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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睁开眼,竟不见宇文风身影。她顺着足迹,在石洞外一处断崖望见了他。这断崖对着建康城,在此俯瞰,可将城内繁华风景尽收眼底。
“本王没想到这洞外别有一番天地。”
风吹得他衣袍猎猎作响,俊美的侧脸坚毅尊贵,她随着他目光望去,眼前绵绵山脉披着一层秋色,落叶卷卷随风而逐,风过天地一片肃杀。
“几经战乱,建康城依旧繁华。”这不是他第一次来建康,却是第一次俯瞰瑰丽的国度。
立在崖边,头上行云流过,繁华城池、巍峨宫殿尽归眼底,如此浩大繁华,便是他心之所在。难怪曹操一直有吞并东吴之心,能将这样一个国富民殷的风水宝地变为自家后花园,何愁天下不定。
“王爷可知,再繁华,到头来也逃不脱断壁残垣的宿命。”
战事到来,她所思所想,不是生灵涂炭,而是千军横扫之后,灼灼繁华,都付之一炬,再无安逸太平。
宇文风冷冷一笑,眸中闪过桀骜不羁之色:“不破不立,你眼中的断壁残垣,在本王看来却是千秋功业。”
眼前男子,灿眸深若沉潭之玉,藏着睥睨天下的浩宇之气。纵使再留恋这壮美山河与佳人,他也终记得,这里不属于他。
王孙兮归来,山中兮不可久留。
“找到离开的路了?”
“顺昨日的石洞东行,一个时辰路程,就离青溪别墅不远了。”
“本王应该猜到。”她可以在洞内找出火石,必定对此地很熟识。
“你既然知道出路,却装作不知,骗本王留在石洞一夜。为什么?”
洛清秋向前一步,与他并肩她望着这南国秋色:“王爷只当是误入歧路吧。”
从宇文风的眸中,可见他觊觎南朝的野心。她居然忘了,眼前的这个人是周朝的将领。总有一天,他会挑起一场血雨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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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沉默着,穿越翠绿的树荫,到了青溪别院门外。他们还不知,这一夜建康城早已闹翻了天。
贺兰子渊先是怪罪独孤向义,没有好好跟着王爷,两人又是大吵一架。之后,独孤向义带兵把建康城翻了个遍,一无所获。
萧竹这两日都在为洛清秋费心费神。陈国公主对她有情,他先去拜见公主,托她去宇文风那里要人。
正巧在青溪别院外遇见贺兰子渊一众侍卫。他们也正准备到萧府找人。
他这才知道,宇文风和洛清秋一起失踪了。
两路人马僵持着,惊动了安成王。有手下已经去请安成王了。
安成王赶来问怎么回事,独孤向义只是说了一句“王爷一夜未归,末将怀疑”,宇文风就出现了。
“本王想看一下日出,便在山上住了一宿。”
独孤向义还要说什么,却被宇文风挥手打断。
安成王瞧着并肩而来的女子,问:“和洛姑娘一起?”
“没错。”
安成王会意一笑,这事就这么罢了。
所有人都散去后,洛清秋提出告辞。宇文风没有阻拦。
贺兰子渊望着远去的女子,再观察宇文风之神色,很不理解。那女子是萧竹的表妹,不能轻视,更何况,她能让王爷撇下护卫,不顾安危地与她共度一夜。
“这女子立场暧昧,非敌非友,所言真假不得而知,王爷果真放过她?”
“罢了吧。”佳人已去,宇文风心中自是有几分难舍,可她提出了离开,他堂堂一个王爷,岂会出言挽留。
“王爷,萧竹熟习兵法,此人不除,他日南下便是最大障碍,王爷何不此刻借安成王之手除去他?”不是他贺兰子渊公报私仇,而是他相信自己的远见。
“时机成熟,整个南朝都不再话下,一个萧竹何必放在心上。”
“王爷不愿追究此事,是因为洛清秋?”
