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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虎口脱险

夕阳西下,残阳如血。

下午5点50分,站在后窗处的伊简梅突然两眼放光,她看见小河对岸40米外的小路上,两个穿着蓝白相间校服的小学生,背着沉甸甸的书包,一前一后,一边嬉耍、一边往家赶。她惊喜万分,转过头来,急招手,要阿兰、阿妮过来。阿兰以为发现了什么新大陆,赶紧走到窗前往窗外看,远远只看到两个背着书包的小学生,再看看亢奋不得了的“阿芳”,觉得不可思议,不以为然地说,“嘁,两个小屁孩,我还以为你看见了什么呢!”

“‘人之初、性本善’听过没有?”伊简梅问。“当然听过啦!”阿兰毕竟也是大学生。“听过就好,小孩比成人更可靠,懂吗?!”因逃跑过一次,被打怕的江西女孩阿妮胆怯起来:“千万不能叫那两个小朋友,如果大声叫,让楼下的人听到,哪不得了。”伊简梅思索片刻,说:“我有办法了。你俩听着,如果今天傍晚这两个小学生放学不是偶然经过河对面的小路,而是天天都必须经过这条小路回家,那么,明天早上7点左右,他们也必然会经过这条小道去上学。早上7点,听清楚了没有,7点,整座大楼的人都出去吃早餐或在熟睡中,那时,我们设法联系这两个小学生就不会引起注意。”

“联系,怎么联系呀?”阿兰一脸茫然,三个姐妹被关在四楼,窗户装有防盗网,再说,这栋房子与那条小路还隔着河水湍急的小河。

“你俩晚上下楼去上课时,要想办法弄到两件东西,烟盒和笔,签字笔或圆珠笔都可以。”阿兰和阿妮每天晚上都得下到二楼听传销老师讲课,洗脑,她却不能去,她有时甚至羡慕起她俩,毕竟出去,与大家有接触,不会闷得让人窒息。

“要这两样东西做什么?”阿兰不解地问。

“不要问那么多啦,阿兰、阿妮,你俩去把所有带松紧带的短裤和长裤全部找出来,然后将弹性最好的几根给拆下来。”阿兰、阿妮听罢分工,直觉告诉她们,伊简梅的计谋妙不可言,于是,兴奋地一个劲点头,纷纷去找自己带松紧带的短裤和长裤去了。伊简梅是从西餐厅昏睡中被“绑架”来的,没有换洗的衣裤。

伊简梅弯腰从草席边拿起一只自己的高跟皮鞋,进到洗手间,用自来水一冲,然后拧着这只湿湿的皮鞋走到前窗,她踮起脚尖,机警地朝下看,见无人注意,便将皮鞋扔到楼下,“咚”的一声,皮鞋从四楼飞落到一楼,重重摔在院子里的花坛上。一会,她将房门敲得“嘭嘭”响,小平头汪经理骂骂咧咧地从二楼奔上四楼,将门打开,正要呵斥。伊简梅主动迎上前:“汪经理,我晒的皮鞋被风吹下去了,我去捡回来。”汪经理挥挥手,极不耐烦地说:“去吧。”这个美女是老板交待的重点看护对象,他可不敢放松对她的看管,他跟着她从四楼下来,来到大院的花坛。伊简梅扒开树枝,寻找皮鞋,趁汪经理不注意,捡起了五六粒圆圆小石子,暗扣于左掌心,右手提着高跟皮鞋,大摇大摆地走回四楼,汪经理紧跟其后,在她进门之后,第一时间将门给锁上。

伊简梅捡鞋回到小屋,见阿兰已经将几条短裤、长裤堆放在草席上,便对阿妮说:“阿妮,你守在门口,听门外的声音,如果有人从楼下上来,你就向我们报警,拍三下巴掌,明白了没有?”阿妮很听话,很快就站在门口侧耳听外面的动静,担任警戒。伊简梅将五六粒小石子藏在枕头下,然后,用双手绷紧每一条找来裤子的裤腰处,找出三条橡皮筋弹力比较好的裤子,慢慢地用剪刀一侧划破包裹着橡皮筋的布,将橡皮筋一一抽出。

晚7点整,阿兰、阿妮照例又被小平头带到二楼去上课——洗脑去了,伊简梅一人被关在屋里。

晚11点,小平头“押”着阿兰和阿妮回来,待小平头将房门锁上,转身下楼后,阿兰和阿妮喜形于色,击掌相庆。她俩带回了烟盒、圆珠笔,统统交给了伊简梅。伊简梅在一张小板凳旁蹲下,将烟盒放在小板凳上,并将烟盒里所剩下的几支烟抽出,递给阿妮,让她丢到厕所去,然后小心翼翼撕开烟盒,将烟盒纸背面平放在板凳上,用圆珠笔写道:“亲爱的小朋友,求求你救救我们。我们几十人被坏人关在离你捡到这张纸条40米处的院子里,房子是黑瓦白墙,四层楼高,请你去找警察叔叔来救我们。谢谢!!!”

