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挚忙过月余,这才想起阿史那归信。阿史那归信前去驿站去见周挚,周挚客客气气与他寒暄几句,语气生疏甚至叫安仁执不得不去周旋。周挚有要务要忙,安仁执与阿史那归信便出了驿馆。
安仁执只道,你走后,周叔叔才到的平卢,与你自是不熟识,语气生疏,你也别介意。阿史那归信叹道,我能多想什么,跟你说句实话,真的很怕见到爹,更害怕回到平卢。
安仁执自是不知他心里如何想,可听到此话,也不能顺着他的丧气。安仁执道,这是什么话。他突然语气拔高,兴致满满的说道,诶,我猜你在长安这么多年,早都不会骑马射箭,儿时我就处处不如你,现在啊,我让你一只手,你都比不过我,还不快些回去练练。契丹与奚族不满我朝,却又碍于平卢军的威势,每次挑衅都被我们打的落花流水,好不大快人心。
听着安仁执的语气激昂,阿史那归信的确很想回平卢。可在其内心深处,隐隐却是想着,爹不认他,该如何是好,那自己可真是天下最不孝之人。
婵娟有些埋怨对李湘峣说,小姐,你都走了这么久,还不累,还不回去么?李湘峣仍旧一身石榴长裙,明艳又俏皮,可她却呆滞摇摇头,婵娟叹气继续跟在李湘峣身后。李湘峣没走到一个路口,便问,这是哪里?婵娟不厌其烦的回答,李湘峣不厌其烦的问。不知主仆对话多少次,李湘峣站在摇落秋叶的树下,身旁便是引入长安城中凝波渭水,她叹道,陛下注疏老子,我又要进宫去了。
婵娟一时没听清,什么,小姐,你说什么?
秋风吹渭水,落叶满长安。
李湘峣自言自语,开元二十六年,天宝初年。婵娟这次可算是听明白,她答道,您糊涂了,现可是天宝初年。
突然哄的一声,婵娟被吸引过去。她尖叫道,小姐要不要去看看。
安仁执定睛看去,旋即拍手叫到,这不是斗鸡台吗,归信,走。他兴致勃勃的走向斗鸡台,阿史那归信在长安已久,自然知道这斗鸡台。
李湘峣只是在宫中看过皇子斗鸡,并未在民间看过。可是李湘峣此时正为入宫一事烦恼,哪里有心思看此等游戏。婵娟却极为好奇,她一直央求李湘峣,李湘峣实在无心,她道,你去,我就在这里等你。婵娟为难,李湘峣道,去吧,要不然我就走了。婵娟忙点头,跑向斗鸡台。
阿史那归信自那次之后,再也没见过独孤静乐,更是没有见过李湘峣。他一边想着如何对李湘峣解释,一边又担心自己完不成李扩交待自己的任务。他对斗鸡无太大兴趣,百般聊赖,就瞧见渭河边站着熟悉的纤弱身影,暗道一声,真是想谁谁就出现。
斗鸡台那边忽然又哄了一声,传出男子之音,微微发怒,怎么可能,我这可是常胜将军。
李湘峣将头转了过去,想瞧瞧那说话的男子但被人群挡住。她闻音熟识,想了想,便走向那斗鸡台。阿史那归信一瞧,李湘峣怎么去了斗鸡台。本来他对斗鸡没有兴趣,但见她去了,于是也跟着上去。
李湘峣站在人后,前面男人众多,多是胡人,她很难见到场内到底为何人。这时身后传来幽幽之音,李小姐。李湘峣一个激灵,向后一退,竟然踩到阿史那归信的鞋子。
阿史那归信故意呲牙咧嘴道,这里面是谁?李湘峣惊道,怎么是你。阿史那归信一扫阴霾,喜上眉梢,李湘峣想要退出去,阿史那归信突然道,李小姐,这人太多,你退不出去,这样好了,当日西市一事你不生我气,我就带你出去。
她气道,我不出去。
言外之意则是西市一事另外算账。
他问,你对斗鸡也感兴趣?她厌恶的瞧着周围的慢慢围上的男人,阿史那归信假意叹气连连,这下李湘峣不看也要看。斗鸡台早已被围的水泄不通,无路可退。
