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国的冬天让一切生机都变得分外苍白,触眼只是一片茫茫之色,隐约的一些村落也隐藏在皑皑雪色之中,只有北面逶迤的北定山遥遥地追随着众人的行程,天地间只是一团寂静。
“这场雪来得真是及时,明年开春,只是这桃花水就能解了旱情。”四皇子心情愉快地说着。北直隶这两年一直担负着产粮的重任,这担子可是实在不轻。
“就是人手不够,”罗耕路边望着残雪下露出的田地,“明年若是真有大战,只怕我们至少要抽出去十几万壮丁了。”
四皇子微微一笑,“以余无念的性格,必定要等到春耕之后的。”
人鋩在一旁听了,迈着大步赶上来,凑到罗耕马旁,“罗将军,什么大战?”
罗耕看了看四皇子,摇头叹了口气,“但愿只是猜测,血旗军只怕明年就要总攻直隶了。”
“血旗军吗?”鱼虫听了嘀咕了一句。他猛地想到了余思宁和他手下那些将领身上的血腥气,“余思宁……”
他身旁的风姿还是捕捉到了鱼虫的呓语,好奇地问,“余思宁怎么了?”
鱼虫咧咧嘴,“很可怕,我师父说我绝对在他手下走不过三招。光是身上那杀气就让人喘不过气来。”
风姿闻言不由得身子一颤,“有那么厉害?”
罗耕在前面笑了,“我直隶固若金汤,攻守之战,余思宁也讨不到好处的。”
四皇子也笑着说,“北直隶的罗家军也未必就输了他血旗军。”
“那就是北直隶城了?”鱼虫突然兴奋地叫起来。隐隐约约的,北定山一下子就裂开了似的,断裂处一座青黛色的雄城拔地而起,那感觉就如同一把铁锁锁住了北国江山。
面对着高高的城墙,鱼虫在马上微微挺直了身体,条条青石垒砌的城池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宏伟,城墙上敌楼箭垛角楼格局森严,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那些前人的书中笔记中很少提及攻城取胜的战例。他轻抬了一下手,已经清楚自己现在的身手不可能一跃纵上墙头。
守门的士兵远远地看到了四皇子一行都扶持着兵器深深鞠一躬,却也没有从自己的岗位上移动分毫,倒是那些常年在城中进出的百姓们一个接一个地呼啦啦地跪倒了一片。
四皇子微笑着跳下马扶起路边跪倒的一个百姓,又朝众人挥挥手,然后匆忙地跳上马冲百姓们一抱拳带着众侍从进城去了。等才看清楚是纵马而过的是四皇子后,城中的百姓也忙着要跪时,四皇子一行已经去得远了。
裹在人群中的鱼虫没想到一行人很快就穿行出了城,更没想到的是,面前却又是一座更高大的城池,高大到完全挡住了高升中的刺眼的太阳,城墙向两面伸展得一眼看不到尽头。问了一下风姿才知道,身后那已经让他很吃惊的城池居然只是北直隶城的一个附城,这一走一看之间就让鱼虫有了力不能及的感觉。他低头看了一眼同样瞠目结舌的人铓,两人几乎同声赞道,“好大!”