阿兰、阿妮在一旁看着伊简梅写字,一脸兴奋。

写完,伊简梅不厌其烦地又铺开另一张烟盒纸,写了一封同样内容的信,她将二封求救信分别包住两粒小石头,形成两个硬硬的纸团,然后,问阿兰要了两个十块钱,分别包住二个纸团,双手用劲将它捏紧成一个小球体。

伊简梅也没征求阿兰意见,迅速地从阿兰睡的席子上,拿起阿兰的牛仔裙,用剪刀刀尖一戳,戳出一个小洞,麻利地用剪刀剪出一宽3厘米、长10厘米的长方形布条,然后,用剪刀刀尖在这长方形布块的两头各戳了一个小洞,最后,将两束橡皮筋分别绑在长方形布条的两头。阿兰和阿妮开心地在一旁瞧着,此时,她俩已完全明白伊简梅的意图了。

橡皮筋绑紧牛仔裤切下的长方形布条后,伊简梅走到后窗,将两根橡皮筋分别绑在窗户不锈钢防盗网的两根不锈钢条上,形成一个弹弓。

阿妮惊叫道:“它好像我弟弟玩的弹弓!”

伊简梅左手用劲撑住防盗网,右手拇指和食指使劲地捏住布条,将弹弓拉满,放手,发射,空弹试了几次,得意地点点头,感觉这个自制弹弓效果非常不错。她只做了两颗包着小石头的纸团,弹丸有限,舍不得实弹试射。

次日,晨光熹微,天将黎明,伊简梅第一个醒来。她一骨碌地从草席上爬了起来,去摇醒了阿兰,当她准备摇睡在身边的阿妮时,发现她早已醒来。三个人兴奋地挤在后窗,焦急地等待昨天那两个小孩的出现。时间对这三姐妹来说过得太慢太慢,大约半个小时后,阿兰眼尖,第一个发现小学生身影,压低嗓子急促地说:“芳姐,那两个小学生走过来了。”

矮个子的小学生背着沉甸甸的书包走在前,高个的紧跟后面,一前一后赴着路。伊简梅迅速地将“弹丸”装上,左脚在前,右脚在后,扎成弓步,左手撑住防盗网,右手拇指和食指使劲捏住包着弹丸的布条,憋着一股劲,等待小学生进入射程范围,距弹着点,20米,10米,5米,将弓用力拉满,手一松,“弹丸”嗖的成一个弧线飞了出去。俩小学生又说又笑,赶着路。“弹丸”“卟”的一声跌落在高个小学生后面一米左右的杂草中,高个小学生听到异样的声音,停下脚步,回头望了一下发出声音的地方,没有发现什么,便脚步不停地继续赶着去上学。

“唉!”伊简梅三个都发出失望的叹息声。弹丸还有一发,伊简梅赶紧再装弹发射,再瞄准,此时,哪还来得及,两个小学生已经走远。失望片刻,伊简梅又重新振作精神,似对阿兰、阿妮说,又似自言自语:“今天不行,有明天;明天不行,有后天,只要我们能逃出去,就一定要将这里的狗屁经理剥皮、抽筋。”

阿兰咬牙切齿:“出去,我一定会找小平头算账!”

朝霞穿过薄云,射出万道光芒。两个小学生依旧穿着校服,一高一矮,一前一后,背着沉甸甸的书包赶去上学。

伊简梅三姐妹早已严阵以待,防盗网的两根不锈钢上已绑上橡皮筋,弹弓已装上“弹丸”,昨晚,伊简梅又制造了两颗弹丸,加上昨天早晨剩下的一颗弹丸,共有三颗弹丸,弹丸充足。见小学生走进了射程范围,伊简梅屏住呼吸,左手手掌往防盗网一撑,右手捏紧“弹丸”往后一拉,然后一松,“弹丸”嗖的一声飞射出去,成一道弧线,碰到走在前面的矮个子的头发,“卟”一声,落在草丛中。走在后面的高个小学生一惊,他见到了有东西落在地上,忙停下脚步去搜寻,没发现什么,于是,继续赶路。说时迟,那时快,伊简梅迅速将第二颗“弹丸”装上,用劲拉满弓,发射,一气呵成,为了这个动作,24小时内,她咬牙操练了二十次。“弹丸”正好打在矮个小学生书包上,矮个小学生叫阿文,他停下脚步,转过身来,问身后的同伴:“阿亮,有东西打在我书包上哟?”

