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到法国,我隔三差五给顾宁弦打电话,絮絮叨叨地说些小事情,比如说新认识的画家身上的艺术描绘,或者是街边弹琴的流浪歌手。
我说:“法国的天气很多变,和英国有得一拼,出门前大太阳,走到半路下起雨来,上次我和冯以文都淋湿了。躲在咖啡店里好一会儿,店里没多少人,老板娘和冯以文唠嗑了好一会,我听不懂法文,瞪着两双眼,喝了三杯咖啡,雨才算结束。”
我还说:“第一次出国,发现人际交往有很多不同,某次在画廊坐电梯,一个男人走进来向我打了声招呼,我下意识回应,才发现根本不认识……助理和我讲了一个小时的法国礼仪,叹为观止。”
“还有,街上女人男人都穿得挺有品味的,不愧是浪漫之都,刚到这里不久,我受到了她们的渲染,一口气买了好几万法郎的衣服,都成败家女了。”
他乐于倾听,我喜欢说话,突然间觉得我们是如此搭配。
但是,在外的时间越来越长,需要工作的精力也越来越大,渐渐地,我们减少了联系,从一天N个,一天一个,三天一个,最后是一个礼拜一个电话。
也许这是异地恋,异国恋必然经过的阶段。我这样想着。
每次和他打电话的时间,都尤为珍惜,常常是蜷缩在被窝里,牺牲一点睡眠时间换来和他相处的时光。
以至于白天都是顶着一双熊猫眼去上班,法国的同事们第一次见,惊讶地称呼为“熊猫小姐。”然后,从此,接下去我的名字被取代了。
“嘿,熊猫小姐。”穿着工作服的职员走过来说,“你能给我签个名吗?”
平生第一次受人邀请,我激动得嘴唇颤抖,忙点头说好。
他脱下工作服,然后又脱掉外边的白T袖,喜滋滋地把白T袖递了过来,我装作没看到他赤果果的上身,淡定地落笔,挥洒而下。
法国男人咧嘴大笑,拍了拍他的后背说,“这也签。”
这算是……真爱粉了吧?
我欢天喜地签好名,顺势做了个拥抱。
晚上我和顾宁弦分享了这件事,说实话,我是故意和他说的,只是想看看他吃醋的反应,但预料之外的事,他并没有什么大的反应,轻描淡写撇开了这句话。
这多少让我有点小失望,难道是我和他一个礼拜没有联系过,生气了吗?
我忍不住解释:“我只是太开心了。唔,最近很忙……”
简直语无伦次,我扶额拍了下脑门,后悔说出来。
好在他看不到我的表情和动作,简单地“嗯”了一声,“言言,要挂了,这几天比较忙,下次再打给你。”
才五分钟过去,我恋恋不舍地挂断了电话,对着手机发呆。算是一个小习惯了,每次和他打完电话总是若有所失,像要把屏幕戳出个洞来。
发呆的时间并不长,很快整理了头发,梳洗完毕,然后躺在床上。窗外的天空很美,星星镶嵌在一大片夜幕上。
我想,可能是太久没见他了,心里空荡荡的。
值得庆祝的是,一个月已经过去大半,还有不到10天,就能再见到他了,假如我像冯以文请个假,早点坐飞机回去,对他来说,也许是个惊喜。
这10天,时间一分一秒走过。
原本计划好的行程却被打乱了,原因是传言说法国伊利丹画廊打算将我的画撤下,并且在一年一度的美术奖大赛中划去我的名额。
起先我们不信,这些传言只是在画廊员工中流传,可信度太低,或许是某个嫉妒我的同行故意诬陷我,可令人意外的是,后来愈演愈烈,颇有种即将大势所趋的姿态。
相关的高管也并没有出来澄清,这些事情如同被风吹散的蒲公英种子,洒在土壤里,等待某一天破土而出。
撤销资格已经成了铁板钉上的事。
我是冯以文的弟子,因他们的邀请而来,又因他们的摒弃而走,个钟滋味不提也罢。所有人都笑,我也笑自己运气太差。
本想早些灰溜溜地走掉,也许不必太尴尬,然而冯以文很护短,偏偏不乐意这样的安排,闹到画廊的董事长那里,字字诛心地替我讨公道。
我又感动,又不知如何是好。
显然冯以文不愧是混了几十年的,经验一点也不亚于气势强大的董事长,随意在沙发上一坐,艺术家清高的气质顿时盖过他,淡然中带着傲慢,傲慢中又有些遗世独立,气场这玩意,真的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有的。
冯以文并不说话,气氛凝滞,董事长是混法国商界的老狐狸,资本主义社会的资本家,自然懂得这其中意味,不过是一种威吓,以静制动。
我屏住呼吸,看他们各连个地喝茶,仿佛这不是什么法国最有名画廊的董事长办公室,而是一见小小的茶舍,两个多年不见的好朋友正叙旧似的。
董事长少了冯以文多年沉淀下来的恬静,忍不住放下茶杯,用英文说:“这之间有误会,希望别伤害到我们多年的合作友谊。”
“不必说官腔了,我只想知道,为什么突然撤掉我弟子的资格。”冯以文开门见山,站在制高点质问。
董事长面带犹豫,假笑:“这不是因为画廊的机会太少,只能挑选其中最优秀的几幅作品。”
“亚德客。”冯以文直呼其名,“来法国前你已经答应给我弟子一个机会,我才会带她来,日日夜夜地赶画。”
我在旁附和,连连点头,说好的事情怎么能反悔,作为商人实在太没信用了!
