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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秋,建康城仍有一袭燥热,荷塘内,花香轻轻浅浅。
雕花窗前,青衫男子临窗而立,手中的折扇摇啊摇,扇面上一幅《渔樵诗画》忽近忽远。这青衫男子,正是洛清秋在桃源内苦等的表哥,萧竹。
管家在外请示一声,听到萧竹应话,才进来禀报。
“表小姐已经在门外等候多时了。”
萧竹折扇一合,走到桌前,将凉透的茶水一饮而尽,才悠悠地问:“我萧竹何时有这样的表妹?”
管家听闻,向身后摆摆手,随即有小童捧着一个琴匣走进来。
萧竹将折扇放到桌上,细细打量,这正是绿绮琴。他露出喜色,一回头,见管家在等他回话,立刻板着脸:“传话给她,琴可以留下,人却不行。”
清秋知道触了他底线,特意献绿绮琴谢罪,可这次,他不辉怎么轻易饶了她。
管家前脚跨出门槛处,小童就急急地跟上前:“少爷与表小姐情意相投,为何这次如此较真?”
管家摇摇头,叹了口气。
萧府上下无人不知,这俩人儿青梅竹马,不知谁先闹了脾气,少爷竟吩咐表小姐再来便轰出去。表小姐专门找到绿绮琴送给少爷,也不见他有好脸色。莫说闹到夫人老爷那里,少爷也得让步,若是表小姐真想进萧府,谁能拦得住呀!
萧竹临窗望着走远的人,隐约听到了管家的话。
他与清秋结怨,还要追溯到数月之前。他平定了几处叛乱,回到建康,承蒙皇上器重,他官路畅达,平步青云,父亲大人便促他早日成家,以了为人父母的心愿。
他正当年少,却从未想过成家。父亲见他与清秋来往密切,便询问清秋的意见。没想到,她却绑架了陈国公主来见他。
那也是个晴朗的下午,陈国公主在湖边泛舟,清秋蒙了面,扮作刺客,将公主劫持到一艘小舟上。
他前去赴约,在舟楫上遇见“刺客”,那“刺客”听闻江东萧公子的大名,另驾一叶小船逃跑了,把他和公主留在船上。
慌乱之中,“刺客”还“一不小心”将船桨踢到了水中。就这样,他与公主被困在没有舟楫的孤舟上。小小的船,晃到华灯初上,才飘到了岸边。
随行的侍卫早已封了城门,翻遍整个建康城,正准备向城外追查刺客,就遇见他们安然无恙归来。
如果公主认出她来,真不知该如何收场。现在想想,他还是心有余悸,本要留清秋在府内多住几日,第二天便将她扫地出门。
可话说回来,救下当朝公主的功劳,全落在了他头上。为此,公主曾特意莅临萧府道谢,又时常邀他到湖上泛舟。
起初,他不以为意,直到某次在湖上,公主拿起船桨抛入湖中,转身问他:“今日北风稍弱,船漂到岸边会比初见那天迟几刻钟呢?”
他望着沉入湖中的船桨,隐约察觉到,这也许才是清秋真正的用意。
武陵一聚,他未去赴约,一则是生她的气,二则嘛,周朝的武阳王来头不小,皇上命他悉心接待,并负责使臣在建康的起居饮食。
算算日子,周朝的使臣早该到了建康,可前几天,江陵太守才传来消息,这次前来出使的武阳王宇文风,见到江陵一带的歌女姿色不凡,特意多留了几日。
又是一个风流的主儿。
萧竹心中想着,心思再次回到案几上的琴弦,他食指轻轻一拨,一丝琴音自琴弦飘出。这古琴颤而不栗,音质极佳,质地堪属上乘。
也不知清秋从何处得到这绝世好琴。
倏尔,他的眸子落在琴身细细的箭眼儿上,指肚大的箭眼儿边,还残存着水渍。他顿时兴致全无——绝世好琴居然会有瑕疵,她是在报复他未去赴约?
萧竹望了眼窗外猫步的身影,问:“这琴是怎么回事?”
洛清秋在萧府本就轻车熟路,听到问话,大大方方迈进来,绕过古铜色台几,在凉椅上坐定,便拿起桌上的茶壶倒水喝。
有人一掌拍在台几上,震得茶具颤颤。她抬头望了望那张臭脸,满脸堆笑,耸耸肩。
她深知萧竹平生有两件事最难以接受。一是见不得天下美好之物被毁坏,绿绮被毁虽然不是她有意为之,却也解了这爽约之恨。二是最恨官场无趣,他一直觉得在宦海里沉沉浮浮,日子才跌宕够味。
的确,官场多的是他用武之地,而她想不透官场有何诱惑。升升降降,起起伏伏,命运掌握在别人手中,还要为那顶官帽玩弄权术,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颐养天年啊。也许,女子对谋术与权势的热衷本就少于男子吧?
面对萧竹的逼问,她七分真话、三分虚假,将事情原委告诉他,谁知,他听后更是目瞪口呆。
“牙齿都露出十八颗了,与表哥你儒雅风度可差了几千里啊。”
她宽慰地拍拍萧竹肩膀,却被他用折扇打开。
这绝世名琴到她眼中不过是“情急之下,挡箭而已”,还被丢在河滩泡了一夜,他此刻真有折扇的冲动。
“琴再美,不如人美。”当日一见宇文风,如惊鸿一瞥,之后再见他人,她便觉索然无味。
萧竹很不服气,她如此赞誉一人,还是相处不过两日的陌生男子,真是闻所未闻。自相识以来,表妹从不把世事放入眼中,天下之大,或许在她眼中,也不过一“天”一“下”二字而已。
究竟何人会入她的眼?他越发好奇,她却怎么也不松口。
其实,他看重清秋对他的品评,是更甚于江南文学大家。
清秋自幼师承无量山人,几年时间自创洛氏绝学《五禽功》,作为防身之术。武学之中,独创一门武功实属不易,若非资质悟性极佳,不可另辟一路套数。
只是,她心不向武,在武学功夫上,不过学到一些皮毛。至于音律、诗赋、数术之类,她只挑自己喜好,学来消磨时光。无量山人的本领,她只学了三成,不过,顽劣手段倒腹中一箩筐。他曾笑她无师自通。
这个表妹,唯一让他瞧得上眼的嗜好,就是作画了。
她极爱作画,并将历朝历代风华之人的画像收录于《倾颜录》内,也不知这画册之内,有没有他这个表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