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衰败3 (2)
“你说到了摩斯夫妇和塔利弗先生如何帮助他们渡过难关,”浦来特姨父说,他听到借钱的事便会冒出许多想法,“你们跟他们亲近吗?他们就该像别人一样给你帮一点儿忙;既然他把钱借给了他们,就应当让他们归还。”
“是啊,真的,”迪安太太说,“刚才我也是这样想。摩斯先生和摩斯太太为何不和我们聚在一起商量?他们也应尽一份绵薄之力。”
“哎呀!”塔利弗太太说,“我还没有通知他们塔利弗先生的事,他们住在白赛特的小巷子里,那是一个偏僻的地方,除非摩斯先生到市场去,否则听不到他们任何消息。我也没有留意他们,不过,很奇怪的是连麦琪也没有想到,她挺喜欢她的摩斯姑母。”
“贝西,怎么不让你的孩子进来,”浦来特太太听到提到麦琪,就说,“姨父姨母们的话他们也应该认真听听;至于麦琪——她的一半学费是我替她付的,她应该多想的是她的浦来特姨母而不是摩斯姑母。也许今天我一回家便会死去——这也说不定。”
“按照我的看法,”葛莱格太太说,“这两个孩子刚开始便该进来,现在他们有必要知道他们可以找谁帮忙,应该有人跟他们说说,他们的生活情形他们应当知道得很清楚,现在已落到了这样的地步,他们应当知道这都是他们父亲的过错,因此他们才不得不受苦受难。”
“好吧,姐姐,我去叫他们过来,”塔利弗太太顺从地说。她现在已经被彻底摧垮了,除了想起贮藏室里收藏的那些珍宝而倍感绝望,她再体验不出别的味道了。
她把留在父亲屋子里的汤姆和麦琪叫过去,当她再下楼经过贮藏室时,不禁心念一动。她自己走向这扇门,而让孩子下楼去。
这兄妹俩战战兢兢地勉强走进客厅里时,姨父姨母们正讨论得很激烈。从昨天起,汤姆脑子里便有了一种新的感情而且异常强烈,激发了他与实际切合的绝妙好计,他反复衡量研究着这个计策,想向他姨父或姨母中的一个提出来。可是在他眼里他们和他一点都不亲近,甚至他害怕碰见他们那么多人聚在一起,就像他害怕吃熬得很浓的药,而这种药只有在一天消费一点儿时才可以接受。至于麦琪,这天早上她的精神就特别不好。她三点钟便被叫起来,只休息了很短的一会儿。在从蒙蒙天亮到完全天亮这寒冷的几个小时里,她一直待在病房里,有了一种恍恍惚惚的古怪的疲倦的感觉,她觉得这几个小时,外面白天的生活只是这间遮暗了的屋子里的时间的陪衬,显得无关紧要。他们走进客厅,打断了姨父姨母们的谈话。他们忧郁地静静地握手。在汤姆走近浦来特姨父时,浦来特姨父终于打破了沉寂,说:
“年轻的孩子,我们刚才在说,你的笔和墨水现在派上用途了。念了这么多年书,我想你的字一定写得很不错了。”
“对,对,”葛莱格先生自认为是在好意规劝,“你父亲为你念书花费了许多,现在我们想看看这些书对你到底有什么帮助,现在我们想看看这些书对你到底有什么帮助。‘等你失去了土地,用光了钱财,那时,学问是最佳的。’现在正是时候。汤姆让我们见识一下,让我们看看你是不是远胜于我,我没念过书但也发了财。但是你知道创业之初我省吃俭用,一碗粥,一块面包皮和干酪我便能过活。不过,小伙子,我担心奢侈的生活和高深的学问会增加你克服困境的难度。”
“不管是不是困难,”葛莱格姨母强烈地插嘴说,“他必须如此。困难并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他要明白他的悠闲奢侈的生活并不能总是依靠他的朋友。他父亲所犯的错误他必须来承受,以后的日子他必须努力工作,准备过清苦的生活。他应该在姨父姨母们面前表现得谦逊些,还要对他们帮助他的父母表示感激之情,因为要不是他们伸出援助之手,他父母肯定要被赶到街上和贫民习艺所里去了。还有他妹妹。”葛莱格太太严厉地看着麦琪,继续说。麦琪这时候坐在沙发上迪安姨母的身边,麦琪去亲近她是因为她是露西的母亲。“她也应该下定决心,要谦虚一点,还要做事;她要记住以后再也没有佣人来伺侯她了。家里的事她应该帮着做,对姨母们她需要学会去尊敬爱戴,因为她们帮了她许多忙,而且省钱留给外甥和外甥女。”
汤姆还站在这一大群人中间的一张桌子前。他红着脸,一点儿也没有谦虚的样子,不过他正准备把他事先斟酌过的话尽量用恭敬的语气说出来,这时门被推开了,她母亲走了进来。
可怜的塔利弗太太两手捧着一个小盘子,她的银茶壶,一套摆设用的茶杯和茶托,五味瓶的架子和糖夹子放在它上面。
“瞧,姐姐,”她一边把盘子放在桌子上,一边看着迪安太太说,“你还是在很久以前见过这把茶壶呢,我想,假如你再重新看一次或许你会喜欢上这个式样。用这把茶壶泡出的茶清洌可口,还有一个架子,什么都不缺。平时你可以用它,或者留着等露西出嫁的时候用。我真不忍心看到它被别人在金狮旅馆里买走,”这个可怜的女人心里一阵发酸,眼泪涌了出来,说,“我的茶壶是刚结婚时买的,想想看,别人要给他添上一条条的刮痕,放在旅客和大家的面前,上面还有我的名字,瞧这儿,伊?多,你们都看得很清楚。”