阿亮有点恐慌,结结巴巴地说:“是天……天上掉下的东西打在你的书包上。”说着,他弯腰拾起落在地下的“弹丸”,好奇地将“弹丸”一层层剥开。阿文见阿亮原地站着,手在剥弹丸,便好奇地驻足观看。阿亮将“弹丸”剥开,剥开的第一层是十元钱。天上掉钱,阿亮兴奋地再剥“弹丸”,第二层是烟盒纸,纸包着小石子,展开一看,失声道:“上面有字!”轻声念道:“亲爱的小朋友,求求你救救我们。我们几十人被坏人关在离你捡到这张纸条40米处的院子里,房子是黑瓦白墙、四层楼高,请你去找警察叔叔来救我们。谢谢!!!”读完,阿文、阿亮抬头眺望四处,只见西面小河对岸一栋楼房的四楼,一扇窗户处,三只手在向他俩不断地摆动着。年龄大一点、胆子也大一点的阿亮对阿文说:“走,先到前面那栋房子侦察一下。”看多了港台、美国好莱坞枪战片的两位小学生学着美国特种兵模样,立刻扒在杂草中,笨拙地匍匐前行,在一小水坑前,阿亮首先将水坑中的泥巴涂在脸上,阿文不解地问:“泥巴涂在脸上干什么?”阿亮说:“你真是弱智,你没看过美国大片吗?特种兵执行任务时都涂泥巴在脸上。”阿亮、阿文的脸涂得黑一块、黄一块。

他俩来到小河边,河道虽然窄,但水流湍急,蹚不过去,见不远处有一根碗口粗水管横跨在小河上,他俩小跑来到水管旁,阿亮年龄比阿文大二岁,他张开两手,小心翼翼地踩在水管上先过了河,阿文学着阿亮的动作,也顺利地过了河。他俩来到囚禁伊简梅的大楼墙边,慢慢站起身来,弓着腰,贴着墙脚,穿过两栋楼之间的黑暗逼仄小巷,来到院子前面的大门处,阿亮贴着大铁门门缝,欲从门缝往里瞧。“汪汪……”院内凶猛的大狼狗觉察到有人靠近,对门外的阿亮和阿文狂吠,小学生毕竟是小学生,他俩吓得屁滚尿流,连滚带爬落荒而逃,一眨眼工夫,跳得个无影无踪。

伊简梅三姐妹倚立后窗,听到楼下大门处狼犬几声狂吠,她几个大步奔到前窗,向下张望,哪里还有两个小学生的踪影,狼狗只狂吠了几声,大院便又恢复了宁静。伊简梅不无失望地一屁股坐到草席上,招呼阿兰和阿妮过来,神色严峻地说:“那两个小学生不知跑哪去了,现在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以后的事态发展只有两个可能:第一是好的结果,两个小学生将纸条交给老师或警察,那么,估计,今明两天警察就会来解救我们。第二个可能是坏的结果,这儿的狗屁经理得到了我们发射出去的纸条,肯定会将院子里他们所怀疑的人都审查一遍,你俩记住,千万记住,如果审问,如果拷打,我们如果承认,结果会很惨;如果死不承认,我们还有活命的机会。”

阿兰和阿妮惊恐地点点头。

伊简梅捡起剩下的几粒小石子,拿着烟盒和橡皮筋走向后窗,一件件扔了出去,然后,又回到自己睡的草席,用衣服袖子将圆珠笔上的指纹印擦去,又再次跑回后窗,用力将笔扔出。提心吊胆的三个姐妹依偎在一起,互相鼓励、互相安慰。

红日西斜。

三姐妹伫立后窗,从早晨一直到傍晚,12个小时,分分秒秒都是难捱的,用煎熬来形容再恰当不过。三双眼盯着两位小学生放学回家的必经之路,天渐渐黑了下来,除了偶尔经过的一二个杠锄头的菜农,不见两个小学生的踪迹。伊简梅抬手看了看表,喃喃自语:“6点50分,该来早该来,不该来也不会再出现。”阿兰和阿妮眼神透出万分的焦虑。

夜幕罩住了后窗外的坡地,也罩住了大院。小平头上到四楼将房门打开,他是来押阿兰和阿妮下去听课的。

“叭、叭”,两声清脆的枪声在楼下院子里响起,小平头不顾一切地向奔下楼去。伊简梅先是一愣,随即,她从席子上弹了起来,不顾一切跑到前窗,向下望去,院子的铁门已被撞开,楼下的一只狼狗倒在血泊中,十多个警察如神兵天降,冲进了院子。警察训练有素,配合默契,四个警察即刻把守着大院四个角,其余的警察从一楼冲上四楼,不一会,就将所有人押了下来,押到院子中央,传销经理们混杂在人群中,装着受害者,经理们个个人模狗样的穿着西装,系着领带,哪里藏得住。

没有任何人号召,没有任何人鼓动,被解救的人们带着满腔的恨、满腔的怒,拼命地冲向就近的经理们,拳打脚踢,在场的警察假意用手拦了一下,拦不住。伊简梅三姐妹发疯似地挤进围攻的人群,用棍子、皮鞋疯狂砸向小平头,伊简梅一时找不到可以作为攻击的武器,急切之下,她一头钻进攻击小平头的人群,手在小平头二腿之间一模,摸到要摸的东西,于是,两只手拼命地捏着小平头的命根子,用力,再用力,使劲再使劲,只听小平头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伊简梅艰难地钻出人群,泪流满面双膝跪在地上。她哪里知道,作为业务经理级别的小平头汪经理并没有参与囚禁她的阴谋,比他高一级别的高级经理施经理才全程参与实施这起阴谋。她突然发现,十米外,大铁门边,那两个仍然背着书包的小学生在一个高大威武的民警保护下,远远站着、瞧着。她小跑过去,俯下身脸贴着矮一点的小孩的头:“小朋友,谢谢!”滚烫的泪水掉在小朋友的脸上。阿兰见状也跑过来俯身亲另一个高一点小学生的脸,那个小学生害羞地避开。

