明柯所在的点变成了金色,提醒着其余参赛者他们已经成为betrayer的事实。
刚刚从睡梦中清醒过来的夕河似乎还没能接受情况如此迅速的改变,明柯却已经拉紧了她,背起了尚在昏迷的盛甫,镇定而紧张地绷着嗓子说出了一个字:“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