“唉,天哪,天哪!”浦来特姨母伤心地摇头说,“真不幸——想想看,到处都可以看到我们家姓的第一个字母,以前可没出现过这种情形。贝西,你的运气真是糟透了。你还有台布、调羹和许多东西要卖掉,有的上面还留有你的全名,单单买下这把茶壶又有何用呢,况且又是笔直的壶嘴。”
“说到给家族带来耻辱,”葛莱格太太说,“这并不是买了茶壶就能解决的问题。丢脸的是:我们家里有一个人嫁了个男人竟使她不得不去面对要饭的生活;丢脸的是:家里的东西要被他们全卖光。我们根本不可能不让别人知道这件事。”
麦琪一听到父亲被提及,马上从沙发上蹦起来,不过汤姆立刻发现了她这个举动和涨得通红的脸,连忙阻止她开口。“麦琪,冷静点,”他一边吩咐她,一边把她推开。这对于一个十六岁的孩子而言着实是件沉着而果断的惊人表现。等他的葛莱格姨母把话说完,他镇静而恭敬地开始他的讲话,但他的声音一直抖得厉害,他姨母的话深深刺伤了他的心。
“唔,姨母,”他看着葛莱格太太说,“假如你把我们卖光家里所有的东西视为一件不光彩的事的话,那尽力阻止这件事的发生不是更好吗?如果您和我的浦来特姨母,”他看了看浦来特姨母,接着说,“想为我和麦琪留一笔钱的话,那么现在就请慷慨解囊,让我们不必卖光家里所有的东西来还债,让我妈妈无需让别人拿走她的家具,这样做不是更合理吗?”
每一个人,包括麦琪在内,都感到很诧异,想不到汤姆突然有大人的口气。因此,大家在一两分钟里都陷入了沉默。后来葛莱格姨父开口讲话了。
“对,对,年轻人——啊!真没想到你倒有点看法。可是,别忽略了利息;如果她们现在就把钱给你,那五厘利息就会轻易地不翼而飞了。这个恐怕你没有考虑吧。”
“我可以每年付这笔钱,”汤姆立刻说,“我什么都可以做,只要我妈妈能如愿以偿。”
“好!”葛莱格姨父称赞道。他是在逗汤姆把话说出来,并没有思考汤姆建议的可行性,可是他的疏忽已酿成了恶果——激恼了他的妻子。
“对,葛莱格先生!”他的妻子怒气冲冲地揶谕地说,“或许你把归我所有的钱拿去送人当成一件有趣的游戏。这笔钱我父亲是留给我而不是你葛莱格先生。我省下这笔钱而且加了一些,几乎每年都有更多的钱可以放出去,你却想让我在这些家具上浪费我的钱,鼓励他们继续那种根本无法延续的奢侈生活。我的遗嘱看来要改了,或者添加一条附录,我去世后至少要有三百镑留下来,我向来正直,谨慎,因为我是最大的孩子。他们和我的机会是一样的,而他们却一直使坏并且奢侈,现在倒要让我在他们身上花钱。浦来特妹妹,你想怎样便怎样,你完全可以让你丈夫抢回他给你的钱,而我却不会做这样的事。”
“啊呀,简,你火气还真旺!”浦来特太太说,“我断定你会脑充血的,你应该适当去放放血。我为贝西和她的孩子难过——我可以说一句,在每个讨厌的夜晚我总会为他们担心,因为吃了新药晚上总是睡眠不佳;可是假使你执意反对的话,我也无话可说。”
“还有一点要考虑在内,”葛莱格先生说,“还清欠债,买下家具,都是无用功;打官司所欠下的债足以用光所有的钱,而且即使算上田地和生意上的钱也不足以还清:我从高尔律师那里打听到这些消息。我们的钱应省下来救济这个可怜的人而不是用在中看不中用的家具上。简,你太浮躁,我又不是不懂道理。”
“那么,葛莱格先生,你好好地说吧!”她妻子慢慢地加重语气大声说,她转过头来,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在他们争论时,汤姆变了脸色,嘴唇发抖,但他决意坚持下去。他现在要做得像个大人一样。可是麦琪呢,截然相反,听了汤姆的话欢喜了一阵,现在又气得发抖。从汤姆刚才说话的时候起,她母亲就一直紧挨着他,紧紧抓住他的胳臂。麦琪猛地跳到大家面前,眼睛闪着光,像一只发怒的小狮子。
“如果你们没有帮助我妈妈——你们可怜的妹妹的打算,”她忍不住说,“如果她在困境里你们不愿施舍同情,不愿舒缓她的痛苦,虽然你们对这么一点儿钱并不在意,那么你们在这里又是干涉又是责骂到底意欲何为呢?你们请离开吧,不要在我家里,我爸爸的错不需要你们来说三道四。他胜过你们任何一个人——他心地善良,换成你们,他一定会倾力相助。你们要是不愿帮我妈妈的话,我和汤姆的钱你们也就没有给的必要了;没有你们,我们并不见得就没法活下去。”
向她的姨父姨母们提出这样的抗议后,麦琪就一动不动地站着,乌黑的大眼睛直直地瞪着他们,好像一切后果她都准备好了去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