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韩修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牵绊,那就是赵清了,现在事情涉及到赵清,他迈开大步急忙往回赶。
破旧的小屋外有个破旧的小院子,四五个人站进去便觉得有些拥挤,而在堂屋的正门口坐着一个年轻人,穿着一件金黄花袍,也不知道这么热的天,他穿着会不会长痱子。
他屁股底下是一把高背梨木椅,漆着红漆,做工极为精致考究,便是这么一把椅子就够韩修忙活大半年的。没办法,贫富差距大到令人咋舌的地步。这是韩修最无法接受的地方,整个社会体制就是这样,少数的人享有几辈子用不尽的荣华富贵,而剩下的多数是一场旱灾就能被夺去性命的贫民,哦,是草民。
尽管如此,韩修并没有仇富的心理,他一如既往地认真生活着,他是一个很认真的人,即便在偷看县太爷跟他的小妾行房的时候,也抱着极为认真地态度。所以他看着那个坐在梨木椅里的少年,也极为认真。
他看到了这个少年青黑的眼眶,通过他的脸色推断出了他的日常生活,进而推断出了他的性格,于是韩修的心里便对这个年轻人下了结论,这是一个喜欢追求风轻云淡却无法脱离低级趣味的风流之人,换句话说,那是个浅薄的色狼。
厌恶归厌恶,但时势比人强,为了不惹上麻烦,韩修伸手做了个揖,道:“这位公子驾临让寒舍蓬荜生辉,公子有何吩咐让人通传一声便了,何至于亲自来这等粗鄙之地?”
那少年冷哼一声故作风轻云淡地问韩修:“你就是赵清的主子?”
韩修看着对方做作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答道:“不是主子,日子清贫我二人只能相依为命”。
“好一句相依为命!”少年打断了韩修的话,故作严厉地质问韩修:“我来问你,昨晚丑时你为何把那小丫头赶到街上,赶到了花柳街巷!”
“啊?”韩修被问得一头雾水,错愕不已。
那少年看着韩修惊讶的神情,以为揭破了韩修的亏心事,心里生出了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便又一声厉喝:“我看你便是逼良为娼的下作,有个善良的姑娘与你相依为命,你本应心怀感恩,没想到却狠心要将她卖到花柳窟,唐某虽然不才,却也决不允许曲陵县城出现这等混账事!”
话说到这里,韩修也就知道这人是谁了。
西陵县城姓唐的不多,有这么大排场的更是独独县太爷一家,这少年便是县太爷的独子唐福义。韩修心下疑惑,难道县太爷终于被发现那夜偷看的人是自己了?可为何又让他儿子来处置自己。
正自乱神之间,赵清从屋里走了出来跪在了那少年的身前,哭着说道:“回唐少爷,昨晚我家少爷生了重病,我去秦老爷家里取药,故而回来的晚了些。”
唐福义“语重心长”地劝道:“姑娘啊,你莫害怕,万事有本公子为你做主,谁都不得欺负于你。”然后他语气骤然一扬,看着韩修喝道:“你身体明明生龙活虎,哪里有丝毫大病初愈的样子。一定是平日里对赵清姑娘虐待有加,使得她到现在都不敢跟本公子说实话,凶威赫赫,着实可恶。本公子倒要看看你有何本事,来人啊,给我痛打二十大板!”
