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男孩和女孩12 (1)
葛莱格夫妇在家中
要到葛莱格夫妇家里去看他们,我们得先到圣奥格镇上去。那是个古老的市镇,四面起伏的屋顶,宽大的栈房山形墙,压制得很好的干酪和柔软的羊毛。高尚的读者们,通过一些最好的古典牧歌的介绍,我相信你对这些土产一定很熟悉。
这是一个“和湮灭的年代有密切联系的”市镇。英勇的撒克逊国王的影子,还偶尔在那儿走动,重温他年轻时的旧梦。碰上那相当可怕的异教徒丹麦人的影子,是一件很令人心惊肉跳的事。
那个丹麦人,他是在自己的战士中,给一个未经发觉的仇人用剑刺死的。在秋天的夜晚,他经常到河边上的那间古厅的庭院里徘徊,在这间古厅造就前,他即是在这儿被莫名奇妙地杀掉的。
小镇有一小段墙现在被砌进了教区教堂的钟楼里。那段墙也许比古厅还要老,据说还是原先纪念这个古老市镇的守护圣徒圣奥格的教堂的遗迹。
说到圣奥格,我手边倒有几种不同的关于它的历史的手抄本。“贝奥尔的儿子奥格,”我私人所有的圣徒传的作者说,“是一个船夫,在弗洛斯河上摆渡糊口。有一天晚上,发生了一件事:风刮得厉害,一个女人衣着破烂,疲倦而又憔悴,抱着一个孩子坐在河边哭泣,她求人把她渡过河去。周围的人都问她:‘你为什么要过河?在这儿待一夜,明早再去吧;你这样才聪明。’可她只是一味哭求。正在这时,贝奥尔的儿子奥格走过来说,‘既然你觉得非要过去不可,我用船来送你过去吧。’他真的把她渡过河了。接着又发生了这样一件事,她一跨上岸,她那件破破烂烂的衣服变成了一件飘飞的洁白长袍,她的脸放着光芒,美的异常,就像一轮明月似的发出光来照在水面上。她说,‘贝奥尔的儿子奥格,别人心里有什么需要,你既不多问也不争辩,只是抱着慈悲心肠马上去满足别人心里的需要,因此你得福了。从此之后,不管谁乘你的船,再也不会遇到暴风雨了;不管什么时候,你的船出去救生,不论是人还是畜牲都会得救。’
后来,在洪水来的时候,这条被祝福过的船救活了许多人。可当贝奥尔的儿子奥格死了,就在他灵魂离开肉体时,那船自己松脱了锚索,随着退潮很快漂流到海里,再也看不见了。可是以后遇到发生水灾时,一到黄昏,总能见到贝奥尔的儿子奥格在一片汪洋的水面上摇着他的船,圣母玛利亚坐在船头,光芒四射,使得那个划船人鼓起勇气前进。”
你可以看出,这个传奇说明了很久以前这儿常发生水灾。可是这个市镇还经历了比洪水更大的灾难——内战的兵灾,先是清教徒为了保皇党的流血而感谢上帝,后来保皇党又为了清教徒的流血而感谢上帝,这儿也就接连地做了战场。
那时候,战争和战争的谣言都已经从人们的心里消逝了,那些穿褐色大衣的庄稼汉在拥挤的市场上,一边把样品袋里的谷子抖出来,一边嘈杂地谈论着谷子。
天主教,歉收,莫名其妙的商业上的波动是人类所害怕的三大祸害;近年来连洪水都不太厉害了。圣奥格的人没好好想想过去,也没有好好想想未来。
从前,人们深深地受自己的信仰所操纵,更不用说改变信仰了,现在这种日子已过去了。天主教之所以可怕,并非因为圣奥格镇的正直教民相信罗马教皇,而是因为天主教徒会抓住政权和财产,把人活活烧死。
在反对国教的那一派的讲坛上,提到洗礼问题时,偶尔还有激烈的场面出现,但这种狂热和人们已有了转变的、神志清醒的时代不相配了。
新教采取放任政策,不注意宗派,也不管教徒的改宗;反对国教的那一派是和教堂中的优越的家族席(教堂中最好的座位往往被当地有财有势的家庭占有)以及商业关系一起从上代传下来的。
圣奥格镇的人们并不重视公益精神,而且还对那些爱管政治的人存有戒心,把他们看成危险分子;这些人大多是没有自己的副业要经营,或是很少;即使有的话,那些事业也差不多快要破产了。
这就是在葛莱格太太的时代里——尤其是她的家庭历史中她和塔利弗先生发生口角的那一段特殊时期里——圣奥格镇的一般情形。
葛莱格太太在圣奥格镇的房子挺讲究,前后各有一间客厅,因此就可以从两个不同的角度去观察同类的弱点。
她可以看到通往圣奥格城外去的托甫顿街,注意到没有退休的生意人的妻子们正渐渐养成一种在街上闲逛的习惯,她们还喜欢穿棉线织的长统袜,这种风气为下一代开辟了暗淡的前途。
至于葛莱格先生呢,他也有两方面要思考,而且这两个方面大有思考余地。一个是他在自己那个花园地里,找到许多奇奇怪怪的毛虫、蛞蝓和小虫子。他还注意到这些动物界的现象和当时一些大事的惊人巧合——譬如说,在约克教堂烧毁之前,玫瑰树的叶子上有许多神秘的弯弯曲曲的痕迹,蛞蝓也比平时多得多,他一直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后来起了这场悲惨的大火,他这时才恍然大悟起来。
他思考的第二个方面是女人的“别扭”,葛莱格太太就是一个典型。照谱系上说,女人是由男人的肋骨造就的,拿葛莱格太太来说吧,她一点也不用操心,就享有最高的尊敬,即使别人对她做了最温和的建议,甚至做了最迁就的让步,她还是经常闹别扭。
葛莱格先生先是挑中多德森家的大小姐,那是因为他认为她是女人的精明和节俭合起来的完美化身。可是在那个奇怪的混合物——女人的性格里,尽管各种成分都很好,但往往其味道 却不大好受。
好心的葛莱格先生自己也很吝啬,不过挺厚道,邻居都叫他“小气鬼”。只要你说一声,喜欢干酪上削下来的皮,葛莱格先生就会记住,他下次就会把干酪皮攒起来送给你。所以说他是个可爱的吝啬的家伙。
葛莱格先生不欺骗别人,也不虚伪。他看到别人拍卖一个寡妇的家具时,心里一想,眼中充满热泪,其实他只要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五镑的票子,就可以救别人;可是,把五镑给一个“生活清苦”的人,在他看来,不是“善举”,而是疯狂的浪费。
葛莱格先生还喜欢替别人省钱,就跟自身省钱一样。当他替别人办事时,虽然别人会把费用给他,他还是骑着马,避开抽税关卡,绕一个圈子,就跟要他自己出钱一样。他还热心劝没有交情的熟人用一种廉价品来代替黑鞋油。
在那个时代,一个人倘若不带点儿吝啬,就很难“成家立业”。在每一个地区,你都可以找到这一个特性,具有这种特性的有各样的人,就像可以从各式水果中提取酸素一般。真正的阿巴贡(法国戏剧家莫里哀《吝啬鬼》中的守财奴,被看作“吝啬”的代表)一向是引人注目,与众不同的人物。可是那些可尊敬的纳税人并非如此,他们从前曾由于不得已而节省,可到晚年后就是过有墙果、酒窖的安乐日子了。哪怕他们有了一年五百镑的收入,一样奢侈品,只要新近上税,他们立刻就会放弃不用,就如同他们在只有五镑资本时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