肩扛二杆二星的中年警官见状,走了过来,询问伊简梅和阿兰:

“求救信是你们写的吗?”随同采访的电视台和报社记者见有重大新闻线索,杠着摄像机,拿着相机跑过来欲现场采访。伊简梅急忙躲闪,双手捂着脸,一个劲地摇头:“不是我俩,你去问一下其他人吧。”边说边躲,唯恐被记者抓拍到镜头。她担心,万一这个有自己图像或照片的新闻被亲朋好友看到,被单位同事看到,被男朋友郑定看到,自己无法解释。

伊简梅被“送”进传销窝点时,她随身带着的手提包被施经理所扣,包里有手机,现金、银行卡等,她等警察清理完现场,排队办完认领手续,已是午夜时分。次日中午12点,她才回到南州,回到自己的单身宿舍。她一头扎进淋浴间,用热水洗了整整半个小时,不知用了多少洗发水,沐浴露。

下午1时许,她从房间出来,隔壁宿舍的陈护士正好从屋里出来,主动告诉伊简梅,一高个子警官几乎每天早、晚各来一次,见谁就问,看他那个样子,都快找疯了。

从传销窝点回到南州,伊简梅何尝不想在第一时间见到热恋中的男友,多么想倚靠在他肩膀上痛哭一场,可她又不能立刻打电话告诉他,因为,如果对他说自己已经回来,那他会立马过来,问长问短。她现在没时间解释,也没有心情解释,她必须尽快找到廖护士长,将事情问个清楚,问个明白,不能糊里糊涂就吃这么大一个亏。她被囚禁在传销窝点时,早就已打定主意:“出去之后,第一个要找的就是廖护士长,如果这一切都是她所为,那就一定要让她付出惨重代价,我伊简梅不是好惹的。”

下午6时,廖护士长下班后,先到菜市场买了菜,然后,提着装满菜的红色塑料袋子来到培甲小学,接儿子回家。廖护士长下班,从医院后门出来之时,伊简梅就已悄悄地跟在她身后,跟到了菜市场,跟到了小学,现在,又跟在她身后,保持着二十米左右的距离,穿大街走小巷,一直跟着进了一个破败的住宅小区。小区不算大,就四栋八层的楼房,楼房墙面灰暗,楼龄起码超二十年。小区住户全为原市商业局及下属国营商店的干部职工,商业局早就消亡了,国营商店早已转制,绝大部分职工都下了岗,廖护士长的丈夫也在下岗大军之列。廖护士长家在小区右边第二栋的四楼,旧楼没有电梯,楼道狭窄,灰暗,她9岁儿子背着书包跑在前,她提着装满菜的塑料袋子气喘吁吁地上到四楼,也不嫌脏,将塑料袋搁在地下,从手提包里掏出钥匙开了门,儿子先进,她后进,进门之后,头也没回,反手去关门。

“咦!”她发觉门关不上,门的下面部分好像有东西顶着,她吓一跳,回过身来向下一瞧:一只中跟女装黑皮鞋顶住了门。

“廖——护——士——长!”伊简梅将声音拉得很长,她不急着进门。廖护士长身高一米五,又瘦又矮,伊简梅一米七四,医院女子篮球队的前锋,丰满壮实,力量对比太过悬殊。廖护士长惊惶失措,本能地拼命用膝盖顶着门,防止伊简梅硬闯,因为恐惧而颤声:“小伊,你——你找我有事吗?”毕竟自己做了亏心事。

伊简梅眼中喷出火,咬牙切齿:“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依她原来的性格,依她重庆妹子的火爆脾气,吃了那么大一个亏,早就操刀而上,这回算克制了。

“有事慢慢说,有事慢慢说!”廖护士长用力顶着门,扭头,惊恐地向后使劲地挥手,让儿子赶紧去自己房间,她打定主意,决不让伊护士进屋,决不让她伤害到儿子。

“护士长,紧张什么呀!日里不做亏心事,夜里不怕鬼敲门。”

“我没——没做什么亏心事。”廖护士长其实并不知道伊简梅被禁锢在传销窝点,不知道把她害得那么苦,她一直以为,只是将伊护士送到主任一个朋友那小住几天。因为是用不光彩的手段将伊护士送走,所以,她内心还是承认做了亏心事。

