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小麦与稗子2 (2)
“这条狗是我的,先生,”反应快速的保勃说,“汤姆先生想做的买卖是我为他找的,这是因为汤姆从小和我就是好朋友。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为老爷家赶鸟。只要我有点运气,我也希望汤姆能得到好处。如今他有个机会运货物出口,能赚点钱——除了运费和佣金,可以净得百分之十到二十——要是他没有钱,错过了机会,可真是太可惜了。更何况莱斯海姆的那批货——上帝!那货物简直就是给想运一点儿货物出口的人生产的——既不重又不占什么地方。您买下二十镑的货物,连个包袱都不会看见。那种货实在是太好了,所以一定不会没有市场的。我要去莱斯海姆配上一些货物,同时替汤姆配上一点儿。一个船上管货的人会负责把这批货运出,我跟他很熟。他就住在这个镇上,人很可靠。他叫索尔特——一个水手——若您不信,我可以带您去见他。”
葛莱格姨父听着他无拘无束滔滔不绝地讲下来,吃惊地张大了嘴巴,保勃的话快得让他还没听明白是什么事情。他盯着保勃,从眼镜镜片的顶上看,接着透过镜片,后来又从镜片的上面看他;汤姆猜不准姨父对保勃的印象是好是坏,开始后悔,不该把这个快嘴的家伙带来。他觉得保勃的话说得不大合适,因为这儿还有其他人在听着。
“你似乎很聪明。”葛莱格先生后来说。
“没错,”保勃一边回答,一边向旁边点了点头,“或许我的脑子就如长了蛆的干酪一般活跃,我满脑子都是主意。如果没有蒙普斯跟我聊天,我可真的要头重脚轻,活不下去了。这或许是因为我念的书太少,所以我总是怪我妈,我说,‘您应该让我多念几年书,’我说,‘那样,我就能从书中得到一些快乐,让我清醒且聪明。’可是,我妈现在健康又快活;她可以随便愉快地吃土豆和烧牛肉,我挣了很多钱,真想娶个老婆来一块儿花。可老婆也比较麻烦,或许蒙普斯不太喜欢。”
葛莱格姨父自退休后,一向觉得自己很幽默,然而现在他觉得保勃很好玩,因而也说了句不满的话,这让他的脸显然保持着一种严肃的神情。
“啊,”他说,“你可能是不大会花钱吧?不然,你是断然不会去养那条饭量相当于两个基督徒的大狗的。真是太丢脸了!”但他的话中伤感的语气更甚于愤怒,他又加上几句:
“不过,我们还是来听听这个买卖吧,汤姆。我知道你可能需要一小笔款子冒个险,是吧?可是自己的钱呢?我想你不会都花了吧?”
“没有,先生,”汤姆红着脸说道,“只是我的父亲不想冒这个险,我也不想强求,因此我想向您借二十到三十镑开个头,我可以拿百分之五出来当利息;以后我有点本钱,就不用去借钱了。”
“对,”葛莱格先生表示了同意,“这个主意并不算太坏,我会考虑的,不过我很想见见那个蒙尔特。另外,这个朋友愿意为你配货物——把钱交给你,有人做保吗?”这个谨慎的绅士看着汤姆说道。
“我想不用了,姨父,”汤姆说,“至少我认为不必。我跟他很熟;然而您的话也对。”
“你从这个买卖中赚佣金吗?”葛莱格先生对保勃说。
“不是的,先生,”保勃显得有些愤怒,“我给汤姆先生苹果,并不是想自己也咬一块。跟别人耍点儿花招可比这有趣得多。”
“可是,你拿点佣金是当然的事情,”葛莱格说,“我不喜欢让人白干活,那样不好。”
“好吧,”保勃说着,立刻领会了他话中的隐语,“告诉您吧,我的好处,最后钱都到我的口袋里,我买下一大批货物就会显得很富有。我想是这样。上帝!我可是个精明人——的确如此。”
“葛莱格先生,葛莱格先生,”从客厅开着的窗中传来一阵严厉的声音,“你是进来喝茶呢,还是跟那个贩子在一块儿,等人光天化日之下杀死你?”
“杀死?”葛莱格先生说,“她在说什么?是你的外甥来谈买卖。”
“杀死——对了。从前发生过一个案子,他在很荒凉的地方,杀死了一个年轻女人,拿了她的顶针,把她的尸首抛到了水沟里。”
“不对,”葛莱格说,“你想到的是那个没腿的马车夫。”
“这没有区别,葛莱格先生——你就想反驳我的话。要是我的外甥来谈买卖,把他带来给姨母看一看,不要交头接耳的。”
“好,我们马上就进去。”
“你用不着在这儿,”这个女人对着保勃大叫。她这样大叫着说话,不是因为她与他俩之间的距离远,而是精神上隔得很远,“我不买什么东西,我可不愿意与贩子打交道。出去的时候,把门关上。”
“等一等,不要慌,”葛莱格先生说,“我还没跟他谈好呢。进来吧,汤姆。”他说着,从一扇玻璃门中走了进去。
“葛莱格先生,”葛太太悲戚地说,“要是你要当着我的面把那条狗带到地毯上来,请你让我知道。作为你的妻子,我有权过问。”
“别害怕,太太,”保勃碰了碰帽子说。他看出葛莱格太太是个值得下番功夫的猎物,就想显显身手。“我们就待在石子路上,蒙普斯和我做伴儿。我能让它安静一个小时,不让它到您这样的贵妇人身前去。可是奇怪的是,它好像认得漂亮的女人,还挺喜欢模样不错的女人。”保勃把包袱搁到石子路上,继续说,“您这样的贵妇人,不跟贩子打交道,却去新式铺子里买东西。那些铺子中有几个绅士用些硬东西把他下巴支得高高的,就像些美丽的塞子塞起来的瓶子。那些人,就靠着一点点白布吃饭。这很清楚,向他们买东西要贵上几倍,向贩子买东西可是划算的——他用不着付房租,用不着让人去逼他,无论怎样非撒谎不可。我想,太太您可比我清楚得多。你能看透铺子里面的那些伙计。”
“唔,我能看透他们,不过我也能看透贩子,”葛莱格太太说着,暗示保勃奉承是不会有什么作用的。可是这时,她的丈夫站在她身后,两条腿叉开了,把手插在口袋里,一边眨眼一边笑,心里想自己的妻子也中了圈套,可真让人好笑。
“没错,太太。”保勃说,“您年轻时一定常跟贩子打交道——那时,这里的主人还没运气看见你呢。我晓得您以前住的地方——就在达莱老爷的房子附近——一座有台阶的石房子——”
“没错啊,”葛莱格太太边倒茶边说,“如此说来,你知道我家的一些事情。你跟那个卖多尔兰麻布、长着一只斜眼的贩子是亲威,对吗?”
