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的秋雨来得很急,很快雨就越下越大,铁匠苦恼地望着坐在山石上静修的鱼虫,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站起来。雨水顺着铁匠的脑门哗哗地流下来,不停歇地流进他张大的嘴巴里,流进他两天没有进食的肚子里,很快那干瘪的胃就有了涨涨的感觉。
铁匠后悔死了,如果能动他不介意扇自己几个嘴巴,干什么不好偏要跟着鱼虫修炼什么境界,明知道这小子基本没什么内力,自己却神差鬼使般地好学起来。结果因为自己坐不住屡次打扰了静修中的鱼虫,被他偷袭之后一顿乱点整个人就定在了当场。他也恨死自己那张大嘴了,小一点的话也不会喝进去这么多的雨水。
云散雨霁,天空分外的晴朗,鱼虫终于睁开了眼睛。猛地站起来,冲着艳阳大喝了一声,惊得山林怵然,然后好奇地看了看呆坐一旁肚子涨涨的铁匠。
“你偷吃了什么?”说着说着就走过去,毫不理会铁匠哀怨的表情,冲着铁匠的肚子就是一拳。结果,一直憋得好辛苦的铁匠一下子就弄湿了自己的裤裆。
“你为什么哭?”鱼虫怜悯地擦去了铁匠眼角的泪水,忽然想起来是自己把铁匠定在了那里,一拍脑袋,急忙手忙脚乱地把铁匠弄活了。
活动了一下麻痹了的身体,铁匠低着头看着自己湿淋淋的裤裆,深吸了一口气,猛地大喊一声,“老子跟你拼了!”挥拳就向一脸愕然的鱼虫冲了过去。
只不过含羞带怒的他显然忽视了鱼虫的速度。没等他的拳头砸过去,眼前一花,然后肚子上又挨了重重一击,然后他就觉得自己很舒服地飞了起来,然后很痛苦地摔在了地上。
“你身手太差!”鱼虫不屑地撇撇嘴,收好拳头一看,不由得惊讶地叫起来,“黑大个,你还真禁打啊!”
喜笑颜开的鱼虫又冲了过去,没等铁匠反应过来,又是一拳头,刚刚爬起来的铁匠又一次被打飞了。如此再三,发现自己毫发无损的铁匠终于稳定了心神,也不再被鱼虫的速度和出拳的角度所震撼,反正打在身上顶多是让自己再飞起来一次而已。
看着又笑嘻嘻地冲过来的鱼虫,铁匠大怒道,“你当老子是玩具吗!”心神一转,灭神拳应手而出。看到拳势倒是凶悍,鱼虫的身子一折,不可思议地躲开去,同时又诡异地打出一拳打在了铁匠的胸口。这一次铁匠却没有飞起来,根据被三师父打出来的经验,自然而然地把鱼虫拳上的力道生生扛下转移到了脚下的地里。
“咦……”没等鱼虫好奇结束,铁匠的拳头终于击中了身子一滞的鱼虫,鱼虫于是张牙舞爪地飞了出去。
“嘿嘿……”可是铁匠也没开心到底,还没等嘴合上呢,鱼虫的身体在天上一转,居然不需要借力就又飞了回来。“不好!”明白的时候已经晚了,铁匠被鱼虫连续的拳头晃了个眼花缭乱之后,又被灭神拳生生种到了地里。
鱼虫站在铁匠身前,四处望望,然后蹲下来看着只剩下脑袋还露在外面的铁匠,“刚才是谁指点你的?”
铁匠怔住了,“你怎么知道有人指点我?”