十天前,秦主任单独找瘳护士长,说,据可靠消息,伊护士向卫生局领导举报了科里小钱柜的事,局领导非常重视,已决定将此事交局纪委来处理,很快将派人来骨一科调查。科里小钱柜由廖护士长负责,她一听,吓坏了,她是直接责任人呀,如果局纪委动真格的话,开除公职那算是轻的了,老公十年前就已经下了岗,如果自己再被开除,这个家怎么活呀。在她惊恐之际,秦主任告诉她,最好的办法是在上级部门来查账期间,想办法让伊护士回避一下。他有一个办法,将伊护士送到自己一个朋友处小住一阵,保证好酒好菜招待,等查账风波过后,便接她回来上班。他让护士长去约伊简梅吃饭,在饮料中偷偷下安眠药。他还特别交待,不要用“安定”,“安定”服下后30~40分钟才会入睡,用“速可眠”,15~20分钟就能入睡。护士长当然了解“速可眠”,它是胶囊剂,用时,只要将胶囊松开,倒下即可,不像“安定”为白色片剂,事前得将它碾碎成粉末,用纸包好,用时,再将纸拆开,容易被发现。

遵照秦主任的指示,一周前,下午下班后,廖护士长将伊简梅约到桔子红西餐厅,进餐期间,她乘伊简梅去洗手间之际,在她用的玻璃水杯中,将预先准备好的“速可眠”胶囊拆开,倒了进去。这家西餐厅的冷饮水中加了少许柠檬汁,安眠药放进去,药的味道一点也感觉不到。15分钟后安眠药性发作,伊简梅昏昏入睡,廖护士长赶紧将她扶出西餐厅,她知道,如果再晚二三分钟,药性大发时,伊护士进入深睡状态,她人高马大,如何扶得动。餐厅外的小巷,孟谷的老部下施经理开着白色丰田面包车在那候着,廖护士长扶着伊简梅上了车,目送着车子离去。廖护士长当然想不到主任竟会骗她,伊简梅并没有去到秦主任好友那小住,好酒好菜招待,而是被送进了没有人身自由的传销窝点,若非伊简梅机智,还不知何时能跑出来。

“那天在桔子红西餐厅,你做了什么手脚?”伊简梅怒问,她早就对护士长请她吃西餐感到蹊跷。她被囚禁在传销窝点的那几天,她有足够的时间来回忆:“护士长家经济拮据,平时,她恨不得一分钱掰成二分花,那天她竟自掏腰包,请我去吃西餐,这太反常了,自己莫名其妙地关进传销窝点,铁定与这次吃西餐有关。”

“没,没做什么手脚呀,那天,我请你吃西餐,主要是请你对科里的护理工作提建议,你是本科护士嘛。”这些话,廖护士长早已编排好。

平时,廖护士长对伊简梅充满敌意,她这番话伊简梅岂能相信:“哼,你不怕儿子消失吗?”伊简梅恶狠狠地说,她太了解自己的顶头上司,一个吃软怕硬的小女人。

廖护士长顿时胆怯起来,央求道:“都——都是主任吩咐的,我也没有办法呀。”

伊简梅鄙视着眼前的领导,心想:“护士长心理素质真差,轻轻口头威胁一下,还没动手,就全部招了,呸,这种马屁精,如果在江姐的那个年代,肯定是叛徒。”

伊简梅怒喝道:“主任要你吃屎你也吃呀!”一个小护士,平时哪敢对护士长如此放肆,这不,豁出去,什么话不敢说,什么事不敢做。

“你——你都知道主任的脾气啦。”廖护士长彻底蔫了,她说的是大实话,在骨一科,秦辉非常跋扈,说一不二,大家噤若寒蝉,谁不听他的话,谁就没办法在科室里待下去。

现在知道,幕后指使果然是秦主任,伊简梅对护士长的仇恨一下子消去不少:“你安排一下,我明天上班。”伊简梅以不容商量的口吻说。她冰雪聪明,即刻明白,她偷主任电脑中病例资料的事已被主任知晓,所以才招来主任狠手报复,以后,在科里可得处处设防,加倍小心,最好想办法赶紧调离骨一科。

“好,好,好,我向主任请示一下。”护士长奴性很足,事事都喜欢请示主任,这也是秦主任特别喜欢她的一点。

“哼,这事也要他批准吗?”伊简梅右手疾出,发劲去推门,欲强闯。她太了解护士长,一个欺软怕硬的小女人。

廖护士哪里抵挡得住,慌忙说:“那——那我来安排。”护士长做事向来十分谨慎,伊护士六七天没来上班,同事见到她突然回科里上班,肯定会问长问短,她的回答可不能露出马脚。她叮嘱,“小伊,若有人问起你为什么好几天没上班,你就说父亲生病,向我请了假,回重庆老家了。”

从省医鉴会回来,麦苗情绪一直比较低落。

她对自己在省医鉴会上的表现非常不满意,原以为自己亮出的杀手锏——秦辉所做颈椎前路手术失败率高达60%,可以说服专家们,岂料,秦辉不仅当庭否认这些病例的客观存在,还理直气壮地要求对质。秦辉够厉害,不是一般厉害,他兰花指轻轻一弹,让她杀手锏力道大泻,不但没了半点杀伤力,反倒给专家们留下个信口雌黄,捏造医方手术失败率的坏印象,她判断,省医鉴会的结论看来凶多吉少。

