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浪子父亲 (2)
“我信,因为这恰恰只与您夫妇有关……”男爵夫人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
“啊!要是您还碍于洛,会难受的!您看我还是不说为好?”
“请说吧,先生。在您看来,此事关系到由我来评判您的无稽之谈,以及您为什么要不死心地折磨我这种年纪的女人。我只求嫁出女儿,然后……死也放心了!”
“您瞧,您有多么不幸……”
“我不幸吗,先生?”
“是啊,高贵的美人儿!”克勒韦尔大声嚷着,“只是您太受苦了……”
“闭嘴!先生,请您出去!要不就对我说正经的。”
“夫人,您知道于洛先生和我是怎样认识的吗?是在我们的情妇家里,夫人。”
“哦!先生……”
“在我们的情妇家里,夫人,”克勒韦尔用舞台道白重复了一遍,同时动动身子,以右手做个手势。
“是吗!后来呢,先生?”男爵夫人迎着克勒韦尔惊讶的目光说得很镇定。卑鄙无耻的好色之徒永远不能理解高尚的心灵。克勒韦尔像讲故事一样说起来:“我当时已做了五年鳏夫。我宠爱女儿,为了她好,我不想再娶个老婆,也不想在家里多与人来往,尽管我那时有个很标致的女账房。我在人称藏娇的金屋里养着一个十五岁的小女工,真是个天仙美女,我说实话,爱她爱得神魂颠倒。夫人,因此我把姨妈从乡下接出来(我母亲的亲姐妹!)和这个小美人儿一起住,看住她,让她尽可能地在……怎么说来着……不清不白……不,就是在这不正当的关系里尽量听话!……这个小宝贝对于音乐倒挺有才能。我为她请教师,让她受教育(不能让她闲着!)。再说,我希望既当她的父亲、恩公,说得难听点,又当她的情人。做了好事还得个情妇,一举两得。我快活了五年。像小美人儿那样的好嗓子能让一家剧院发大财。除了说她是个女杜普雷兹之外我没法形容。为了培养她当歌唱家的才能,我每年要花两千法郎。她使我也迷上了音乐。我为她和我女儿在意大利人剧院订了一个包厢。我去剧院时轮流着一天带女儿,一天带若泽法……”
“怎么,就是这个出名的女歌唱家?……”
“不错,夫人,”克勒韦尔骄傲地说,“这位大名鼎鼎的若泽法全靠了我……后来,当小美人儿在1834年满了二十岁时,我以为她死心塌地跟定我了,对她非常宽容。我想让她消遣一下,就让她去见一个漂亮的年轻女戏子热妮?卡迪娜。女戏子的身世和她有几分相仿,也全靠一个人把她精心培养出来的。这个靠山就是于洛男爵……”
“我全知道,先生,”男爵夫人的声音仍然镇定,丝毫不变。
“啊!原来如此!”克勒韦尔越来越惊讶地高喊道,“妙极了!可是您知不知道您那位老妖精照料热妮?卡迪娜的时候,她才十三岁呢?”
“那又怎么样!先生,后来呢?”男爵夫人问道。
“两人相识的时候,热妮?卡迪娜和若泽法都是二十岁,”老商人接着说下去,“于洛男爵学路易十五宠幸德?罗芒小姐是在1826年,您那时比现在年轻十二岁……”
“先生,我让于洛先生逍遥自在是有道理的。”
“夫人,这种骗人的话足足可以抵消您所犯的一切罪过,打得开通往天堂的大门。”克勒韦尔狡诈的反驳使男爵夫人满脸通红,“高尚的尊敬的太太,请您把这类话说给别人听,但不要对我克勒韦尔老头子讲。您该明白,我同您那位混蛋丈夫花天酒地鬼混得太久了,对于您的厚道不是一无所知!他三杯两盏下肚后,有时会把自己责骂一顿,向我细说您的美德。嘿!我很了解您,您是个天使。一个浪荡公子可能吃不准,要是您还是要一个二十岁的姑娘,我是一点儿也不犹豫的。”
“先生!……”
“好,我不再说下去了……可是,圣洁的令人尊敬的太太,您要明白,一旦丈夫喝得头重脚轻,就会对情妇数落自己老婆的许多事情,让她们笑个半死。”男爵夫人美丽的睫毛中间滚动着羞辱的泪珠,国民自卫军军官马上停住了话头,也不再想怎样去摆姿势了。