“并不全是。”一来,他尚未看出那萧竹有何通天本事,二来,与洛清秋相处短短几日,他的确已相信她,不想在她身上苦苦纠缠。
贺兰子渊轻叹一声:“王爷即使退一步,也要退得潇洒。”
这才是宇文风是为宇文风之处——留下英雄美人的佳话,成全自己年少轻狂的美名。
宇文风未置一词,望着佳人消失的树林,思虑之余,拉过一旁白马追了出去。
其实,他可以不那么潇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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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非生离死别,却依旧令她黯然神伤。那风华绝代之人怕是以后难以再见了。
忽而,身后马蹄声响起。她转身,望见马背上的男子,玉冠束发,绛紫色纹华服,更增添了几分高贵,连散落在他周身的晨光也显得黯然失色了。
他下了马,拉着缰绳,停在几步之外。
树林中,风乍起,几片木叶擦过她衣衫,几缕青丝微拂过清丽的面颊。
二人对望,怔怔凝视。
“初见清秋,桃源内的阵法让本王大开眼界。”
不知道他为何再提起武陵,她也只是顺着他的话客套。
“武陵一遇,清秋也感到三生有幸。”
“洛姑娘……清秋……你可愿意随本王回长安。”
权利,他会在战场上拼杀得到,心爱之人,势必要她永驻身畔。
“王爷好意清秋心领了,清秋与王爷亦不过萍水相逢,何况,在王爷身边会有危险。”她浅笑。
宇文风同样自嘲一笑,无言以对。的确,初次相见竟碰上刺客刺杀。
忽而,她眸光清澈,像是突发奇想,问了一句:“如果我跟你走,你会许我一生?”
暖风处处,谁心猿意马?殊不知,武陵源内,先动心的,其实是她。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知不知。
“一生?”一生多漫长?世人言风流误国,他不以为意,然在疆场征战数年,身边女子不断,但竟终无一人让他有一生相伴之感。
“轻诺者必寡信,本王如今承诺不了一生。”
“既然如此,不再见。”她轻颦浅笑,眸若上弦之月。
倾尽华年,困守在他身边,凭此刻的好感,不值得。
宇文风望着淡蓝衣袂飘然离去,眼前空空荡然,唯有蒹葭随风摇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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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波浩渺,船帆涨满江风。渡口,贺兰子渊临江而立,宛如谪仙。他手中羽扇逆风而摇,身旁谈笑自若的男子,正是萧竹。
初见势如水火的两人,如今却在江边惺惺相惜地话别。真是世事难料啊!
“与萧大人交往几日,在下也看得出来,萧大人若要与人结怨,宁可智取,而不会动杀机。”他心知与萧竹秉性相投,但他多了一份兼济天下的志向,而萧竹多了一份田园隐逸的旷达。这人,没有野心。
“不错,比起舞刀弄枪,萧某还是喜欢杀人不见血的官场。”
“以萧大人的谋略,只甘心做一个小小的刺史,不值。”
一向看他不顺眼的贺兰子渊竟然开口夸他,萧竹喜不自胜。
“他人夸奖,我萧竹可以当做奉承,如今是子渊兄,萧某可认为你是心服口服!”
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乐逢知音,乃人生几大乐事。若是同朝为官,他们必定会成为知己,但两人各事其主。
如今形势瞬息万变,今日为友,他日为敌也不稀奇。周朝兵强马壮,南下之日,他与贺兰子渊战场相见,便是敌人。
纸上谈兵,终不及战场金戈铁马。
“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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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送使臣到城外,安成王送到了江边。陈顼与宇文风临江而立,千里送君,终须一别。
说话间,萧竹已赶来禀报:“船只已经检查过,随时可以出发。”
宇文风不自觉望向萧竹身后,粗布衣衫,二八左右的小书童,面目清秀,毕恭毕敬……嗨,还是少了一抹倩影,他顿时觉得遗憾。
萧竹察觉到一丝异样,向右侧瞟了一眼,转而笑语相应:“这是在下收养的一个小书童,他家境贫寒,在下看他可怜,就顺道给他一个安身之所。”
“萧大人菩萨心肠,难怪麾下能人异士,都愿意为大人誓死效劳。”他故意加重了“能人异士”四字,语有所指。
萧竹尴尬的无言以答,脑中浮现清秋自夸宇文风倾慕她时,笑得合不拢嘴的得意神态。
“萧大人的表妹聪慧过人,让本王颇为挂心。”
“那真是可惜了,襄王有心,神女无梦。”武阳王在清秋这里吃了闭门羹,他并不觉得怪。
他与清秋癖好之相投,友情之深挚,非常人所能比。他深知清秋生于俊逸山间,逶迤溪涧,成群兽鸟之地,生性自由,就算再倾慕宇文风,权衡得失之后,她也会离开。
“是吗?本王若是想,有的是办法让她留下。告辞。”语毕,他登上官渡。
金龙雕花官渡缓缓驶去,在江中划出两道雪白水花,越来越小,与浩浩江水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