“这北直隶城可是前后用了百年时间消耗了无数人力物力才建成的,几年前刚到这里时,我也很吃惊的。”四皇子轻声说,然后马不停蹄地带着众人进了城。“我们快走一些,惊扰了百姓就不好了,等会就让姿儿带你们走走看看。”
城主府并没有鱼虫想象中的那么富丽堂皇,只是院子圈得大一些,院墙高一些,大门气派一些,院墙灰暗的颜色看上去甚至还有些衰败的感觉,就连府门前的石阶都有些破损了,除了那应该经常粉刷的朱红的大门外,与圣城的城主府相比,从外面看就相差甚远了。
“高手!”“高手!”“高手!”从小就被训练出来的直觉,让鱼虫看到从府中出来的人后,就一直在肚子里赞叹着。鱼虫跟着众人跳下马,没等他想表示爱抚的手拍到马首上,那马就撒着欢地跟着侍者跑了,惹得众人又是一阵的笑。
“小哥,你们先跟着管家去休息一下,一会让姿儿带你们出去逛逛,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晚上再款待二位。”四皇子冲二人笑了笑,嘱咐了管家一句就带着风姿先走了。
这管家也是高手,鱼虫望着面前笑容可掬的老者笑了笑。本来面无表情的管家也不自然地笑了笑,不卑不亢地做了个请的手势,“二位跟我来。”
城主府自然很大,一眼望不到头。府中有着许多被砖墙树墙隔起来的小院,看不清楚里面的情况。只不过府中的建筑也是有些破旧,不过打扫得却是极其干净,连丝毫积雪都没有。
府里来来往往的人很多,穿着打扮也是五花八门,鱼虫也分不清楚这些对管家有的亲切有的冷傲的人是下人还是什么人,只是一个劲地在肚子里嘀咕“高手!”
远远就能看到的三个被大树圈抱起来的大大的演武场看着更像是闹市,很多人在上面比划着,不是传来笑声或是怒吼声。一会工夫,鱼虫自己都嫌烦了,毕竟嘀咕了百多声高手。
高手对于鱼虫而言,概念就是身上带着强烈气场的人,他也知道那些感觉不到什么气场的人或许才是真正的高手,就像是四皇子和罗耕,在他们身边的时候感受不到传来的压力,也刺激不了自己的神经。
“这是这里了,二位先休息一下,有什么事情就吩咐下人,我先告退了。”有些消瘦的管家冲鱼虫二人抱抱拳,转身之间宽大的衣服居然没有一丝波动,没走几步他却回头说了一句,“家主人就一个宝贝女儿,可能有些娇惯,得罪之处请公子宽宥。”
鱼虫一愣,看了一眼人铓,意思是问,跟我说的?
人铓点点头,闷闷地说,“不知道。”
庭院不小,院子四周种着高大的树木,封闭得很严实,宽大的围廊将三进小院的房子连在了一起,只是光秃秃的花草树木让房屋间的院子更显得空旷,院子中间摆得都是锤炼力气的石锁石鼓。
已经等候多时的两个仆人恭敬地带着鱼虫二人进了客间,炉火早就生上,暖洋洋的感觉扑面而来,让鱼虫大大伸了个懒腰。
木桌子上又是两个包裹,仆人说是四皇子给二人准备的换洗衣服,捧着大大的包裹仆人又带着二人分别进了卧房,温温的洗漱用水早已经备好了。
让仆人退下后,鱼虫舒服地擦了把脸,脱掉有些板身子棉夹袄后一头扎到大床上。他可是累坏了,毕竟这才是他第二次骑马,而且百十里的路都骑着马,一半的力气还花在和那头犟马较劲上了。
正当鱼虫搂着枕头在大床上骨碌的时候,“我可以进来吗?”风姿脆脆的声音传了过来。
“进来呗。”鱼虫懒懒地说。
没等鱼虫从床上爬起来,风姿已经闻声进了屋。一看鱼虫搂着枕头狼狈起身的样子,不由得呵呵笑起来,“你……你还真懒啊。”
鱼虫咧咧嘴,一脸苦相,“骑马骑得好累。”
“嗯,你骑马的姿势确实挺特别的。”风姿说完忍不住又笑起来。
“你穿这衣服可真漂亮。”鱼虫扔下枕头坐起来,仔细打量着面前的人儿很真诚地说。
“什么啊……”风姿的脸红了。暗紫色的长长棉裙,纯白色的棉衫,绣着几缕金丝的桃红色夹袄紧紧地箍在身上衬得有些手足无措的风姿羞意更浓了。
“你不热吗?”鱼虫又忍不住真诚地问了一句,“练武之人还用穿这么厚实吗?”
“你……”本来被鱼虫一赞满心欢喜的风姿终于掐起了腰来,声音也高昂起来,“你……你个臭鱼烂虾,习武之人还会怕热吗?”
