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着已经消失在铁索桥尽头的女儿一行,四皇子似乎有些不甘心地叹了口气,北方的纠葛对他而言似乎越来越麻烦了。
罗耕牵过战马笑着说道,“殿下昨日不是说了吗,孩子大了管不了了。”
四皇子望着面前横跨北定河的铁索大桥,满腹心事地说,“如果没有圣城的许可,蛮族人又怎敢踏入圣城领地一步。更何况,现在看来,灭神山与圣城的关系相当的紧密。”大桥是北直隶城通往圣城的唯一通道,数十根跨江铁索上铺着厚实的木板,桥面宽度足够五六匹马并行。
“殿下多虑了。”罗耕拍了拍两个胳膊粗细的铁索说道,“北直隶城固若金汤,别说蛮族那些老弱病残,就算百万大军也未必攻得下。”如有战事,北直隶城的机关开启,随时可以将大桥沉入河底,任对方多少人马也只能望河兴叹了。桥下的北定河就算是最寒冷的冬天也不会完全冻实,根本无法强渡。
四皇子脸上没有一丝放松的意思,有些酸酸地说,“我女儿和你儿子现在可都被拐跑了。”
罗耕笑起来,喷出许多的哈气,“又不是圣城带走的,末将信得过灭神山。因为他们太过执着于义了。”
四皇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执念是会让人觉得恐怖的一种习惯,却也因执着而让人对其产生信任感。
“不过……”罗耕想了想还是问道,“殿下真的有意将姿儿许配给鱼灭神吗?”虽然罗耕清楚自己的那个儿子对风姿还是很有好感的,自己也对风姿这孩子疼爱有加,但是做为王朝的一方大将他并不想掺合进皇家的浑水中。
四皇子也想了想,苦笑一声,“罗将军认为陛下会答允吗。”
四皇子是有野心的,所以行事一直谨小慎微。尤其是最近得知六皇子居然扔下了天南的烂摊子跑去南洋之后,已经隐隐有了传言说,皇帝考虑将所有的皇子都召回圣京。
所以下了几次决心之后,四皇子才刻意让风姿和鱼灭神一起出现在人群面前,加上众所周知的他与圣城的关系,皇帝应该不会轻易动他。罗耕这个人虽然掌握了北直隶城的大部分军队,四皇子对他倒是并不排斥,尽管罗耕只对皇帝一个人忠心耿耿,也正因为如此,皇帝才会放心将四皇子放在这里。
“罗将军,你认为鱼灭神怎么样。”两人一边打马回府一边闲聊起来。
罗耕想了想摇摇头,“很多人对他评价很高,其中自然另有深意吧。”
四皇子点点头,“以他的性格再过几年也还是个孩子。”想到鱼灭神的种种,四皇子不由得笑了。
隋风骨和圣城都力挺鱼灭神,自然是想将灭神山拉下水。隋风骨或许是想将灭神山的力量用在对付西大陆上面,而圣城的想法就有些难以揣摩了。平北军最后的二万五千精锐却交到了这么一个连俗事还不太懂的毛头小子手中实在是没什么道理,就算是迫于贺小武的请求,决定得也未免太轻率了。
在北方形成一股新的力量?对付圣教还是王朝抑或是血旗王?四皇子和罗耕都沉默下来,心中划着无数个问号。四皇子的背上突然冒出了一股冷汗,以鱼灭神性格,从圣城到落日城的万里路上不定要发生多少争斗呢,而以他的能力很容易就会在战场捐躯的,那时候,灭神山会做出什么反应呢,三才联手只怕没什么人还有希望活下去。
罗耕似乎也想到了这一点,望了一眼有些忧色的四皇子。两个人的目光一碰,却不由得都笑了起来。就算有什么担心,毕竟建功侯的这次最大规模西征还是要准备几个月的,那时候孩子们早就回到自己身边了,那时候说什么也不会让孩子们继续跟着鱼灭神胡闹去了。
这时候念叨鱼灭神的还有一个人,那就是远在数万里外的六皇子。他刚刚送走一位从更远的西大陆来的客人,“那战刀和权杖已经熔炼成了一把战斧,就在灭神山的弟子鱼灭神手中。”这是六皇子让那人带回去的口信。
