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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投胎

鬼子离开后,元宝村开始沦为荒村。

鬼子来的那天,英子一早就醒来了,微笑着拍了拍睡在一旁的哥哥的肩膀。兄妹俩同睡一张小床。

哥哥还没有睡醒,在英子轻拍之后,转了个身,继续睡着。

英子穿上破旧的布鞋跑下床,看到母亲在用手一粒一粒捡米缸里的米。锅里的水冒着轻烟。

英子在母亲背后环抱着她的腰,母亲轻轻推开英子说:你去和你哥玩会了,一会就吃饭。

吃饭的时候,英子看到她和哥哥面前的是两碗稀粥,而母亲面前只有一碗白开水。

母亲说:你们快吃。

哥哥山子看着粥,没有端起,也没有说话。

英子开口说:“娘不吃,英子也不吃。”

母亲撒谎说:“娘已经吃过了。你们快吃。”

不等母亲说完,英子就把自己碗里的稀饭,倒给了母亲。山子也往母亲碗里倒进去自己碗里的一半。

山子问:娘,爹爹不是说,他出去打鬼子,咱家就会有吃不完的白面馍吗?他怎么还不回来。

母亲没有立即回答,淡淡地说:快了,会回来的。

母亲说完后,站起来,说:我去外面吃。

她走到外面院子,将自己碗里的稀饭倒进了院子里的柴火锅里。

英子还记得母亲离开家去镇上找吃的的时候,母亲走到院门口,回头对她和哥哥说:英子,听哥哥的话。娘天黑的时候就能回来了。

在鬼子踢开院门的时候,英子很害怕。她从来都没有见到过这种场面,即便是害怕,她也没有出声,因为她是个乖孩子。但当村里的狗子把哥哥提起来的时候,英子害怕了。那时,她和哥哥都是那么软弱无助。哭,是躲开害怕的最好办法。

当鬼子的刺刀刺进英子身体的时候,英子并没有感到疼,只是觉得凉凉的。她想在地上挣扎,但没有一点力气。英子看到哥哥推捺鬼子的时候,她多么想劝住哥哥,但是她不能。她只能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其他的任何器官都不听使唤,那怕是翻开眼皮都做不到。是的,英子是闭着眼的,但是她能看得见。

当鬼子往井里倒完汽油,并点燃之后。她看着熊熊的烈火,她看到哥哥的身体燃烧着,由于半个身子浸在水里,所以水下的身体并没有燃尽。

天渐渐黑了。随着天色的逐渐变黑,哥哥的样子也逐渐清晰。村子里其他被扔进古井并燃烧的孩子也是,样子渐渐清晰,而不是原本黑黑的一团。但是哥哥并没有跟她说话,村里其他死去的人也是,彼此都不说话,只是睁着眼睛看着前方。英子自己也没有尝试去说话,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开口,不知道说出的话他们能不能听得到。

一个穿着白衣、戴着白色高帽,尖嘴猴脸的瘦弱鬼魂,他手里拿着一根皮鞭,站在井边,朝他们招手。他的样子狰狞,但是英子并不害怕,相反却觉得很亲切。井里的魂魄离开了自己残缺的身体,一个接一个并排着往上爬着。等英子爬上地面,看到死在断崖的村民的魂魄也已经从崖底爬了上来,站成一排。

还有一个穿着黑衣、戴着黑色高帽,与白衣鬼魂极为相似的鬼魂,他手里拿着一个巨大的钢钩,站在一边,扫视着站成一排的魂魄。

等所有魂魄都站成一排。白衣鬼魂站在队伍最前方,黑色鬼魂站在最后。而山子站在了英子前面,隔着一个魂魄。

白衣鬼魂开始飘起,向前移动;整个魂魄队伍也开始向前进。但是英子却没有动。整个队伍也就停止了。

白衣鬼魂走到英子面前,他没有开口,但是英子能听到他的话。

英子眼中的黑白鬼魂就是黑白无常。它们能够与死去的人的魂魄交流,但是魂魄彼此之间却不能沟通。通常,死去的人都会“认命”,由它们带领着去冥界转世投胎。

白无常说:“你为什么不走,误了时辰,你就是想走也走不了的。”

英子想对他说“我不要走,我要等俺娘”,但是她却说不出。

白无常开始挥动手中的皮鞭,皮鞭落在英子身上,英子感到了巨大的疼痛。不过,英子仍是不走。

白无常说:你就留在这儿吧,但是你只能待在你的尸体消失的地方——井底。

英子想争辩:不行,我要去院子里等娘。

白无常说:我会在院子里封存一段你在院子里的最后记忆,进入院子的人可以看到你的这段记忆。不过这个人必须得是你的亲人。

英子没有作声,看着前方的“哥哥”,转身,一步一步走进了井里。

魂魄队伍在白无常的带领下,行走着。没有任何魂魄回头,无论是大人还是孩子。因为在队伍出发时,他们迈开第一步的时候,白无常就已经“告诉”了他们:“黄泉路,不回头;不沾水,脚尖走。”

山子在进入队伍后迈开第一步时,就已经无法回头,不能止步。黄泉路只要起步,就不能停。他也知道妹妹没有跟着队伍一起走,他多想留下来陪妹妹,他现在只想哭,但欲哭无泪,悄无声息。

山子随着队伍正要走到大路时,看到了狗子的魂魄。整个队伍停下,狗子走到队尾,也就是黑无常的前面。一路上,走走停停有很多魂魄加入。

黄泉路漫漫,但是魂魄不会累。队伍越来越长,前进的速度也时快时慢。在战争年代,死亡是一件极不稀奇、平常和多见的事。

天亮之前,硕长的队伍已经来到昆仑山脚的地狱之门。

两个牛头马面、体态如熊、十分健硕的地狱之门守护者,手拿巨大钢叉各站一边。

地狱之门开启,通过狭长的隧道,就是熊熊的地狱炼火。火在下面燃烧,队伍在白无常的带领下踏着钢索桥,走在充满哀嚎的火焰上。

山子和狗子以及其他一批魂魄被引进同一间囚牢。等待他们的是审判,受罚定罪;之后踏过奈何桥,投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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