阿史那归信身量较高,轻松看到场内,只见两名身着华服男子,一人紧张,一人愉悦瞧着场内的两只雄鸡相斗,看看神情也知道谁输谁赢。
这两名华服男子,表情凝重那位身着紫袍,头戴珠玉,人中龙凤。只是他的雄鸡看起来不似他这样风光。另一位男子淡蓝绣衣,有些流里流气,偶尔说着话,听着极像蜀地之音。
阿史那归信看着有身旁些好奇的李湘峣,一手将她拽到身边,她刚要甩开他的手,便发现被他护在一旁。她伸手去拍打他放在自己右臂的手,他立刻收了回去,当做没发生任何事,认真瞧着斗鸡台。她注意到身旁俱是胡人,体态高大,有貌美者,可也有凶神恶煞者,鱼龙混杂。李湘峣心想在宫中见到的胡人也没有这般吓人,相比之下,阿史那归信这个人还算是仪表堂堂。
李湘峣所站的位置,一览无余,待她看清紫袍男子时,顿觉长安太小。
安仁执站在不远处,瞧见了阿史那归信与李湘峣。
旁边有个高大胡人好心对阿史那归信与李湘峣讲,那个紫袍男子的雄鸡叫天下白,自诩常胜将军,连续几日都是常胜。但自从淡蓝绣衣男子来了之后,这个天下白就一直输。迄今为止,这个紫袍男子已经输了两柄如意,八名侍女,还有一处长安郊外的一块地。
话音刚落,另一名长相颇为不善的胡人也加入进来,低声道,我可是一直瞧着呢,你才来多大一会,那个紫袍男子输了可不止这些,第一场的时候,他可是输整整这些银子。说罢,伸出一个巴掌,阿史那归信李湘峣会意。李湘峣看着紫袍男子,心情复杂,想着人群散开,赶紧离开此处,若是叫宫中人知晓自己来这种地方,爹又该很多不停的说辞。
天下白尖叫一声,一跃冲向另一只黑鸡,黑鸡起初不动,见天下白一来,立马反攻,攻势勇猛激烈,天下白节节败退。
紫袍男子又输了一局。
淡蓝绣衣男子连连大笑拍手,身边小厮抱回那只黑鸡,打开一个鎏金的盒子,拿出一些精细的东西,喂那只鸡吃。周围人一片哗然,暗暗赞叹这盒子的华美与食物的精致。阿史那归信看后低声道,蜀地之物。而紫袍男子身边的小厮抱回天下白,同样打开盒子喂食物,只是这盒子虽不鎏金,但看着做工与花纹,也是上上之品。场中人俱想,此二人非富即贵。
李湘峣一直注意紫袍之人。
紫袍男子提笔写想了半晌,才落下笔来。众人想来那也是赌注之类。蓝衣男子亲自抱着黑鸡入场,而紫袍男子不为所动,小厮抱着天下白入场。天下白斗志昂扬,那只黑鸡威武雄壮,这一局真不好说谁输谁赢。蓝衣男子开口道,你已经输了,何必再来一局。紫袍男子淡然一笑,不再说话。
天下白与黑鸡似乎领会主人的意思,凶猛斗了起来,天下白被黑鸡啄的满场乱跑,引得大家哈哈大笑。阿史那归信突然说,两雄不堪并立,一啄何敢自妄,黑鸡胜势已定,但依我看天下白应是输了。李湘峣点点头,阿史那归信笑道,李小姐也同意我?李湘峣道,当然不同意,天下白虽又劣势,可仪态昂首而来,绝胜鹤立,亦类鹏抟,我倒是认为天下白有赢得希望。
紫袍男子与淡蓝男子不理外事,全神贯注看着场内。
李湘峣却想起有名的那篇檄英王鸡不祥之文,而阿史那归信早被场内争斗吸引目光,不忍离开。
正是这时,天下白骤然反击,一夫当关之势,那只黑鸡竟也应对不了,被天下白生生啄死了。
淡蓝男子脸色大变,惊讶而起。随后人群一惊,原本喧嚣的斗鸡台忽然平静,鸦雀无声。
李湘峣立刻看向紫袍男子。紫袍男子异常从容,看着那只黑鸡,忽然笑道,死的突然,这可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