六皇子心里明白,自从那把战斧现身圣城之后,消息会很快传出去的,他可不认为西大陆能知道这事是自己的功劳,只不过想到了就告诉那边一声,是相当便宜的示好。
六皇子现在的处境要是从王朝那边看的话不是太好,皇帝已经下旨让他立刻回京复命,虽然口气很柔和,六皇子却知道,回去之后只怕直接就被皇帝扔到哪个旮旯啃窝头去了。于是他盛宴款待了王朝来使之后,出门就把那一队人马给宰了,谁让南洋这么乱呢,反正收没收到圣旨他说了算。
六皇子自己倒是觉得这日子从没有过的轻松,这南洋没有冬天,不会让人缩手缩脚地过日子。在这里,他,六皇子曾省义是最大的。
苦难的日子终于过去了,六皇子满意地披起上好的锦缎织制的披风,背着手慢悠悠地走出武功侯世子送他的军帐,远处是圣水城废墟上数十万人热火朝天的施工场面,照目前这个进度,大家都能在新年的时候住进新房,虽然是那样的简陋,但毕竟是属于自己的家了。
几个月前,六皇子带着数万残兵败将和将近三十万难民可以说历尽千辛万苦才闯荡到了南洋,他也想不到自己会这样硬朗,居然和那些难民一样半饥半饱地闯过来。
南洋是很荒凉,本来就是地广人稀,又经过王朝无数次地征战,尤其是这几年的杀伐,在臭名昭著的平南军的屠刀下整整倒下了数百万的土著居民,很多地方完全是千里无人烟了。
但是这里很自由,自由到那些肥沃的土地上长满了人高的野草,自由到那漫山遍野的植物动物资源让仓惶而来的数十万人没有一个人饿死,自由到武器都成了一路前进中的累赘。
当六皇子下令将大本营设在了圣水城的废墟前时,他看到了那些衣衫褴褛甚至不足以蔽体的难民们望着这南洋最大的平原时,眼中流露出的那喜悦的光芒,他们似乎已经看到了肥沃的土地上浇灌了汗水后沉甸甸的收获。望着那些心甘情愿跪在他面前的难民们,六皇子知道这一步他走对了。
武功侯虽然攻下了整个南洋,但是并没有太多的精力和实力兼顾这里,毕竟他的大本营西南府隐隐处在血旗王的两面夹击之下。不得以,平南军只在破坏不算严重的曼城留下了三万部队,而剩下的南洋大片地区完全处在统治的真空地带,那里还有着屠杀过后残存的几百万南洋的土著在默默地生存。
六皇子在得到武功侯大力的接济之后,他手下将近七万人的部队竟成了南洋最大的军事集团,虽然战斗力很弱,但是也绝对不弱于那些逃到穷乡僻壤的南洋人的反抗军。
六皇子是慷慨的,到达圣水城的第二天他就封自己为南洋御政,一口气将王朝面积五分之一大小的南洋收归了名下。当他那些面黄肌瘦的军队恢复了体力后,他向那些还在日夜惶恐的难民们颁布了一道南洋御政令。
同样时衣衫破旧的六皇子站在废弃的圣水城城楼上对那些难民们说,为了奖励他们一路上的坚持,他们每一家将拥有土地五十亩,十税三。
当六皇子并不饱含激情的声音传出去后,席地而坐的难民们激动了,他们抱头痛哭着,六皇子每次回想那个情景时,自己也都会想哭,他觉得以前的几十年白活了,他不用再去计较自己的领地被谁家侵占了几亩地,甚至为此打个头破血流的,现在整个南洋都是他的了。
所有跟随六皇子逃难来的难民们,都得到了他们祖祖辈辈最渴望的东西——土地,而且是足够多的土地,虽然那些肥沃的土地上,一锄头下去就会刨出几块人骨头来。他们曾经为了活下去想过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却没想到只是忍饥挨饿这么流浪了几个月后居然就有自己的土地,可以让子子孙孙一直耕种下去的土地,而且是以自由民的身份在这土地上生存下去。他们甚至在想象收获的季节,缴纳了赋税后自己家里还能剩下一担担的粮食。