“因为你看起来没那么聪明,居然知道卸去我的力道,硬挨一拳引诱我上钩。”鱼虫笑了笑,拍拍手,“想不到你还真喜欢被种到地里去。”
铁匠看着得意洋洋的鱼虫,虽然反感他的嘴脸却也有些佩服了。鱼虫正是利用自己再一次卸力的时候趁机发力将自己种在了地里。虽然有些取巧但是临阵应变的能力实在高出自己太多。
“唉呦……”本来挣扎出来不少的铁匠又一声惨叫,被一个胖大的拳头又砸进了地里许多,他哭丧着脸望着面目狰狞的胖老头,“三师父,你教的招数也不好使啊。”
“你真是笨死了,你……”三师父猛地又是一拳,“你第一次中招之后,你都明白了他的意图,难道就不会不再运功卸力了吗,就算是让臭小子再打飞一次又能怎样。你还真是喜欢种在地里啊。”然后又是一拳,铁匠就剩下俩肩膀还在外面了。
失踪了几天的三个老头乐呵呵地看着鱼虫,再也不理抱怨肚子太饿的铁匠拉着鱼虫走向了后山。
“姐姐回来了?”鱼虫望着远处隐约可见的竹楼兴奋地问。
“不是,陆采不会回来了,她已经是圣门的圣女了,三年后就要嫁给血旗王的世子余思宁了。”二师父微笑着说。
“圣女?嫁人?”当时圣城宣布这件事的时候鱼虫已经处于昏迷状态了,乍一听到这个消息,鱼虫有些愣了,心中有了说不出来的滋味,吧嗒吧嗒嘴,似乎有些口苦。
三师父拍了拍他,稳住了鱼虫有些颤抖的身体,“臭小子,今天开始就要让你修炼内功了,等你大成之后,天下美女那还不是任你采摘。”
“老三!”大师父瞪了一眼三师父,“你胡乱教孩子什么。”
“哼!”三师父冷哼一声,“我就说那时不如去圣城求婚好了,你们两个老顽固偏要守那些门户之见。要不现在老子说不定徒孙都抱上了”
“嗯?”二师父愣了一下,然后大笑起来,“老三啊老三,生孩子有那么快的吗。”
“就你知道的多。”三师父尴尬地瞪了一眼老二,然后一拍鱼虫,“臭小子,练好了功夫就去把那女娃子抢回来好了,余思宁到时候未必是你对手了。”
“人家的媳妇还可以抢?那不如把莫烟也抢回来好了。”鱼虫笑着看了一眼三师父,自己还是真有些想她了,虽然他知道人家的媳妇是不该抢的却还是忍不住顺口说了出来。
“这……这……我就是那么一说。”三师父傻了,望着笑得很无邪的鱼虫,三个老头彻底无语了。
人去楼空,竹楼前的小路长满了杂草,残败的秋叶四处洒落使得小楼更显得荒废孤单,鱼虫望着大树下那落满了灰尘的躺椅,不自觉地抽抽鼻子,却再也嗅不到那熟悉的淡淡的香气了。
看着见到竹楼里的家居摆设之后有些心不在焉的鱼虫,大师父欲言又止,几个人就面对面坐在竹楼里。
好一阵子,鱼虫终于说话了,“师父,不会是要把这竹楼拆了吧?”
“臭小子,你想哪儿去了。”三师父又怒吼起来,“以后就让你在这里练功了。”
“那你们怎么谁也不说话,我还以为是不好意思说出拆楼的话呢。”三师父挥起拳头却始终没有落下,鱼虫笑嘻嘻地看着他,心里却说不出的温暖,虽然三师父脾气暴躁,可是记忆里除了狠命督促自己练功外却从来没有打过自己一下。
“孩子,这一次受伤之后,你终于明白外面世界的武力有多强悍了吧。”大师父开口说道,“就算你以前能空手对付群狼,可是当你面对数十高手围攻的时候,你应该清楚那威力了吧。”
鱼虫点点头,圣城那一仗,对手确实逼得他有了必死之心,而他也知道那些人中并没有顶尖高手。
当余思宁、卢惊这些名字从大师父的嘴里吐出来时,鱼虫已经知道自己和他们的差距不是一星半点了。
“你在余思宁手下绝对走不出三招。”大师父望着沉思的鱼虫,“那小家伙想必完全掌握了血旗刀法了,杀了这么多人,想学不会也不可能了。”
想到了余思宁身上发出的那股饱含着冤魂气息的杀气,鱼虫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我……我可以跑啊。”鱼虫梗起了脖子了。
“不错,你要是想跑,天下没几个人能抓住你。”大师父笑了笑,“不过,你就不怕丢了灭神山的脸吗。”
“灭神山?我下山之后才听说的。”鱼虫嘀咕着,“死了就不丢脸了吗。”
二师父望着鱼虫不满的样子笑了,“你现在打不过他是因为你没有练过内功心法,无法激发你这些年积累的那些内力。仅仅就你的肉体而言,就算你走不过三招,除非用神兵利器,否则余思宁一时半会也杀不了你的。”
“那干嘛不从小让我练内功呢。”鱼虫越发不满了。
“嗯……”二师父尴尬地看了看大师父,轻咳一声,“咳……”
“二师父,你别装咳了,以前每次你要骗我的时候总是先咳嗽的。”鱼虫白了二师父一眼。
“孩子,师父们这么做自然是有道理的。”看着二师父满脸通红的样子,大师父忙接过话题,“你要修炼的内功反噬起来实在太过厉害,如果不先打造好身体,怕是你承受不了。”
鱼虫想了想,“难道说,这功夫以前练的人都失败了?”
