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几乎绝望透顶时,正赶上小妞用盆打我的头,不但给了我“西北风真能喝”的创意,还给了我离开她的理由。
我和小妞一起过了快一年时光,她已经瘦成了一把骨头。第二年春末的一个晚上,我站在京城的街头,不知道要向哪里去。让风沙尽情地吹着,我眼睛都不眨一下。
夜已经深了,风还一个劲地卷着黄沙,还带着纸片、塑料袋横冲直撞,呼呼地响。响声很大也没有掩盖住我耳边一直回响着的小妞恶毒的叫骂声——你去喝西北风去吧!
当时的情形是晚饭时,我俩面对面坐在一张破桌子前吃饭。主食是馒头,就是用洗衣粉发酵很假的那种,看着很大,一捏还没有鸡蛋大的一坨。菜是白菜炖萝卜,虽然只有一个,但量很大,装了半洗脸盆。吃馒头比较省时省力,买来就能吃,还省煤气。天天吃馒头也有烦的时候,我把馒头捏成片,当成油饼吃。
小妞翻着白眼恶狠狠地说:“你闲的是吧!”
我以为连着吃了半个多月白菜萝卜了,应该很顺气的吧,就斗胆回应了一句:“捏实在点吃,不行吗?总比虚假好吧!”
“你个熊样儿!”小妞说着就把我手里的馒头夺了回去,因为每天我俩一起吃饭的时候,都是她拿给我。不是她爱我,是她管着我。我也胆小,从不敢自己取吃的,她让吃多少就吃多少。有时候饿得腿都哆嗦也不敢偷着吃。
小妞又骂我。
我可能还没吃菜的原因吧,气也不顺,反问道:“你熊样儿好,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
小妞的眼珠子全成白色的了,脸也白了。我知道她会打,早早起身,弯着腰站在了一边观察她。小妞一只手左右来回把眼睛揉出黑眼珠,一只手像在桌面上熨烫衣服,在胸上上上下下反复来回揉着把喉咙里的饭菜顺到肚子里,接着胸部整体一起一伏地动。我的快要停下来的心,也开始一紧一紧地缩着。
小妞端起菜盆说:“你一捏馒头,我就知道你在讽刺。你想说哪怕假的大点也好啊。”我好像感觉她在冤枉我,很委屈。小妞哭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在惨白的灯泡光下,显得混浊不堪。我在想我是不是有意讽刺她了呢?觉得小妞也很委屈。我轻轻地挪动脚步,想上前去安慰她,给她一个温暖的拥抱。如果她愿意我就是没吃饭也把她抱上床,一心一意地给她我的全部,决不想着电视里哪位美女。
其实小妞也挺苦的,除了咬过我,我还没领她高档饭店大吃大喝过。刚开始的时候,她天天装作很幸福的样子,生活的窘迫,使她把希望和兴趣都寄托在夜里。每每她哼哼叽叽长喊短叹得到满足后,我都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我痛心地想:在身外之物不能满足她时,就用身体满足她吧。我一身冷汗地抱着她,都是抱到精疲力尽地撒开手。精疲力竭全身只有眼睛会动,我看着她安然入眼的样子,卷缩一团,怜悯之心油然而生。我还为此流过几次泪,觉得很是愧疚,唯一能让她高兴的事,还总是分心,没有真心实意全身心地投入。
先前的日子,小妞有时候会在半夜里醒来,抱着我还要要。我努力地睁开眼睛,开动思想,给她讲明天如何如何会美好的故事。说我们会住上别墅开上宝马,天天不用吃馒头,到大饭店吃。我能感觉到她的心跳加快了,把我震动得连着床嘣嘣地一起跳。小妞沉没在故事里,忘记了还要。也许她知道了还有比还要更重要的东西了吧。小妞又睡着了,我看了看她,她的脸上带着笑意。她的梦里一定在吃什么她总掂记着的好东西,而不是只知道要我。
我很投入要接近小妞时,她泼了我一身菜汤。我的热情被浇灭了。有时候热水也能让人清醒,我身上的白菜叶咝咝地冒着热气。我知道想给她肌肤安慰这一招已经完全失效,决定吓唬她。我大声喊:“你个泼妇!”她不想回应我的骂声,战斗已经升级,谩骂不足以解决问题。她怕把手里的菜盆放下来,会延误战机,啊了一声,起脚飞了起来。我应声倒下,摔出一米远,头重重地撞在门上,又弹回来半米。
我趴在小妞的脚边昏迷了大概有几秒钟。人,特别是女人在恼怒的时候会爆发出无限的能量。这一点我早已得到了证明,因为我们的打斗这不是第一次。但这次小妞爆发的能量显然大了点,我感觉内脏都受到了强大的冲击,疼痛在逐渐强烈。
我苏醒后,还能回忆起刚刚发生的事情,小妞一只光着的脚就在我眼前不停地抖动。我想装死,可一想到对付凶猛动物的招数可能对小妞不起作用,思量着还是不用冒这个险。
我决定逃跑。
我连滚带爬快打开门的一瞬间,头上被菜盆又重重地连击了三下。这间接地证明了我反应的迟钝,可能与长期的营养不良体力透支有关。也证明了小妞的对我的仇恨已达到恨之入骨的程度,其间可能夹杂着诸多的因素。
我是和小妞砸下的菜盆一起滚下楼梯的。咣咣铛铛……在现实生活音乐的伴奏下,我听到小妞的喊叫:“你******,嫌弃我没胸没屁股,都不是因为你。要吃没吃要喝没喝,天天白菜馒头……你******认为,吃白菜馒头就能把胸长成像白菜馒头……又白又胖啊!”我想回应她,又一想还是别知声了,怕勾引起小妞更激烈地喊叫。让左邻右舍听到还以为今晚的打斗是因为她没胸没屁股引起的,再担上个好色的名声。再穷也不能丢下面子不要啊!我这样劝说自己。
我坐在楼前的一处破败的花坛边,手里端着菜盆。凉风吹来,泪水啪嗒啪嗒地打在菜盆里。凄凉与忧愁笼罩着整个夜空,再加上沙尘飞扬,眼前一片迷茫。
我决定离家出去,回望家园,一幢上世纪六十年代的楼房,泪眼朦胧里灯火点点,失落又一次袭上心头。有早出晚归的上班族一个或二个的向楼里走去,这里有他们暂时停下脚步歇息的居所。
历经半个世纪的风雨,这幢楼早都破败不堪。它是当年一个工厂的宿舍楼,一间一间地大约有十个平方的样子。当年的职工死的死、搬的搬,现在全部租给来京城讨生活的年轻一代了,也有老的混迹于此,半死不活地过着社会主义奔向共产主义的日子。
这里发生的故事太多太多,生生死死,欢笑悲伤,厚重得如人民英雄纪念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