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怀远整整一个月没回家,他到法院递交了离婚诉状。满篇诉状他就写了一句话:性格不合,请求判决离婚。
郁捷琳正抱着一大摞案卷往档案室走。突然听到自己同事略带玩笑的口头传票通知,不禁楞了一下。手里的案卷哗地一声全砸在了脚背上。脚面一阵剧痛传来,她一跤跌倒了地上,眼前的世界突然就掉了个个儿。
金怀远走进病房就被李田世一顿拐杖打在身上。金杰和金郁赶紧跑过来将又哭又骂的李田世扶出病房门,好让一对儿冤家说话。
郁捷琳的脚骨被一摞硬壳子的卷宗砸成骨裂,躺在病床上仍能感觉到隐隐的疼痛。她见着男人笑嘻嘻地走过来,眼泪便从心里涌了上来。想说话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金怀远坐到女人身边,把女人的手放到自己宽大的手掌里说:“莫怪我。我也没有怪你。人这一辈子就是坐公交车,谁也料不到会在哪个站口先下车的。你我原不该在一起,现在娃儿都大了,就不用互相讲义气了。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嘛……”
郁捷琳轻轻地说:“都说你金怀远孔夫子挂腰刀文武双全,想不到你的心比针尖还小。”
金怀远哈哈一笑说:“你又想歪了。我们之间容不下别人这我比你清楚。我只晓得,一头羊和一只兔子,终究很难关到一个圈里。既如此,我不想太自私了。”
郁捷琳淡淡地笑了一下:“你是活得太清醒了。”
金杰两兄妹把李田世送回家。老祖宗在医院里守了两天,又加上急怒攻心精神便也难以支撑,躺倒在床上睡了。
金郁见李田世睡了,把金杰拉出门就问:“老汉儿做这些事,你事先得到过风声没有?”
金杰伸个懒腰说:“你大小姐都没得到内线情报,我一天到黑在街上逮山耗儿,又哪去听说这些黑死王三******事。”
金郁说:“老汉儿肯定是一天到晚钓鱼,遭美人鱼迷倒了,所以才发神经。”
金杰在门口转两个圈儿,说:“我倒是能理解老汉儿。在一个圈里说不上话,倒不如各自走开,省得浪费日子。
金郁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神情真有些忧郁了。她有些闹不清身边的这些事究竟是怎样的一些花草开错了季节才会闹出让人哭笑不得的事情来?孟锦野被判了十年,这个周末她就可以去探监,可此刻家里那两个老小孩儿的事,让她不禁怀疑心里的那份坚持究竟是不是可笑的?
叶娴把摩托车稳稳地停到了路沿边,问郁捷琳的脚可好些了?
金郁见叶娴穿一身黑色皮衣装,越发衬得身体曲线玲珑。便说还是二木头福气好,娶个婆娘内外兼修的。
两个小女子说笑一阵,叶娴说成无双因孟长江父子的事,赔了很多钱,再加上名声臭了便不好去探望郁捷琳,让自己来带好。说着话,就硬要塞一个信封给金郁。
金郁没有接信封,让叶娴给成无双带话,说自家老妈就盼着喳闹妈去帮着出气呢。
成无双得到许可去见王贲临。冯所长嘱托女人劝王贲临在某些事上不要死扛,对他自己不好的。
成无双在接待室里见王贲临慢慢走进来,脚步还是轻快不禁笑了。这家伙似乎还没意识到即将面临的审判会有什么结局?也或许是早已清楚是什么结局,反倒轻松了许多。
成无双先把带来的一大包东西交给一旁站着的管教干部检查一遍,才对男人说:“看起来劳动让你身体得到锻炼了哦。”
王贲临淡淡地笑一笑,说:“这段时间过得很轻松,早睡早起身体自然好的。”
成无双说老冯问男人好,要王贲临仔细考虑有些事儿,没必要把别人的烂事都弄到自己身上,没人会感激的。
王贲临笑一声说:“老冯在这些事情上真是只懂个球。有些人,有些事不是自己扛不扛就可以解开疙瘩的。不过我还是相信郭是非说的话,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一切都报。”
成无双说自己弄不懂孟长江和他到底弄了些什么事,不过既然做了就要承担。自己会等两个男人出来的。这话说出来,连那一脸严肃的管教都被逗笑了。
王贲临闭着眼沉默许久,一睁开满眼的泪。他说:“你回去记得替我给老汉儿坟上烧点钱纸。告诉他我没有给他争气,也没有照顾好你,对不起哟。”
成无双说:“你和我老汉儿究竟有啥子关系,搞得神经兮兮地做啥子?”
王贲临说:“你去黄葛村吧,赵爹会告诉你的。”
赵永年的病越发地有些重,在躺椅上躺了好些天了。郭是非给他诊脉以后说:“老爷子,脉象不好哟,搞得不好要遭洗白哟。”
赵永年摸摸自己的花白胡子哈哈一笑,说:“你娃既然咒我,那就铁定是要再活几年的,不把你先气死了我也不好去阎王殿交差的。
成无双走进屋子就说你两个冤家莫不是前世有仇,这一辈子才扯不清楚。就又问赵大村长怎么不在家?
