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有些事可以解释,但有些事情却无法解释。
郭是非在堂屋里忙活着,屋里摆满了大小簸箕,草药的药香味儿弥漫在屋子里。他已经从风水师变成专职的草药大夫很有些时日了。他和郭星儿说,人该懂得顺应世事变化,这才是修道的一个境界。
郭星儿和金杰手牵手提着一口袋切好的鱼肉回来。刚一进门,郭星儿就跳着脚地喊,说这些草药的味道太难闻了,自己要连夜搬走的。
郭是非头也不抬地说:“你想去广州去就是,不用跟你老汉儿朗格里格朗的说废话。”
郭星儿高兴得差点儿蹦起来,便抢过金杰手里提着的鱼肉袋子跑进厨房做饭了。
郭是非招呼金杰帮着翻动一些草药,然后搬到院坝里晒晒。他说:“金娃儿。这星儿都要走了你硬是不开腔嗦?”
金杰苦笑一下说:“开枪就要打死人你不晓得哟?她决定的事儿是我能改变得了的么?”
郭是非摇摇头说:“浮图镇这地方风水就是怪。男人柔和,女人泼辣。想来想去该不是那条青水溪的水有问题撒?”
金杰说清水溪的水不可就是有问题么。最近在那有水源的山上开了两家做家具的小作坊,已经把清水溪的水弄出一股子怪味来了。
郭是非说:“你们买的鱼是成无双家的吧?我看迟早这鱼也会被水泥厂给污染了。”
金杰从墙上的木搁架上拿了三支香到供桌前给神像点上香,又拜一拜说这神仙还是有灵的。孟锦野终于归了正路,做起鱼生意来倒是有板有眼的。
郭是非听了哈哈一笑说你这老实娃儿就没看出来如今野娃儿是在耍‘霸王摊儿’么?
金杰挠挠头说还真没看出来,那以后岂不是两兄弟要干架?他已经在镇里的综合治理办公室干工作干得风生水起了。
郭星儿做事很麻利,很快做了一大盆热腾腾的酸菜鱼。又单做了几样小菜。曾经的酒肉和尚郭是非开始吃长素了。
沉闷的一通饭吃完,郭星儿把金杰送到大门口,突然就紧紧抱着金杰又哭了一通。
金杰叹口气,拍拍郭星儿的背说:“莫楞个,南方是大城市,机会多些。只要你不嫌我,我就等你。”
郭星儿擦擦眼泪笑一笑,却又对金杰呸了一声,说你就是个猪。你倒是冒一阵火不要我出去撒,说不定我就留下了。
金杰壮着胆子在郭星儿脸颊上亲一下说:“你是一只鹦鹉,天生就喜欢流浪的。不论如何结实的笼子终究是管不住你的。”
两个人在院子里的石条凳上坐了许久。下午的阳光把两个人的影子交叉着拉得很长。
成无双召集自己的两个儿子回家开了个家庭会议,宣布要让风进出学习火锅汤的调制,好给自己也分担些工作。孟锦林听了这话就点点头,说反正自己没时间学,谁来都是一样的。
孟锦野拍手就乐,说自己总算解脱了,还是老妈圣明,风娃儿的确是一个做事的好材料胚子。
成无双叹口气说:“我读过的书里都说一家里如果有两个儿子以上,为了独占家传绝学是注定会打得头破血流,搞得鸡飞狗跳,现在才晓得都是假的。我三个儿子,一个永远打瞌睡,还有两个都是废物。倒是没一个人来争,这也是幸运哈。”
孟锦野嘻嘻一笑,说这才是怪了。哥俩儿的孝心没得到表扬,倒还惹祸了。早晓得就不当这假模假式的胎神了。冲着在厨房里忙活的风进口就喊,说你娃娃给我妈吃了啥子药了,就那么一门心思要喜欢你了。
成无双操起放在火锅灶边儿的铜汤勺就往孟锦野头上招呼,嘴里说早晓得是生了个吃也吃不得,敲也敲不烂的簸箩货,就该早点甩到大河头去,免得给自己找气受。
孟锦野脚下一晃逃了开去,却大声说自己今天可是去给大娃子的坟上除草培修了坟头的,这没有功劳有苦劳,没有苦劳有疲劳,凭啥子要甩到大河头去嘛?又说孟锦林这种假斯文的才该丢到鱼塘里头喂鱼撒。
孟锦林说:“三娃子你个死批娃儿,一天逗大娃子大娃子,他都死了楞个多年了,你还勾妈的痛处黑好耍哟?”