省医鉴会之后的第十日,上午9时许,请病假在家的麦苗接到了省医鉴办工作人员电话,说,医鉴办已经为她出具了《医疗事故技术鉴定书》,让她带上身份证亲自来取。她在电话中急问鉴定结果如何,对方不耐烦地说,来了就知道。

麦苗搁下电话,急忙从书房书桌的抽屉里取出身份证放进手提包里,她不顾颈肩酸疼,挎上包便出了门。她原本想请霞姐开车送她去,想想省城的塞车,想想省城的滚滚车流,霞姐那糟糕的车技,只得放弃这个想法。她先乘公交车从南州市到G市西郊公共汽车总站,然后转乘地铁,在中午下班前夕赶到省医鉴办,拿到了《医疗事故技术鉴定书》。她急切地展开一看,鉴定书同南州市医鉴办的如出一辙:“——综上分析,根据《医疗事故处理条例》第二条、第三十三条,本病例不构成医疗事故。”

麦苗悻悻地回到南州,径自来到南州大学图书馆期刊阅览室,找到“战友”袁海霞。她俩坐在阅览室一角,埋头商量对策,平常,她俩在一起,无论是为医鉴会材料奔忙,还是逛商店、上酒店吃饭,袁海霞时时透着大姐风范,事事喜欢拿主意,这回,她竟也没了主意,最后,双双决定去请教鲍国。她俩在社会上朋友虽多,可隔行如隔山,在这事上能帮忙出主意的还真只有鲍国。

傍晚,袁海霞开车载着麦苗来到鲍国所住小区——帝景园。

袁海霞精通人情,她从不空手去别人家里,当然,人家到她家里也没有空手的。今天没有准备,所以只能在小区门口的一家水果店,买了一个包装精美的水果篮。水果篮比较重,她俩颈椎有病,提不得重物,只能一人伸出一只手抬着走。

来到小区大门,袁海霞按下可视对讲机,自报了家门,小区大门左边的不锈钢小门自动开启,她俩抬着沉甸甸的水果篮,绕过一个人工湖,然后再绕过一个游泳池,来到鲍国所住的39座楼。

鲍灵芝接到袁海霞的电话,一下班就往父亲家赶。父女俩早早打开家门,在大门口迎接。电梯门打开,见袁海霞和麦苗弓着腰,龇牙咧嘴、吃力地抬着水果篮走出电梯,鲍国大惊失色,慌忙叫道:“快,快放下!”他比谁都清楚,这俩病人,有着严重的颈椎手术后遗症,颈椎中还安装了钛板,钛板上还有四枚钛钉,如果一不小心,扭断了颈椎中的钛板,折断了钛钉,这个责任谁负得起呀!

鲍国请她俩在红木沙发上坐下,鲍灵芝忙着沏茶。

麦苗从手提包里取出省医鉴办出具的《医疗事故技术鉴定书》,站起身,恭恭敬敬双手递给鲍国。鲍国从茶几上拿过老花眼镜,戴上,看完,脸显尴尬之色。半年前,他曾出主意,让麦苗发挥记者的职业优势,去秘密调查秦辉所做颈椎增生手术患者的情况,人家照做了,千辛万苦调查了十个患者,还取得了十人中有六人存在手术后遗症的证据,现在,省医鉴办出具的结论仍是不构成医疗事故。他关切地问:“你俩下一步有何打算?”

“我知道从程序上说,还有中华医学会医疗事故鉴定这条路可走,但我不想走这条路,凭我对省、市二级医疗事故鉴定的感觉,中华医学会医疗事故鉴定这条路十有八九走不通。说实话,我和霞姐现在很迷惘,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抗争,请您给指条路。”麦苗诚恳地说。

鲍国心中一热,颇为感动,人家不仅没有怪我半年前出的主意,而且,还那么信任我,要我再为她出主意,他沉思半晌,说:“是呀,到了这一步,确实应该换一换思维,建议倒有一个。”

“您请说。”麦苗急于听建议。多次接触鲍主任,真切地感受到他医德高尚,说话,做事都非常负责任。省医鉴会上输了,她并不认为鲍主任的主意有问题。在省医学会的走廊里,她亲眼见到专家鉴定组长胡教授与秦辉开心地交谈,亲眼见到五位专家在进场时,毫不避嫌地与秦辉攀谈,他们都是朋友,同行。

“你可以尝试向本地法院提起民事诉讼,请求法院撤销省医鉴办的鉴定结论。”

“法院撤销医疗事故鉴定结论,这——这样行吗?”麦苗疑道,感到匪夷所思,在她的观念中,省医鉴办的鉴定结论具有法律效应,本地法院怎么可以撤销这个省级的、具有法律效应的鉴定结论呢?