赵永年说:“既然是大村长嘛,新官上任三把火,去和水泥厂厂长梁宽平扯皮去了。”就又问长江和野娃儿可好?
成无双笑说:“都好都好,两爷子不安分,如今去了那里面都是修生养性的好地方嘛。”
赵永年叹一口气,说:“人这一辈子总是不安分的。可乱走一气就难免摔得鼻青脸肿哦。”
成无双在赵永年身边坐下,抓住老爷子的手问道:“赵爹,王贲临究竟和我老汉儿是啥子关系?”
赵永年沉默一阵子,轻轻地对成无双说:“他究竟是什么人,你该知道了哟。他就是你同父异母的亲哥哥。”
王贲临临走是和赵永年辞了行的,紧紧抓住老爷子的手说:“我这一走能不能回来不好说了,麻烦你老人家告诉我那不听话的妹妹我究竟是谁吧。你也转告她,该收敛心性了,长江两爷子出事,都是她太喳闹啊。”
赵永年说,王贲临之所以姓王。就是在他妈妈死后,被分局的王法医收养,所以姓了王。王法医为了让王贲临进入公安工作,自己是提前办理退休的。
赵永年歇一阵,替成无双擦了脸上的泪又说:“双娃子,还有个事情要告诉你。你屋男人的老汉儿不是死鬼子孟朝贵,而是孟朝富。当年孟朝贵在外工作多年,后来才调回来当了公社书记。他回家不久,你婆子妈妈便生下长江。孟朝贵没有过多追究这事儿也就淡了,黄葛村的人就这点好,喜欢看热闹却不爱生闲事儿。后来你老汉儿下药过重医死了长江的妈。孟朝贵也不追究,而孟朝富坚持认为是你老汉儿替把兄弟出头,故意下毒。所以后来才闹出那么多事。”
郭是非听了这些话不禁长叹一声:“都是前世的冤孽今生的债,各还各的吧。”
成无双辞别赵永年就又去了坟地。一片寂静中,她靠在大娃子的墓碑上觉得全身发软,感到了前所未有的一种疲累。两件一直缠绕在心头的事被一把通透的锁轻巧地打开,阳光的涌入却让她眼前一阵发黑,看不清眼前的世界了。
成无双在坟地里坐到黄昏时分才回到镇里,她想约王子君明天一早去山下医院看看住院的郁捷琳。可她刚走到牛延请那在文峰山半山腰的房子前就听见屋子里一阵瓷器碎裂的声音。紧接着牛延请就猴儿一样从屋子里蹦出来。不等成无双问话,屋子里便追出王子君带着哭腔的骂声:“滚吧。你要滚就滚,滚到你广州的小婆娘那里去。我眼不见心不烦。”话音还没落地,几包东西就又扔出来,其中一根漂亮的鱼竿就摔裂了。
牛延请一见鱼竿摔坏了便心疼地叫唤起来,说这是金怀远送他的高级鱼竿,以后可怎么跟大哥交待哟。
牛延请的家依山而建在一个高高的土台子上,要先走石梯子上去。家门外是一块小坝子,四周围着雕花的石栏杆。成无双就在坝子里拦住牛延请,把他拉到石桌子边儿坐下,问道:“你又是哪股水发了?”
牛延请一脸苦相,他说自己没发水,是王子君冒火连天要杀人,自己只有赶紧躲撒。
成无双笑着就拍了一下牛延请的头说:“你硬是一天会装可怜哪。你娃一去广州就好几个月不回来,让别人独守空房,你还不让她发发脾气也太霸道了撒。你老实说,是不是在广州又有婆娘了。”
牛延请说:“姐姐,我才冤枉哦。在那边我跟到我表弟阿昌就做点儿小生意,哪里有钱耍婆娘哦。再说了,现在那边长得漂亮的女娃儿多半都是我们这边的妹儿,熟人熟事,不好得。”
成无双哈哈大笑,说你娃这嘴硬是安了弹簧的,不得了的了不得。让牛延请去金怀远家里躲一躲,自己去帮他平息屋子里那一位的火山爆发。
成无双拉着王子君在床边坐下,说:“你硬是要学我喳闹索?白生生的盘子打烂了不要钱买哟?”
王子君哭着说牛延请都不打算要这个家了,盘子这些也就没得用处了,那不砸了还能怎样嘛。
成武双哈哈一笑说:“这也就是你的命。有个稳当的老公偏不要,找个三脚猫心里就舒服了?”