鱼虫终于明白自己说错话的时候,风姿的眼泪已经掉了下来。
“这怎么说哭就哭啊!”鱼虫慌了,愣了一愣,忙跳下床说,“要不,你都脱了?”
话一出口,风姿不哭了,有些惊愕地看了一眼鱼虫,接着指着鱼虫猛地大叫一声,“鱼灭神……你下流!”
鱼虫更慌了,“我……我不是让你脱guang衣服的。”
风姿堵住门口狠狠地瞪着眼睛,望着在屋子里乱转的鱼虫,手指慢慢抖起来,然后“扑哧”一声笑了,“你这个人还真是的。”
鱼虫一看风姿笑了,也忘了问自己真是什么了,抓起棉夹袄胡乱穿在身上,然后闪到门口,在风姿诧异的眼神中猛地一推门。
“啊!”的一声后,是站起来的眼泪哗哗的人铓。
鱼虫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撞到鼻子了吧。”又回头对风姿说,“走,外面凉快,我们出去逛逛。”
风姿不由得赞了一句,“鱼兄好敏锐的六识,我是没感觉到外面还有个人渣的。”
“我不是人渣。”人铓呜呜地说。
“不,你是的。”鱼虫随手猛地又一拳砸到了人铓的鼻子上。
“你干什么!”看到鱼虫猛地出手,风姿有些看不过去了,挡在更加痛哭流涕的人铓身前怒视着鱼虫。
“我……”鱼虫有些惊讶地看着风姿,“他……他刚才在门外嘀咕着,‘脱,脱’……”
“你……你们两个都不是好人!”风姿又羞红了脸,向后就是一脚,直接踹倒了刚缓过气来的人铓,然后拎着长裙就跑了出去。
鱼虫和人铓一前一后垂头丧气地跟在风姿后面,风姿走他们跟着走,风姿停他俩也停,风姿终于受不了了,使劲一跺脚,一掐腰,“要走就快点,在后面磨蹭什么。”又回头狠狠地瞪了一眼鱼虫。鱼虫心里纳了闷了,就算是被殃及池鱼了,干嘛瞪我啊。
人铓这时已经止住了泪水,走上前冲风姿深深施了一礼,“风姿姑娘,对不起。”
他不过是又换了一身新衣服想去鱼虫那里显摆一下,却正好听见风姿的声音,又看到风姿关了房门后就凑过去偷听了一下,想不到鱼虫耳力那么好,自己的嘴巴又贱点,就惹了这么个麻烦出来。
不过,人铓心里倒是很感动。他没想到风姿会站出来替自己说话,而且面对鱼虫的大拳头,那娇小的身体居然还勇敢地挡在了自己的面前。
“风姿姑娘,今日之时人铓不敢忘,他日姑娘如遇险,人铓必定替姑娘以身抵挡刀剑。”人铓说得很隆重,只不过鱼虫不高兴了,“你是要当我的侍从团长还是要当她的侍从团长啊。”
人铓小声嘀咕了一句,“有什么区别吗?”他倒是看出来四皇子有意将风姿和鱼虫撮合到一起,不然也不会让自己的女儿陪着两个大男人出去逛街。虽然东大陆谈不上什么男女之防,但是如果不是特殊关系,男女之间也不可能一起在市井间抛头露面。这样一来,估计整个北直隶城都会知道,而很快整个直隶整个王朝也都会知道的。只怕到时候,灭神山就热闹了。
鱼虫倒是没在意人铓说什么,风姿的脸却红了,不由得瞄了一眼鱼虫,不过看到鱼虫无所谓的样子,却又皱了一下眉头,轻哼了一声。
风姿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以前虽然对鱼虫在圣城力杀强敌的事情很感兴趣,但是那只不过是一个好武之人的相互欣赏而已。不过这次偶然的见面之后却突然有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那是很吸引自己的很熟悉很亲切的感觉。嗯,就是那种好久不见的感觉。