“我们中医院已经遇到好几起这样的事,甚至可以告诉你,我们骨伤科的一位熊医生在今年上半年就曾遇到过类似情况。一年前,一名女性患者右大腿骨折,熊医生为她做了手术,在大腿内侧安装了固定钢板,患者出院后半年,体内固定钢板发生断裂,患者一开始也是走医疗事故鉴定程序,从市医鉴会到省医鉴会,结论都是不构成医疗事故,最后,向城区人民法院提起民事诉讼,法院最后撤销了省医鉴办的鉴定结论。”

麦苗怀疑地问:“颈椎前路手术非常专业,法官能懂吗?”她想,自己为了应付市和省级医疗事故鉴定会,看了多少医学书籍,查了多少医学资料,请教了崔博士,请教了鲍主任,才懂得了一点颈椎前路手术的皮毛知识,法官能懂吗?

鲍国哈哈一笑:“这个嘛,你大可放心,法官不懂没关系的,在诉讼过程中,如果经过庭审质证,法官发现医疗事故技术鉴定结论没有真实反映事情真相,没有科学地论证诊疗行为与损害后果的因果关系,法官会把省或市医鉴办的鉴定结论排除在合法证据之外而不予采信;法官还可以要求有关专业机构对你俩的手术后遗症做司法鉴定。我个人认为,就目前情况来看,走司法程序对你们来说胜诉的可能性比较大。”

“法官不懂,没关系?”麦苗喃喃道。

“麦记者,你已经参加过省、市二级医疗事故技术鉴定,应该对鉴定会有所了解,在鉴定会上,患者必须自己去证明医生如何错,这对患者来说,你是不是觉得太难。可是,在法庭上就完全不同了,患者可以充分利用法律上的举证倒置,让医院的医生自证清白。”

麦苗击掌叫好:“对呀,对呀,举证倒置,太好了。”作为记者,麦苗见多识广,她当然知道“举证倒置”的作用,只是,她没想到自己可以用到。自然人在与公权的诉讼中,前者和后者如同蚍蜉与大树,蚍蜉撼大树谈何容易,举证倒置,它能帮助处于弱势的一方。

袁海霞愣在那,不明白麦苗为什么一下子变得如此高兴。她听不懂什么叫“举证倒置”,只是见麦苗显出愉快的表情,知道这次请教有了收获。

麦苗不无忧虑地说:“本地法院能立案吗?”她在南州日报社做了那么多年记者,所了解的事比一般人多,她深知市第一人民医院的能耐,他们的公关能力非常强,在一件普通的医疗纠纷上,他们完全具有让本地法院厚此薄彼的能力,具有让本地法院不予立案的能力。她在市一医骨一科两次住院期间,看到不少患者家属上医院来闹,从哭诉的内容看,有些确实是医生不负责任,将小病医成大病,将大病医死,结果呢,医院轻而易举地将“医闹”这个屎盆子扣在病人家属头上,而且,还请来警察将这些人给抓起来。

“能立案,这点你大可放心。”

“请问,从提起诉讼到法院开庭大约需要多长时间?”

“根据我们医院近期发生的几起医疗官司,法院一二个月就可以开庭。”见麦苗犹犹豫豫的样子,他激励道:“如果你决定在本地法院起诉,我会在背后全力支持你。”

“啊!您全力支持?”麦苗以为自己听错了,她和袁海霞曾先后接触过鲍国三次,每次接触,她都能感觉,他只是因为女婿有求于袁海霞的老头子,才提供一些帮助,回答问题也似挤牙膏式的,问一点说一点,每次谈及关键问题,他总是三缄其口,看得出他一直不愿意介入此事。今天,从刚才谈话上看,他的态度却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不仅详细介绍起诉的种种好处,还主动说愿意全力支持。

鲍国长叹一声,说:“唉,不瞒你俩,最近几个月,我们骨伤科脊柱骨病病区陆续收治了十多个曾经做过颈椎前路手术的患者,他们都有不同程度的手术后遗症!”

麦苗急问:“谁是主刀医生?”

“这十多名患者,大部分都是在市一医做的手术,当然,也有其他医院做的,他们手术后的情况同你俩大同小异。刚才我提议你们走司法途径,就是希望通过麦记者你这样一位知名记者的诉讼,在南州医疗界产生影响,给热衷于此类手术的骨科医生敲响警钟,使他们今后慎做这类手术。”

“太好啦!”麦苗情不自禁地拍一下巴掌。

“有什么好嘛?”鲍国颇为不悦,认为麦苗听说有十多个颈椎前路手术患者回炉,就幸灾乐祸,做人太不厚道。

其实,鲍国冤枉了麦苗,她与这些个回炉的病人同病相怜,岂会幸灾乐祸。她脱口而出,叫一声好,并非因为中医院一下子冒出这么多市一医骨一科的手术失败者,而在于市中医院骨伤科的收治情况证明,市一医骨一科所做颈椎前路手术失败率非常高,与她秘密调查秦辉所做前路手术的数据基本吻合。

“鲍主任,您的意思是说,颈椎前路手术大比例失败的现象在其他医院也存在?”