王子君叹口气说:“人又没长前后眼,啷个晓得嘛。”
王子君的话勾起成无双的伤心来,两个女人就相互落了一阵泪。又想起郁捷琳平白无故地被金怀远告到法院要离婚,不禁又替她惋惜,骂一阵金怀远才是不叫唤的狗咬人最凶的。
天色暗下来,成无双要拖了王子君去自家里睡,说还是要给那小男人一点颜色看看。
王子君却面有难色。她说:“他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说话间又要走了。还是,还是……就在家里等他吧。”
成无双照着王子君鼓胀的胸脯就摸了一把说,女人果然就是个名副其实的妖精儿,打了骂了还是忘不了那事儿的。
成无双回到家就看见叶娴一脸焦急,说王永正通知了家里。孟长江贪污受贿要处罚金的。孟家在银行的存款账户已经被冻结,她今天去取钱都没能成功。
成无双淡淡地笑一笑,说:“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总之是做了事就要承担后果的。”女人走回卧室去,将门轻轻地关上了。
叶娴回到自己的卧室里,见孟锦林还歪着身子在床上捧着一本海明威的《永别了,武器》在看,就照着那耷拉在床边的腿就一脚踢过去,嘴里说:“妈都要愁死了,我都从没见过她如此衰弱,一家人都快要饭了你还有心思看书?”
孟锦林被踢一脚给吓一大跳,他把书扔到一边说:“愁又怎样不愁又怎样?再愁日子总得过嘛。”
叶娴的眼泪就流下来,她说:“你就晓得说这些不着边际的空话。我这肚子里有一个了,你又屁本事没有,这日子你说啷个过?”
孟锦林笑笑地将叶娴扶到床边坐下说:“婆娘喂,你都怀起娃娃还敢骑摩托哟,从明天开始你只管柜上,其他的事我负责?”
叶娴有些奇怪地问:“你不到村里跟大河叔叔混了?”
孟锦林说:“混啥子哟,你硬是当我笨哟。从小到大大事有妈老汉儿做主,小事有野娃儿,我自然是落得清闲撒。现在屋头没得人了,那就只有我了撒。”
这话音刚一落地。风进出便在门外哈哈一笑说,:“锦林长醒了,值得今晚吃火锅哟。”
孟锦林伸个懒腰又把书捡起来对叶娴说:“老疯子来了,你们先去商量哈,哈儿火锅好了喊我就是,我先把这点儿剩下的几页书看完。”
叶娴苦笑不得只好又踢他一脚,走出门去和风进出商量停业许久的火锅店要恢复营业的事。
风进出说了事儿便又说到自己要陪金郁去看孟锦野。可他听说回家照料赵永年的赵小丽明天也要去看孟锦野,他怕这两下一撞车又闹出事儿来,问叶娴这该怎么办才好?
叶娴笑笑说她相信金郁不会和赵小丽有什么冲突的,话说完却又感叹一句,说就连她其实也是搞不懂这三个人之间搞不明白的恩怨的。
孟锦野穿着囚服,剃了光头,站在栏杆里倒显出一股子调皮来。他看着金郁说:“我这种坏娃儿你还来关心啥子也?”
金郁说:“我不识好歹撒,闲得无聊关心坏娃儿。”
孟锦野眼里泛起泪花,使劲吸了几口气才说:“你的花卉协会怎么样了?没得我给你扎场子了,你自己要当心些哦。”
金郁下意识地抬起手来,却又发现两人之间隔着这道铁栅栏,只好苦笑一下收了手。
孟锦野扮个鬼脸儿说:“这回你总打不到我了嘛。”两个人的笑都透着难以说清的苦涩。
孟锦野又给风进出交待要时常去看看邱健的妈老汉儿,说邱健虽然是罪有应得但也的确死得惨。说完了却又苦笑一声说:“我们都是罪有应得。”
风进出陪着金郁离开后,陪着赵小丽站在远处的赵大河才示意自家这比儿子更让人操心的歪女子跟着齐素珍进去看孟锦野。
赵大河习惯性地蹲在空地上又一根接一根地抽起烟来。腰里别着的大哥大响了,他接起来听筒的另一边却是郁捷琳的声音。
赵大河笑说:“耶!你终于看得起土财主,呼叫我的大哥大了哦。”
郁捷琳在另一边笑说:“你莫非当了村长就不是土老财了么?几十岁了还学别人腰别大哥大,骑个雅马哈,想当老操哥也不看个人的长相。你看见金郁了么?”
赵大河说金郁走了以后他才放小丽进去的,保准没让这两个小家伙走个对面的。
郁捷琳叹口气说:“从小要好的两姐妹这回怕是要冷上一阵子了。年轻人的事真是闹不懂的。”
赵大河说:“你娃一天乌鸦嫌猪黑,个人不觉得。你和金怀远又让我看得懂么?”
郁捷琳笑骂一句:“吃你的红苕去吧,最好一口噎死你。”挂了电话。
赵大河站起身来伸个懒腰,看看天上又是一阵浓云四起要下雨的样子,自语道:“吃红苕?如今吃红苕也是一个讲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