人是勤劳的,当六皇子的南洋御政令下达后,六皇子一觉醒来就发现圣水城已经成了一个大工地,周围都是人们勤劳的身影,有了栖身之地后他们在为自己和家人造一个能遮风挡雨的地方,化作废墟的圣水城重新爆发出了生机。
这里的土地是这样的肥沃,这里的气候是这样适宜耕作,这里的空气是这么的自由,难民们安定下来之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回到老家去寻找还在战火中煎熬的亲人,迫切地想要告诉他们,南洋是个好地方,这里有大片大片无主的土地。
六皇子善解人意地命人给那些准备回乡的人们备足了干粮,告诉他们,让那些受苦的人们来南洋吧,来这里重建家园吧。
慢慢的,圣水城边聚集了越来越多的难民,而且数量还在不断增加着。六皇子直接统治的地区也一点点地向周围辐射着。
当难民人数达到了五十余万的时候,六皇子开始扩充部队,居然一下子就扩充了十万人。当武功侯得知六皇子居然有了二十万难民军团时,他傻眼了,他自然没有能力应六皇子请求去武装这么多的人,更何况他也不会这么做。
思量了很久之后,武功侯决定将六皇子的所有消息都封闭起来,他非常担心皇帝会下旨让自己去讨伐这个不听话的皇子。王朝已经将南洋的土地分封了出去,而那些得到了新领地的贵族们正在调拨人手去接收土地。就让他们自己打着玩吧,武功侯实在是分不出力量去管南洋的乱摊子了。血旗王在中州凝聚着军力,谁也不敢保证余无念那小子会不会在进攻直隶之前,先拔了自己这根钉在他后方的钉子。
当一大批武功侯援助的物资到达圣水城后,六皇子又站在修复了大半的城楼上,朝那些一脸汗水和幸福的难民们喊道,赋税增至十税六,增加的那三成是交给武功侯的。难民们有些失望了,但是望着手中刚刚发放下来的武功侯援助的粮食、种子、农具,他们只是向六皇子磕拜之后沉默地离开了。
“人的本性还真是贪婪的。以前家无余粮的时候怎么没见他们失望过。”六皇子心里暗自叹了一声转身下了城楼后,接着马上又发布了一道御政令,所有南洋御政直属军队的士兵家里的赋税减半。
于是,一时之间六皇子的军帐前成了最热闹的地方,报名从军的人数直线上升,很快那些一开始只是充数进了部队的难民们一个个被更有能力的人挤出了部队。一支衣衫褴褛赤手空拳但是身体强壮斗志昂扬的队伍就这么拉起来了。
六皇子当然没想过带着这支队伍打回天南去送死,而是准备动用这些农民们去收拾那些躲在山林野地里的南洋义军了。只是一个圣水平原已经不能满足六皇子的胃口,他要的是整个南洋。
六皇子对待邪教的态度与王朝不同,他没有在南洋他的地盘之内下达清剿邪教残余的指令,反而收容了许多从西南逃亡过来的邪教人马,而武功侯的做法则更耐人寻味了,他并没有除恶务尽去劫杀那些逃往南洋的人,甚至网开一面让他们以难民的身份全家逃往南洋。
望着身边的众侍卫,六皇子心下有些得意,这些人都是他最近收拢的邪教残余的高手,本来家底穷得叮咣三响的自己也终于可以在这荒蛮之地安心睡觉了。通过邪教这条线,六皇子已经搭上了西大陆的关系,他是希望大陆越乱越好,大家在内陆拼个你死我活,这样在这南洋他可以土皇帝一般舒舒服服地活下去。至于逐鹿中原的野心,他有,不过他宁肯藏起来。
灭神山,六皇子遥望着北方,那里的人是否真如传说中那么可怕呢,那就让圣教去硬碰一下试试好了。反正,什么样的结果也与他无关。
北方那寒冷的天气似乎一下子从六皇子的思维中穿透过来,他没来由地打了个冷颤,嘟囔了一声,“那见鬼的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