成无双愣了一下,却冲孟锦林大吼一声:“你给老子滚。”
孟锦野得了便宜,冲孟锦林扮个鬼脸儿就跑到厨房里。他走过去抬起腿就给了正忙活着的风进出一拳说:“这哈你找到长期饭票了撒?”
风进出正在清理灶台,将手里的抹布朝孟锦野挥了一下说:“你****的生在福中不知福,各人的妈都不晓得心疼。你以为你妈黑愿意收我这干儿哟?”
孟锦野说:“我晓得你比我乖些撒。你反正没得妈老汉儿了,做我兄弟多安逸的。”
风进出说:“莫扯这些了,你娃到底给金郁解释了那事儿没有?”
孟锦野立刻一脸苦相:“郁儿是去成都学习花艺了,这回居然连个招呼都没打。真不晓得回来见了面,那家伙还要怎么收拾我呢?”
风进出哈哈一笑说:“你娃硬是土地菩萨的外孙儿,服打不服哄。”
孟锦野拉过一条长凳坐下,让风进出也来坐下了说:“浮图镇的鱼摊儿我是安排好了生意,但我不晓得在其他几个市场有和我们抢生意的么?”
风进出说:“你这简直是废话。如此大的市场,你一家包得下来不嘛?不过我们的鱼自产自销,比其他鱼贩子的鱼新鲜,倒是生意要好一些。但是最近你那叔叔孟长信,不晓得在南泉附近联系了哪家鱼塘,也在上新街和四公里的市场上卖鱼,对我们的生意是有些冲击。”
孟锦野脸色一阴说:“火锅投毒的事还没完,他又来和我们对着干,硬是想越乱越好,最好天下大乱嗦?”
叶娴在厨房外高声叫孟锦野和风进出一会儿都跟着去刘撇子的竹园餐厅吃晚饭,说是庆祝一哈家里添丁进口了。
孟锦野听了这话便笑,说叶娴这话似乎在表明风进出是她亲生的一般,那该是怎样先天的生法?打打闹闹中,孟锦野却是心头一热,想这未来的二嫂是比自己那只晓得看书的傻瓜子二哥懂事多了。
他越来越怕去想自己和金郁的未来……
刘撇子苦心经营的餐厅眼看就要第二次被收走了,心里犹如火烧山。三天之内砸了十几个碗,连曾经当女儿一般宠着的徒弟小丽也被骂得眼泪汪汪的却不敢挪动一步。
刘撇子将汤瓢往铁锅里一丢,骂道:“说了八百回,做白油肚条儿只能上玻璃芡,逗是记不到。就算是教一头猪认字都没得这样难。”
齐素珍将店内客人招呼一遍后走进厨房来,没理会正拍桌子打板凳的刘撇子,却笑着对小丽说:“你今天又是头发都不梳好就跑出来上班,散头发落到菜锅里,你想吓死哪个?先回去把头梳拢了。客人来多了,猪儿他们忙不过来,你也去招呼哈嘛。”
小丽眼里噙着泪花走了。刘撇子虽然知道是说话重了但仍然不肯认输,嘴上说:“你逗惯着他们嘛。这餐厅哪天开不得了,那些娃儿啥子都没学会就放出去,他们喝西北风你就安逸了。”
齐素珍也不理会他,只是把大茶盅蓄好了茶水就放在案板上刘撇子最顺手的地方。说一句,手爪爪儿不好好端茶杯,整烂了逗喝不成哈。
叶娴挽住了成无双的胳膊笑吟吟地走进来。有食客大声吆喝着说成无双得了个乖媳妇,听着这话叶娴笑得更欢了。
齐素珍把成无双带到最习惯的餐桌边,安顿了坐下就问酒菜。这是女人独有的本事,她能记住镇里的熟人们来餐厅吃饭最喜欢坐的位置,而且连食客的喜好也能记得丝毫不错。
成无双看着餐厅里热热闹闹的样子,说要是在几面挂满了蓑衣斗笠的白墙上换上点儿竹子的装饰才能使得这‘竹园’餐厅名副其实嘛。
齐素珍给两人倒上茶水说:“大掌柜的怪脾气你晓得撒,他非说挂着蓑衣斗笠才是不忘本。”
成无双拉齐素珍在身边坐下耳语道:“餐厅真的要被餐饮服务公司收回去?”