“我接着说,”他开口道,“不正经的女人把男爵和我联系在一起。同所有的色鬼一样,男爵很讨人喜欢,真像个好孩子。嗬!我喜欢他,这怪家伙!他的点子不少……算了,不必再去回忆那些……我们变成了两兄弟……十足皇亲国戚气派的这个坏蛋千方百计教唆我,让我在女人身上实行圣西门主义,向我灌输老爷和宫廷派头;可是我只是害怕会有孩子,否则早把心爱的小美人正式娶过来了。我们这样的两位老朋友,怎么会不想结个儿女亲家呢?就在他儿子与我的塞勒斯蒂娜婚后三个月,于洛(我不知道怎样称呼这个下流坯!因为他欺骗了我们两个人,夫人!……)嘿,他这下流坯把我的小美人若泽法夺走了。这色鬼知道越来越走红的热妮?卡迪娜的心里又有了一个年轻的参议员和一个艺术家(人心不足!),就来抢我的小情人,一个天仙美女。您一定在意大利人剧院里见过他那位相好,她是靠男爵的名声进去的。您的男人不如我聪明。
我处理事情像五线谱一清二楚。(他为热妮?卡迪娜每年开销近三万法郎,已经花去不少)。再说,您该知道他为了若泽法把老本也贴光了,夫人,若泽法是犹太人。她叫米拉(Mirah),是由伊兰(Hiram)这个词改变字母位置而成的,这样能够认出古以色列的标记来,因为她是德国的一个弃儿(据我多方调查,她是一个犹太人大银行家的私生女)。我让她保持举止正派,生活节俭;可是戏院,特别是热妮?卡迪娜、雄兹太太、玛拉迦、卡拉皮纳教她怎样去对付老头子以后,她身上的古老的希伯莱人追求金银珠宝的本能被她们煽动起来了!当歌女有了名气,就变得贪得无厌,只想变得有钱再有钱。别人花在她身上的钱她半分钱都不用掉。
她拿于洛老爷做试验,把他毛拔光,嚯,拔毛拔得像剃刀剃胡子!不算那些无名之辈,这老倒霉鬼还去跟迷上若泽法的一个凯莱家族的人和埃斯格里尼翁侯爵争风吃醋,最后眼睁睁看着她被一个赞助艺术的大阔佬抢去了。怎么叫那阔佬?……一个小矮鬼?……啊!叫德罗维尔公爵。这个大老爷打定主意独占若泽法,花花世界的每个人都在谈论,可是男爵却毫不知情;因为不论他在十三区还是在其它区,情人同丈夫一样总是最后了解情况的。现在,您清楚我的权利了吧?好太太,您丈夫剥夺了我的幸福,剥夺了我自从死去老婆以后的惟一幸福。对了,要不是我晦气遇见这个老不正经,若泽法还会是我的。因为您知道我决不会把她送进戏院,她就会默默无闻、乖乖儿的属于我。嘿,要是您在八年前见过她,身材苗条,玲珑矫健,肤色像人所说的像安达罗西亚女子的金黄,头发像绸缎一样乌黑发亮,褐色长睫毛的眼睛闪闪放光,动作像公爵夫人一样高贵,不卑不亢,像野鹿一样可爱。都是于洛老爷的过错,这些魅力,这种纯洁全变成了捕狼的陷井、销金窟。小美人变成了像人所说的狐狸精。今天她油腔滑调,以前可是一点点都不懂,甚至连这个字眼都不知道。”
说到这时,老化妆品商人擦了擦含着泪水的双眼,这种痛苦的真情实感使得于洛夫人从恍惚的神思中退了出来。
“夫人,还能怎么样呢!五十二岁的人还能重新找到同样的宝贝吗?这个年龄为了爱情一年得花上三万法郎,我是从您丈夫那儿知道这个数的。可我太爱塞勒斯蒂娜了,不想让她没钱。当我在您第一次邀请我们的晚会上见到您时,我真不明白于洛这混蛋为什么还要养个热妮?卡迪娜……您的风度像个皇后……夫人,您不到三十岁,我觉得您年轻,长得非常漂亮。我敢以名誉担保,那一天我打心底里被触动了,我对自己说:‘如果我没有若泽法,被于洛老头遗弃的老婆对于我倒像手套一样合适。’啊!对不起,这是我以前的生意场的行话(我时不时的总像个化妆品商人,使我不敢想当个众议员)。因此,当我被男爵如此卑鄙地欺骗了时,我发誓要把他的老婆弄到手。这样才公道,因为在我们这样两个老怪人之间,朋友之妻应该是神圣不可侵犯的。男爵没什么可说的,我们谁也不欠谁。我刚把心里话向您提起,您就把我像一只癞皮狗赶出门去。您这样做恰恰增加了我的爱情和我的痴心,您恐怕没料到,您一定会属于我。”
“怎么会呢?”