“您看,”保勃含糊着说,“我早知道——您记得一生中最便宜的东西是在心灵的,您看,一个斜眼的贩子都比有眼的伙计好。上帝!如果我有幸带着这个包袱到那所石房子里去兜售该有多好啊!”他说着动了一下身子,用拳头使劲地捶了一下包袱——“漂亮的小姐都出来站在台阶上,打开了包袱那才像样。如今的贩子卖东西除了给佣人,就是给穷人。这年头太没劲了。唉,太太,看看这印花布吧,跟您以前穿的比较比较;看得出来,您现在用不着穿这种货色了。您要穿的一定是最好的——一定是像您的面容一样好。”
“可是比你卖的要好。我看你没有什么头等货,只有厚脸皮,”葛莱格太太说,她认为自己很聪明,心里很得意,“葛莱格先生,坐下来喝杯茶吧!——汤姆,这杯是给你的。”
“您说得太正确了,太太,”保勃说,“我背着的东西,本来就不是卖给像您这样的贵妇人的,那样的时候不再有了。如今只能卖些便宜货色。有点毛病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其实还可以穿,就算穿出来也看不出来;可是不能卖给有钱人,他们有钱,可以买没有毛病的好东西。我并不想打开包袱给您看,太太,我可不是那种人!可能我是个冒失鬼——这个时代让人变得冒失——可我还不致于到此种地步。”
“你包里是什么东西啊?”葛莱格太太说,“是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吧?——比如说围巾啦。”
“样样都有的,太太,”保勃说,又放下了一个包袱,“不过,我们不必说这个了,我是为了汤姆先生的买卖才来这儿的,并且我也不是那种只为自己着想的人。”
“那你们瞒着我谈些什么买卖呢?”葛莱格太太说,她的心已经被吸引住了,可是她不得不暂时克制一下。
“是汤姆外甥的一个小小的打算,”和善的葛莱格先生慢悠悠地说道,“我觉得这个计划还不错,能赚钱,也是年轻人赚钱的好计划。你觉得如何,简?”
“希望这不是个事事都要别人操心的计划。如今的年轻人都这么想。我能问问那个贩子与我们家有何相干吗?——汤姆,如果你是我的外甥的话,你就应该让我知道。”
“他是保勃?杰金,姨母,”汤姆说,他听了葛莱格姨母的话总想发火,然而他克制住了。“我们从小就认识了。他这个人很好,愿意帮我的忙,他做过一些货物出口的事儿,有点儿经验,运出点儿货物做点儿投机的活儿;他说要是我肯做的话,肯定能赚一大笔钱。这种生意利润很大。”
“利润很大,有多大呢?”葛莱格姨母热心地问。
“除掉所有的费用,”保勃说,“还可以赚到百分之十到百分之二十。”
“葛莱格先生,这种事为什么不跟我说呢?”葛莱格太太转过去对她的丈夫说,她用的是一种带有谴责的口吻,“你总是对我说没有多于百分之五的利润,是吗?”
“别胡说了,我的好女人。”葛莱格先生说,“你总不能去做生意啊,对吧?要是有人担保的话,只能拿百分之五。”
“然而我会让您赚钱的,太太,而且非常欢迎您这么做。”保勃说,“只要你肯冒险——其实也不是什么冒险。只要您愿意借点钱给汤姆先生,您就可以得到百分之六到百分之七的利息,他也能得到一点点利益。您这样心肠好的人,看到自己的外甥赚钱,心里一定会格外地高兴的。”
“你怎么想,葛太太?”葛莱格先生对葛太太说,“我有个打算,我稍微了解一下,然后我也许能给汤姆一点资本开个头——他会付利息的。如果你有些剩余的钱,藏在袜底里,或者是——”
“你太不像话了!再说下去你会跟那些叫花子说,让他们来抢我的钱了。”
“好了,好了。我只想说,希望你跟我合作拿出二十磅来,我们就可以凑满五十磅。这些钱作为资本已经够了,对吧?”
“别指望我,葛莱格。”他妻子说,“我不相信你会拿我的钱去干什么好事。”
“好吧,”葛莱格带着几分暴躁说,“那我就单干好了——我想见见索尔特。”他回头对保勃回了这么一句。
“你看你又走到另一个极端去了,葛莱格,你不让我知道外甥的事情。”葛莱格太太说,“我现在没说不出钱,也没说出二十镑——那是从你的嘴里蹦出来的——总有一天,他会发现他的姨母不做这种冒险的事是对的,除非能够保证不会亏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