风姿没有走正门,而是带着鱼虫二人从侧门走出了城主府,在七扭八弯的胡同中转了好一阵子才出现在街上。鱼虫这才知道自己住的院子就在四皇子的内宅的旁边,而那些胡同两边的房子竟然只是为了掩护这个侧门才存在的,这布置倒是个逃难的好方法。
“你们去那个小镇干什么呢?”走着走着,鱼虫突然问道,他一直觉得天大地大的怎么就和四皇子相遇了呢。
“下了雪,爹爹难得心情好,我就陪着爹爹出去打猎。在路上竟然遇到一只好狡猾的白狐,就这么一路追下来,追到了那个小镇上。”风姿提起白狐,一双秀目更亮了,不过马上又泄了气,“可惜还是让它跑了。”
鱼虫有些奇怪了,“别说罗耕将军,就是以你的功力抓个小狐狸不成问题的吧。”
风姿扁扁嘴,气鼓鼓地说,“我连白狐的影子都没有看到。是偶尔听路人说有一只白狐出没之后,罗伯伯跟着白狐留下的一点痕迹一路追下去的。”
鱼虫点点头,他对白狐的狡猾倒是知道得一清二楚,或许一开始罗耕就被白狐的小伎俩给骗了,毕竟白狐大多是在王朝之外的草原出没的,别说没见过白狐的,就算是草原上最好的猎人也未必抓得住它。
“你喜欢白狐?”鱼虫看着神色有些失落的风姿问。
“嗯,据说白狐的皮毛好贵的。”风姿撅着嘴点点头。
“啊,你不会连白狐的毛皮都买不起吧?”鱼虫惊诧地问。
风姿白了鱼虫一眼,“有什么可奇怪的,爹爹常说奢侈是不对的,他的衣服还都是几年才换一套的。我就是想看看,买不买倒是无所谓的。”
鱼虫闻言看了看自己和人铓身上的新衣服,又想到四皇子身上的衣服确实很旧了,张口便说,“你放心,我回去就给你抓十只二十只白狐回来,别说白狐了,就是那极北之地的大白熊我都给你抓来。”
“真的!”风姿一听马上就笑了,脸蛋兴奋地涨红了,猛地拍了拍小手,“那……”犹豫了一下,终于鼓足勇气,“那我可不可以和你一起去抓?我还没去过草原呢。”说完了,却不知为何再也不敢抬起来头来。
“嗯,没问题。”鱼虫拍拍胸脯毫不犹豫地说。
“我可不可以说一句?”人铓这时又插嘴了。
鱼虫冲他皱皱眉头,撇撇嘴。
“是这么回事……”人铓小心地看了一眼还在害羞中的风姿,“灭神山的规矩是……”
“什么规矩,你真是死脑筋,知不知道什么叫擅入,我带去的怎么算擅入呢。”鱼虫一瞪眼,把人铓的话堵回了肚子里。
人铓在肚子里把剩下的话说了出来,你知道个屁,擅入不擅入的只有灭神三才说了才算。
不过他转念一想,两人要是一起上了山,这四皇子的女儿这么一来还真是嫁定了鱼虫了。
“不是在草原吗?”风姿听到灭神山后有些犹豫了。
鱼虫一笑,“普通的草原上也是没有的,白狐出没最多的地方据说是灭神山的势力范围。到时候你还能看到圣城立的牌牌呢。”说着说着,鱼虫猛地想到了什么,“黑大个,你是怎么知道灭神山上才有白狐的。”
人鋩白了鱼虫一眼,“我怎么就不能知道。”又一转脸,嘿嘿一笑,“想知道我怎么知道的吗?”
鱼虫仔细地看了看人鋩,然后一抽鼻子,“切,关我屁事。”
“你……”人鋩气得说不出话了,他本来是想悄悄透漏一点消息给鱼虫的,他曾被三师父派到那里去过,圣城贺小武指定的西征军主将贺小龙现在就在那草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