董事长一串流利的英语从嘴巴噼里啪啦冒出来,速度之快,我不大听得明白,大概只听到了几个连贯的词:“……合同没有……优胜劣汰……”
茶杯中有几滴水溅出来,冯以文似乎很生气,隐忍地发怒:“优胜劣汰!我倒想看看那副画比我这弟子更优秀的地方。”
冯以文又似乎想到了什么,笑得可以看出眼角细纹:“伊利丹参加比赛的作品必须是最优秀的,最受欢迎的,不过两三个画家怎么能够评定孰优孰劣?不如举办次研讨会,让画廊里知名的画家一起评定,更有说服力。”
他巧妙地以画廊的利益展开,倒让董事长思索了一番,也觉得这样子作为也没什么不好,最终答应了。
我看他们谈话,看得心惊胆战,像是身处战场,只等着最后胜利的号角响起,或者输得一塌糊涂。
不过,现在这个结果,只能说不输不赢,最后还是要在三天后的研讨会上产生最后的决战。
研讨会上。
“顾言言的画笔触还太稚嫩,缺少张力。”有画家指出。
同时另一位画家反驳:“对比才能显出优劣,一个稚嫩,但整体组合在一块无可挑剔,堪称完美,一个虽华美艳丽,却像是刻意模仿梵高的笔触,这次比赛,我们需要的是原创,新鲜的风格。”
“那倒是,顾言言的画个人风格比较浓厚,令人难以忘记,容易打造。”
画家们正在唇枪舌剑,我和对面的画家——尹丽莎面面相觑。
尹丽莎在法国人里,属于普通长相,脸颊上点点雀斑,棕色的头发,她朝我友好一笑,我回报她更灿烂的笑容,结果她反而一怔,眼神略微躲闪。
我没在意,静静观察每个老画家的言语,等待最后的投票结果。
会议上称赞我的画家人数挺多,但是投票显示我却落在了尹丽莎的后面,这让我有些震惊,冯以文的脸色也不大好看。
散场不久,冯以文在大门等我走出来,拍了拍肩膀说:“是金子总会发光的,别担心,回国后有更多机会。”
我勉强笑了笑,说:“没事。我先去趟厕所。”
“嗯。”冯以文在背后说,“我已经让助理买好了明天的飞机票,等下收拾一下行李”
我朝他挥了挥手,表示知道了。
刚刚走进厕所,正想要解开裤子,隔间传来的声音却让我动作一顿,整个身体僵硬得如同木头。
尹丽莎正打电话向经纪人通报喜讯:“……他们收了钱,办得不错,只不过讨论时赞美对方太多,这让我心里很不爽快。”
原来如此,所有的都真相大白了,原来法国人也喜欢玩这贿赂这一套。
画家本来清高又艺术的职业完全是那些人被玷污了,他们怎么能做得出,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赤裸裸地像个吸钱的机器!
真是令人恶心至极。
我啪地关了门,听到身后被吓到的尖叫声,冷笑离开。
事情到最后,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了,董事长再也不松口,坚定地认为我输得彻底,没有资格进行比赛。
我和冯以文提早了近一个礼拜回国,回国那天天气很好,与我灰暗的心情,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坐在出租车的路上,车辆和树木快速后退,似乎回到了小时候从远处学校回家的那段时光,回家,我想到等下就要见到顾宁弦,听见他的声音,摸到他的皮肤,暗淡的心情越发地明亮。
轻快的脚步,不断上升的电梯。
按了下门铃,打开门时,却看到一个穿着男士宽大白衬衫的女人,裸着下半身,白花花的两条腿露在外面,她倚在门口,眉间妩媚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