那边已经有两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拿着丈余长的板子,肃然立在两侧,虽没穿制服,却也能一眼看出来是两名衙役。
韩修一看这阵势,哪里肯就让他打,急忙上前一步说道:“唐公子慢来,咱曲陵县十多万人口,家家生活和和美美,百姓安居乐业,全部仗着唐老爷领导有方。唐少爷您心忧百姓,日后必然是为天下谋福的朝堂名臣,我对您十分钦佩,只是,今日这事情确实有另一番缘由,请容我慢慢禀告。”
这些话可是把县太爷和他儿子都捧上天了,落到唐福义的耳中让他心花怒放,一高兴之下本想撤了这一顿板子,可低头看到跪在身前的赵清,那梨花带雨的脸庞更是让人喜欢的不得了。
于是,本来示意撤掉板子的手势一转,变成了立即执行的意思。
他“义正词严”地痛斥韩修:“本公子怜你生活不易,本想就此饶过,可你居然仗着一张好嘴蛊惑本公子,本公子是那种被你三句两句马屁就能收买的人?为了你日后能改过行善,这顿板子是说什么都不能省!来人,给我狠狠地打。”
唐福义看在眼里,心里是十分的舒畅,今日这事是他近段时间以来最痛快的事情了,既能痛痛快快地打人,还能站着公理道义,最关键的是他十分佩服今日的雄辩口才,便在心里给自己下了个“人才”的评定。
韩修眼看软话说不成,陡然变成了一脸寒霜,狠狠地盯着唐福义,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冰冷的话:“你敢动我!”
唐福义看着韩修如嗜血老虎一般的眼神,无来由地感到背脊发凉,身子打了个哆嗦便从那高高的梨木椅子里摔了下来,周围看热闹的人哄堂大笑。
立在唐福义旁边的阿福马上伸手扶起他,然后一脚踹在韩修身上。唐福义狼狈地起身,哪里还敢往梨木椅上坐,说道:“还敢,还敢威胁本公子,给我狠狠地打!”话说的狠辣,却是无论如何都不敢在看韩修的眼睛。
说了奇怪,明明就是一个一无所有的贱民,但在某些时候,一个人的气势能超越物质的丰厚直接压到人的灵魂上,唐福义就是这样被吓坏了。
唐福义话音一落,那两个扛着板子的男人走上前来,一边一个把韩修架了起来,干净利落地将他按倒在地,咬紧牙根狠狠地打在韩修的屁股上。
赵清一个劲地磕头哀求,可唐福义哪里肯松口,嘴上只说着“本公子替你做主”,又命人狠狠地打。赵清眼看不行,便爬到了韩修的身上,那衙役手没收住一板子打在了赵清背上,赵清只感觉自己浑身都要散了架。
阿福对衙役使了个眼色,便有人把赵清拉到了一旁,那两名衙役更是使劲抡起板子往下打。挨打的韩修目疵欲裂,通红的眼睛瞪着唐福义,咬牙忍住疼痛嘴上却吭都没吭。
二十板子很快打完,韩修腰部往下火辣辣地疼过之后便麻木起来,瞪着唐福义嘴唇张开似有话说,可哪里能发出声音来。
唐福义兀自感到后脊发冷,心里扑通扑通直跳,但他仍然鼓足勇气蹲到了韩修的身前,伸出颤抖的手指点了点韩修的头,装出戏谑的语气问道:“公道自在人,人心,你这恶人,你,你可认罪!”
韩修咬紧牙,依然死死瞪着唐福义,一句话也不肯说。
唐福义本来想好的词,此时早已经丢到了九霄云外,只想离开这是非之地。他身边的阿福看出唐福义的窘状,便张口说道:“你这贼子,到现在都不肯认错,这位赵清姑娘跟着你在这里还不知道要受什么罪,我家少爷心地纯良,这就把她接回府里。”
唐福义这才想起来自己是要做什么,便附和道:“对,这小妮儿跟我回去快活,不,跟我远离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事情发展到现在,围观的众人才知道,原来这县太爷的儿子是抢人来了!虽然他们看透了,却是一句话也不敢说。
韩修看看畏畏缩缩的众人,心里涌起一股悲凉,看向唐福义的眼神完全没有了刚才的愤怒,像是在看一条死狗。他虚弱却坚定地说道:“敢动她,我会弄死你!”
这话落到唐福义的耳朵里,无疑于一颗炸弹,可在他的手下看来,这是找死的行为,于是那阿福使个眼色,其余众人便七手八脚地往韩修的身上招呼,本来虚弱无比的韩修哪里还能经得起,很快便晕了过去。
阿福随手丢下一锭十两的银子便随着唐福义走出小小的院子,而拼尽全力挣扎哭喊的赵清也终于被三个男人架走。等他们一行人走远,其余众人才敢上来查看韩修的伤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