“就本人掌握的情况看,起码在我市其他三甲医院都存在,这让我非常担忧。”鲍国还有难以启齿的,即近几年,他们科的医生所做颈椎前路手术复发率也非常高,回炉现象一年比一年严重,当然,作为大骨伤科主任,他不愿家丑外扬。他也曾试图制止本科室医生的这种行为,在科室内部会议上,他不下十次提出“做该做的手术,不做想做的手术”的要求,可没人愿意听,有的医生照样我行我素,尤其是骨伤科副主任霍初懦,他就十分热衷做此类手术。鲍国手下之所以将主任的要求当耳旁风,皆因大家都知道鲍主任的禀性,一个老好人,不会对他们怎么样。

“我就不明白啦,现在医疗技术这么发达,颈椎增生手术失败的比例怎么会这么高呢?”麦苗问。

鲍国咂咂嘴道:“这个问题嘛,看来大家在认识上都陷入一个误区,即颈椎前路手术只是一个中等技术难度的手术。”

“不是吗?”麦苗反问道,“难道它有心脏手术、大脑手术那么难?”

“说来你可能不相信,颈椎前路手术与心脏、大脑手术相比,就难度来说一点也不小。”鲍国语出惊人。

“与心脏、大脑手术同等难度?当年,秦主任对我说,这只是个一般的手术。”听鲍国这么说,麦苗大吃一惊,鲍主任的论点,她头一回听说,一时难以接受。假如,当年,她早知道颈椎前路手术的危险性与心脏手术,与大脑手术相比,不相上下,她就绝不会轻易签下手术同意书。

“颈椎前路手术与心脏手术,与大脑手术相比,无论技术难度,还是危险性,它真的一点也不小!”见麦苗和袁海霞完全不相信的样子,鲍国耐心地解释道:“颈椎是什么,那可是人体的‘生命要道’,听明白了吗?‘生命要道’,颈椎上至颅骨下至胸椎那可是一个人全身联系的枢纽,它是人体‘最高司令部’与人体各组织联系的‘桥梁’。比方说,供应大脑血液的血管即椎动脉就得从这里通过;大脑发出的‘命令’也得通过这里的神经,才能传到身体各个部位;消化道和呼吸道也要经过这里,所以说,不能随便在这里动刀,更不能随便将一块工业产品钛板植入。外科医生手术技术再好,再小心,在这个交织着血管、神经、动脉地等极为敏感部位,难免会伤及它们。”作为南州市中医骨科的最高权威,作为经验丰富的临床医生,鲍国的解释,既通俗、又专业。

“是呀,是呀!”麦苗恍然大悟,她在采访街头流氓、烂仔之间的打斗案件时,就觉得非常奇怪,用木棍打头部的没死,用拳头猛烈打击胸部的没死,被扭断脖子的即刻就死了,原来,颈椎才是最要命的地方。唉,都怪自己没有这方面的知识,才轻信秦辉,“被”做了这种危险万分的手术,唉,悔之晚矣,悔之晚矣!

“真有心脏手术那么难?”袁海霞眼瞪得大大的,鲍主任刚才的一番讲解仍没说服她,她还是不能相信,她从小就认为,心脏比什么都重要,心脏停止跳动,人就死了。也难怪她了,她一个文艺中专毕业,实际文化水平还不如高中毕业,基本听不懂鲍国刚才的一番讲解。

见行长夫人不相信的样子,鲍国只能耐心作进一步解释:“颈椎中心区域有神经、脊髓、血管、动脉;颈椎次中心区域还有着甲状腺、气管、声带、食道等等。我刚才之所以说颈椎前路手术难度不比心脏手术小,甚至比之还大,就是因为颈椎区域有着这么复杂的结构,手术中极有可能损伤到它们,如果损伤到它们任何一处,都会带来十分严重的问题。比如说,损伤了食管,就可能造成吞咽困难;损伤了气管,可能造成呼吸衰竭;碰伤了声带,会使声音嘶哑;损伤了神经,可能会导致高位截瘫。手术中,在环锯切取椎间盘及刮取椎体后部骨赘时,就非常容易造成对神经根和脊髓的伤害;在切除骨刺时,特别容易造成大出血及脑部血液供应的减少。一个人的脖子比较小,颈椎更小,仅仅比拇指粗一点,医生做手术时,在这样一个不大的小口里,要躲过那么多器官,那么多神经,那么多血管,将增生出来的,长得很结实的极小一块骨头生生地取下来,再把工业产品钛板不偏不倚地安上去,还要不偏不倚安上钛钉,这种手术难度真的一点也不比心脏手术低。”

“天哪!天哪!”尽管没有完全听懂,袁海霞还是几乎被吓晕。

鲍国讲得还算比较保留的,有些东西他不敢说,怕说出来吓坏了行长的宝贝夫人。比方说,颈椎前路手术放置在患者颈椎上的钛板,南州市所有的三甲医院用的都是同一家公司的进口货,进口货加工工艺固然比较好,钛板纯度也要好过国货,但是,进口颈椎钛板有可能存在着致命的缺陷,即它是按照欧美人骨骼设计的,型号偏大,中国人,尤其是南方人,骨骼普遍比欧美要小,偏大规格的钛板安装在偏小的颈椎上,会怎么样,即使身体现在不会怎么样,十年后,二十年后呢?嘘,这事,不能再说下去了,真的不能再说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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