“我不知道,但是一定会。您会看到的,夫人,一个笨蛋化妆品商人(还是退休的!)脑袋里只有一个想法,但要比聪明人脑袋里有成千上万个花花点子的来得强。我为您痴迷,而您是我的报应!这就使我有了双倍的爱。我是作为一个说到做到的男人向您坦诚地说这些话的。同样如您对我说:‘我一定不属于您。’我也是冷静地对您说的。总之,像谚语所说,我把底牌摊在桌上。是的,在一定时间之后,您一定会属于我……嘿,那怕您到了五十岁,您还会做我的情妇。会这样的,因为我等着您丈夫出事……”
于洛夫人朝这老谋深算的市侩投去惊恐的目光。克勒韦尔以为她发了疯,住嘴不说了。
“是您要我这么说的。您对我充满鄙视,您刺激了我,我就讲了!”他觉得还是需要对最后那几句话的蛮横无礼作番解释。
“噢!我的女儿,我的女儿啊!”男爵夫人用垂死者的声音叫唤着。
“哎!我再也弄不明白了!”克勒韦尔接下去说,“若泽法从我身边被夺走的那天,我就像一只被抢走了虎仔的母老虎……喏,就像现在我看见你的样子。您的女儿!对于我,她只是得到您的手段。是的,是我搅了您女儿的婚事!……没有我帮忙,您休想嫁出女儿!不管奥唐瑟小姐有多漂亮,她总需要一份嫁妆……”
“唉!就是呀!”男爵夫人擦着眼睛说。
“好吧!您向男爵要一万法郎试试,”克勒韦尔又摆好架势说道。他像演员在台词后略停一刻那样等了一会儿。
“即使他有这笔钱,他也会给接替若泽法的女人!”他加重了嗓音说,“他走上了这条路还能停得住吗?首先,他实在太喜欢女人!(我们皇上说的,一切都要适得其所。)其次是虚荣心在作怪!这是个高尚的大丈夫!他为了自己快活会让你们全家去睡草垫。再说你们已经朝救济院走去了。瞧,自从我不上你们家,你们就没法把客厅的家具更新一下。所有布套的裂口里都吐出了拮据两字。上等人家居然这副穷相,哪个女婿不要吓得跑出门来?我以前是店老板,这种门槛很精。再也没有谁能比巴黎的商人一眼就能看穿是真富还是假富……”他把声音放低说:“您身无分文了。这一点处处看得出来,就连从您仆人的穿着上也看得出。要不要我再对您揭穿一直瞒着您的可怕秘密?……”
“先生,够了!够了!”于洛夫人把手帕都哭湿了。
“好吧!我的女婿把钱给了他父亲,这就是我开始要告诉您关于您儿子的开支。但是我会照顾女儿利益的……请您放心。”
“噢!我嫁出女儿就去死!……”六神无主的不幸女子说。
“何必呢!眼前不就是办法?”克勒韦尔说。于洛夫人用希望的神态看着克勒韦尔,这神态一瞬间改变了她的面容。这个动作本应求得克勒韦尔的同情而使他放弃怪诞的打算。
“您还有十年的美貌,”克勒韦尔摆好姿势说道,“只要您对我行行好,奥唐瑟小姐就嫁出去了。我对您说过于洛给了我权利做这桩买卖,明摆着的,他绝不会生气。这三年我不是很放荡,资本利用的不错。本钱之外我赚了三十万法郎。这钱由您……”
“出去,先生,出去,”于洛夫人说,“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要不是我知道了您对奥唐瑟婚事所作的下流行为……对,是下流……”她见克勒韦尔作个手势,就重复了一遍,“您怎能对一个可怜的姑娘,一个善良无辜的女孩做出这样恶毒的行为?……要不是为了我当母亲的揪心,您永远也不可能跟我说话,再也不会让您进我的家门。女人保持了三十二年的贞节和忠诚,不会屈服于克勒韦尔先生的花招……”
“这位克勒韦尔先生可是老化妆品商人、塞扎尔?德?比罗托的接班人、圣?奥诺雷大街玫瑰女王商店老板,前区长助理、国民自卫军的上尉、荣誉军团骑士勋章获得者,跟我的老东家一模一样。”克勒韦尔油嘴滑舌地打哈哈。
“先生,于洛先生在二十年的忠贞不二之后,可以对他的妻子厌倦,但这只与我一人相干。但是,先生您也看到了,他把自己的不忠瞒得严严实实,因为我不知道是他代替您赢得了若泽法的心……”男爵夫人这样说道。
“不!”克勒韦尔叫起来,“是用黄金收买的,夫人……两年中这只小黄莺花了他足足十万多法郎。哼!哼!您的苦头还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