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因病停演 (23)
“贝姨，你知道这消息吗?我当父亲啦!我都感到对可怜的塞勒斯蒂娜爱得少一点了。噢!你心爱的女人给你生个孩子是什么滋味!父亲感情的心与血的结晶啊!噢!你看，你去告诉瓦莱里!我要为这孩子大干一番，我要让他当个富翁!她对我说根据许多征兆这是个男孩!如果是个男孩，我要让他姓克勒韦尔，我会找公证人商量的。”
“我知道她多么爱你，”利斯贝德说，“可是为你和她的前途，你克制一点，别老是手舞足蹈的。”在利斯贝德同克勒韦尔叽叽咕咕的时候，瓦莱里向文塞斯拉讨回了她的信，又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使得他愁云顿时消散。
“你自由啦，我的朋友，”她说，“大艺术家难道是该结婚的吗?你是为幻想和自由而存在的!行啦，我多么爱你，我亲爱的诗人，你永不会为了妻子而遗憾的。不过，你像许多人一样要保全面子，我可以负责把奥唐瑟叫回到你家去，短时间里……”
“噢!这能做到吗?”
“我能肯定，”瓦莱里趾高气扬地说，“你可怜的岳父在所有方面都完蛋了；他出于自尊心想装出被人爱的样子，想让人相信他有一个情妇，在这方面他虚荣心极重，所以我完全可以控制他。男爵夫人仍旧很爱他的老埃克托尔(这总使我感到像在讲《伊里亚特》)，因此，两位老人可以劝奥唐瑟回心转意。只是你不想家里有什么风波，那就不要等二十天也不来看望你的情妇……我会急死的。我的小宝贝，一个有身价的绅士把一个女人害到我这地步，总要对她表示敬重吧，特别是这女人费尽心机想要保全她的声誉……留下吃饭吧，我的天使……你考虑过没有，你是这桩明显错误的肇事者，我本应该对你特别冷淡的。
”有人通报蒙丹斯男爵到了，瓦莱里起身跑去迎接他，对他咬了一阵耳朵，把刚才嘱咐文塞斯拉需要持重的话同样向他讲了一遍；因为巴西人对使他快乐至极的好消息保持着外交家的态度，他肯定自己的父亲身份!……依靠了这种建立在情人身份的男子虚荣心上的战略，瓦莱里使她饭桌上的四个男人全都欢天喜地，兴高采烈，都自认为最最得宠。玛内夫对利斯贝德开玩笑地把自己也包括在内，称为五个亲爹。只有于洛男爵开始时脸上露出愁容。这是因为他离开办公室时，去看过人事处长。这是一位将军，与他同事已三十年。他曾同处长谈起科凯已同意辞职，要任命玛内夫当科长的事。他说：“我亲爱的朋友，我不愿在我们没有谈妥和得到您的赞同之前，去向元帅讨这个情。”
“我亲爱的朋友，”人事处长回答，“请允许我提醒您一下：为您自己着想，您不应当坚持这项任命。我已经把我的意见告诉过您。在部里会闹得满城风雨的，大家对您和玛内夫太太已经太关切了。这一点只在您我之间说说，我不愿意触到您的敏感点，也不愿意无论什么都不帮忙，我可以给您证明。如果您坚持绝对要办，如果您非要求得到科凯的位置，而这对部里真是一个损失(他从1809年起就在此供职)，我可以到乡下去半个月，为了使您便于在元帅身旁行事，他爱您如己出呀。这样我就既不赞同也不反对，同时我半点也没有做违反职业操守的事。”
“我感谢您，”男爵回答，“我要考虑一下您刚才对我说的话。”
“我之所以敢说这番话，亲爱的朋友，是因为此事关系到您本人的利害要比我的职权和自尊心更多一些。首先，元帅是当家作主的；其次，亲爱的，别人指责我们的事情太多了，多一件少一件无所谓!我们的名誉不是没有受过批评。在王政复辟时代，任命过不少光拿薪水不干活的人……我们又是老同事……”
“对呀，”男爵回答，“我就是为了不伤我们宝贵的老交情才……”
“好吧，”人事处长接着说，他看出了男爵面有难色，“我去旅游一下吧，老朋友……但是您得留神!您有不少敌人，就是说，有人垂涎您的肥缺，而您只有一座靠山。啊!如果您像我一样是议员，就不用怕什么了；所以您要当心……”这番充满交情的话使参议印象十分深刻。
“可是，罗歇，究竟有什么事?别跟我搞得神秘兮兮的!”被于洛称作罗歇的人，望着于洛，抓起他的手紧紧握着。