齐素珍面有难色的点点头,说现在就看王永正能不能为他们争取到生存机会呢,但这些煎熬已经让刘撇子大为气愤,以致弄出来的菜大不如前,茶铺老王为这事儿已经和刘撇子吵了两回了。
话音未落,坐在角落里的老王便真的惊抓抓叫唤起来,说这是炒的啥子腰花儿,砸到头上能起包的个,硬是门门门整熟人嗦?
齐素珍跑过去,亲自尝了一口不由得也皱了皱眉头。腰花儿不仅质地很老,而且颜色乌黑,明显是酱油放多了,吃进嘴里一股涩味。她笑笑说,你老王谅解哈嘛,他这几天心头烦。我给你重新弄一份就是。
可不待齐素珍端起菜盘来转过身,刘撇子便赶过来,一巴掌将齐素珍手里的盘子打到地上摔个粉碎,盘里的菜也洒了一地,弄得一片狼藉。
刘撇子脖子上青筋直冒,冲着老王吼道:“你现在硬是不得了了哇,腰花儿炒老了逗吃不得了,六几年的时候把五呗子壳壳拿来做成假粑粑吃了还嫌少的时候你都忘了哦……吃了两天饱饭你逗学别个摆摆儿走路拽起来了撒。(土话,对瘸腿人的称呼)”
老王原本没打算真与自己交往几十年的老兄弟计较。刘撇子这一番挖苦可让他脸上挂不住,从凳子上蹦起来就要抓刘撇子的脖领子,这叫先入为主。刘撇子把身子往旁边一躲,再要扑过去时两人中间就多了一个女人。
成无双笑说:“老辈子些,算了嘛。都是泥菩萨过河到中间,化了一半的角色还怄啥子嘛?”
刘撇子说:“喳闹娃儿过一边儿去哈。等哈儿血溅到身上不得给你擦哟。”
成无双一跺脚说:“哎呀!还喊我喳闹,我看你俩个才是老喳闹。坐下来嘛,有正经事商量,两个仙人伯伯。”
刚才还剑拔弩张要拼命的两个老头儿这会儿倒也听话,各自就坐下来。成无双请齐素珍去另做两个简单的炒菜来,然后说今天她要商量的是浮图镇这些个体户餐馆究竟该啷个办的问题。要是真让餐饮服务公司都来收购了去,那自己耗费这么多心血搞起的店子,岂不成了猫翻甑子替狗干呢?
刘撇子翻一翻他的怪眼说:“你娃娃莫非还指望郭全礼或者老李出头来给你撑腰?他两个左右为难都不好开腔。我看你还不如花几个钱,请郭半仙儿做法来黑死了餐饮公司的人,他们就不敢来浮图镇了。”
这话让坐在另一张桌子边喝茶的叶娴差点笑喷。她起身走过来说:“两位爷爷,孙女儿多句嘴,你们为啥不找梁厂长去商量一下呢?”
成无双看着自己的准媳妇儿就抿嘴一笑,不禁在心里就有些小得意。叶娴的想法正是他和孟长江在昨夜里琢磨出来的,今天来找刘撇子无非就是想多个同盟军。
梁宽平心里也不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