“我们是相当老的老朋友了，我不能不劝您一句。您想留在部里，就必须自己做把安乐椅子。因此，以您的处境，我非但不会要求元帅把科凯的位置让给玛内夫，而且还要求他运用他的影响来保全我自己的参议职位，那样可以安享天年。而局长的差使我会当作野味让猎人们去抢夺。”
“怎么啦，元帅会忘记……”
“我的老朋友，元帅在内阁全体会议上那么好地为您辩护过，没有人再算计着把你免职；但是这句老话已经提过!……所以您不能再授人以柄……我不愿意再对您多说了。现在，您还可以提出条件，做个参议或法兰西贵族院议员。如果您等得过久，如果您被人家抓住小辫子，我就负不了什么责任……我要不要去旅游呢?……”
“请等等，我要去见元帅，”于洛回答，“我再托我兄长到上司那边去探探虚实。”可以明白男爵到玛内夫太太家去的心情如何了，他几乎忘记了他当父亲这码事，因为罗歇刚才以朋友情份指明了真相，讲明了他的处境。但是由于瓦莱里的影响，饭吃到一半，男爵也和大家一样来了兴致；而且为了克制他的心事，他变得更加开心。然后，这个可怜虫没有想到，在这天晚上，他将处于幸福和人事处长点明的危险当中，就是被迫在玛内夫太太和自己的处境之间作出选择。在十一点，当晚会达到热闹的顶峰时，客厅里宾朋满座，瓦莱里把埃克托尔带到沙发的一端，对着他的耳朵说：“我的老朋友，因为文塞斯拉到这里来，你的女儿怒火冲天，丢下他不管了。奥唐瑟的脾气太坏。你向文塞斯拉把那小傻瓜写的信要来读一读。
人家一定会说我是这对伉俪分手的根源，我会因此蒙受不白之冤，因为贤惠的妻子之间互相攻击时就用这种手段。这是强加给受害者的耻辱，是对一个女人的不公正指责，因为这个女人除了想把家弄得舒服一点之外没有别的错误。要是你爱我，你要让两个小夫妻言归于好，证明我无辜。再说，我一点也不希罕接待你的女婿，是你把他带来的，带回去好吗?如果你在家里还有威信，我觉得你该要求你妻子去调解。你代我告诉她，这个老太太，如果有人冤枉我拆散了一对年轻夫妻，扰乱了一个家庭，同时勾引丈人和女婿，我可要用自己的方式来找他们的麻烦，以便挽回我的名誉!利斯贝德不是说要离开我吗?……她觉得家族比我重要，我不想责怪她。她对我说，除非小夫妻和好，否则她不留在这里。我们可糟啦，开销会增加三倍!……”
“噢!关于这一点，”男爵听见她女儿的大发脾气，就说道，“我会把一切搞顺当的。”
“好吧!”瓦莱里接着说，“说另一件事。科凯的位置呢?……”于洛低下双眼回答：“这事比较困难，并非说办不到吧!……”
“要是办不到，我亲爱的埃克托尔，”玛内夫太太咬着男爵的耳朵说，“你不知道玛内夫会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来，我完全被他控制着。他同大多数男人一样，为了自己的利益，是不讲道德的；但由于他卑鄙、无能，所以特别有报复心思。你把我搞成这个局面，我只得由他处置。我被迫要跟他敷衍几天，他可能不再离开我的卧房了。”于洛不禁吓了一跳。
“除非他当了科长才肯让我安生。这是卑鄙的，但合乎逻辑。”
“瓦莱里，你爱我吗?”
“我现在这种状况你还提这个问题，亲爱的，简直是对仆人一样的不公正……”
“哎，如果我想试一试，仅仅试一试向元帅要求给玛内夫一个位置，我便得下台，玛内夫更要被革职。”
“我还以为亲王和你是两个亲密的朋友呢。”
“当然，他对我很好；可是，孩子，在元帅上面还有别人，比方说，还有内阁……稍微多等一会，多绕几个弯，我们才能达到目的。为了成功，必需等到人家有什么事求我。那时，我可以说：‘礼尚往来，我们互相帮忙吧!’……”
“我可怜的埃克托尔，如果我把这话告诉玛内夫，他一定会对我们搞鬼的。得啦，你亲自去对他说叫他等着吧，我不管了。噢!我知道我命苦，他清楚怎样来折磨我，他会赖在我房间里不走……不要忘记给孩子的一千二百法郎年金。”于洛感到自己的快活受到威胁，他把玛内夫叫到一旁。他直到这时才第一次放弃了高傲的语气，因为他非常害怕这个痨病鬼呆在那漂亮女子的房间里。
“玛内夫，我亲爱的朋友，今天谈起了你的问题!不过，你一下子还不能当科长……我们需要一点时间。”
“我一定要当，男爵阁下，”玛内夫说得很干脆。
“可是，亲爱的……”
“我一定要当，男爵阁下，”玛内夫冰冷冷地重复了一遍，轮番望着男爵和瓦莱里，“您让我的妻子与我重归于好，那我就收留她了；因为，亲爱的朋友，她确实很有魅力。”他非常刻薄地补充一句：“我是这里的主人，比您在部里更能够作主。”男爵在心里感到了像牙病发作时的痛苦，他差点让人看见双眼里饱含的泪水。在这短短的一幕戏剧里，瓦莱里在亨利?蒙丹斯的耳边说出了所谓的玛内夫的心思，以便把他稍微摆脱一下。四个忠实的情人中，只有克勒韦尔拥有一所小公馆，例外地不受影响；因此，他摆出一副肆无忌惮的神气，尽管瓦莱里对他挤眉弄眼地告诫，他仍然不顾。整个脸上无不洋溢着做父亲的得意之色。在瓦莱里对着他耳朵责怪的时候，他却抓住她的手回答：“明天，我的公爵夫人，你会有一座小宫殿!……明天是最终拍卖的日子。”
“家具呢?”她笑着问。
“我有一千股凡尔赛铁路股票，左岸的，以一百二十五法郎买进。我已经得到内幕消息，两条线路要合并，股票要上涨到三百法郎。你的家具会像女王的宫殿一样!……但是你以后只跟我一个人，对吗?……”
“是呀，胖区长，”这个庸俗的女人笑着回答，“可是您放稳重一点!尊重一下未来的克勒韦尔夫人。”
“我亲爱的姐夫，”利斯贝德对男爵说，“我明天一大早就去阿德莉娜那里，因为你知道，我不能心安理得地留在这里。我要去替你的元帅哥哥管家。”
“我今晚回家。”男爵说。
“好吧!我明天到你家吃午饭。”利斯贝德笑着回答。她完全明白明天那场家庭的戏里少不了她的登台亮相。因此，一大早，她就去维克托兰家报告了奥唐瑟和文塞斯拉的分居。当男爵在晚上十点半左右回家的时候，正巧忙碌了一天的玛里埃特和路易丝在关大门，所以用不着打铃。丈夫对于要规规矩矩做人很恼火，径直朝妻子的卧室走过。从半掩的门里，他瞥见夫人跪在十字架下专心致志地祈祷。那个姿势无论被画家和雕塑家有幸作为模特儿，都可以获得盛誉。阿德莉娜慷慨激昂地高声说道：“我的上帝!请给我们恩赐，为他指点迷津吧!……”原来男爵夫人正为她的埃克托尔祈祷。这种景象，与他刚刚离开的场面有天壤之别；听见这句与当天发生事件有关的祷告，男爵感动得叹出一口气来。阿德莉娜泪流满面地转过身来。她真以为祈祷发生了灵验，身子往上一纵，用幸福激情发出的力量，紧紧抓住了他的埃克托尔。阿德莉娜早已没有了当妻子的兴趣，痛苦熄灭了回忆的火花。她身上只剩下母性，家庭的名誉和一个基督教徒妻子对一个误入歧途的丈夫的最纯洁的眷恋，这种圣洁的温情会超越一切活在一个妻子的心里。这一切都令人可以猜测。
“埃克托尔!”她终于开了口，“你回到我们的身边了?上帝会怜悯我们这个家庭吗?”
“亲爱的阿德莉娜!”男爵走进房间，把妻子扶到身旁的扶手椅里坐好，“你是我知道的最圣洁的女子，我已经很久配不上你了。”
“你用不着多费功夫，我的朋友，”她说着拿起于洛的手，人颤抖得厉害，好像得了神经性痉挛，“只要稍稍努力就可以恢复正常了……”她不敢接着说下去，她觉得每个字都是一种责备，而她不愿意破坏这次会面带给她心灵上的极大快乐。
“我是为奥唐瑟而来的，”于洛接着说。“这小女儿的草率行事对我们的影响可能比我为瓦莱里的荒唐痴情更糟糕。不过，这件事我们明天再谈。玛里埃特告诉我奥唐瑟睡下了，让她安稳地睡吧。”
“对，”于洛夫人突然觉得一阵深深的悲伤。她猜出男爵回到她这里并非是要看望女儿，而是有特别的缘故。
“明天也让她安静安静吧，因为这可怜的孩子处境十分不幸，她哭了整整一天，”男爵夫人说。第二天上午九点半钟，男爵吩咐去叫女儿来。他在不住人的大客厅里等着她，踱来踱去思考着用什么理由去说服最难克服的固执，这种固执是一个受到伤害的不肯宽容的少妇所有的。正如一个无可指责的青年，她不懂世上可耻的委屈求全是因为她对情欲与势利一无所知。
“我来了，爸爸!”奥唐瑟被痛苦折磨得面色惨白，声音发抖。于洛坐在椅子上，搂着女儿的腰，硬要她坐在自己的膝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