看着大师父凝重地点着头,鱼虫想了一下又说道,“师父,你不会是想告诉我,我这样先外而内的修炼方法以前根本没人实践过吧,你们也不知道我是不是能成功吧。”
三个老头互看了一眼,心中大概都在嘀咕,“这小子什么时候不这么聪明就好了。”
看着默不作声心事重重的三位师父,鱼虫笑了,“没关系,我练,以前也不是没出过事,反正练出了毛病还有二师父给治呢。”
鱼虫的话让三个老头有些心酸,这孩子这些年来确实为了练功吃尽了苦头,有几次都是命悬一线。可是,他们这么做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这内功到底有什么危险呢。”鱼虫好奇地问。
“心魔难除所以反噬。”大师父的语气郑重起来,“如果控制不好,心智就会逐渐偏执最后崩溃。”
“就是说我控制不了自己的思想和情绪吗?”鱼虫也有些慎重了,这种迷失的感觉他尝过也不想在尝试了。
“到最后,你就不再是你,发作起来完全就是野兽一般。”三师父叹了口气。
“那我觉得控制不了自己的时候就躲到深山里好了。”鱼虫觉得有些郁闷,却也没有提出不练。
大师父也叹了口气,“孩子,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是什么吗?”看着有些茫然的鱼虫,“是yu望。”
“yu望?什么样的yu望?采摘天下美女吗?”鱼虫笑嘻嘻地看了一眼三师父,想不到大师父却点了点头,“这也是yu望之一,你现在不是就想着去把陆采和莫烟都抢回来吗。”
“不……不……我没那个意思?”鱼虫慌忙摆手。
“孩子,你现在没有,不代表你以后不会这么做,毕竟yu望的种子已经在你心中扎根了,而心魔就会让这种子发芽成长。”
鱼虫想想觉得有些可怕,万一他真把陆采和莫烟抢回来的话,只怕要杀光血旗王和圣城的所有人才能脱身了。“那……那我干嘛一定要学呢?”他懦懦地问。
“因为你是灭神山传人,你必须要练。”三师父有些蛮不讲理地说。
“可是万一这个外而内的修炼也不成功呢?”鱼虫看着表情有些痛苦的师父们也就明白了,“师父们会杀了我的吧。”
“不,不会的。”二师父惨然一笑,“乖徒儿,师父们已经决定了,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师父们也绝对不会再……”
“再……”鱼虫愣了一下,“再什么?”
“没什么,孩子,师父提醒你心魔这事情,只是希望你能有所准备,不要被yu望所征服。”大师父转过话题,“真正的勇者是不会屈服于yu望的,隋风骨不是问过你‘为什么活着吗’,师父告诉你,你现在开始要为维护天道之义而活着。”
鱼虫看着一本正经的大师父突然笑了,“天道之义?那是什么?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有义吗?”
这一次,三师父的拳头终于落在了鱼虫的脑袋上,“臭小子,天道之义不是你能藐视的。”
看到师父发怒了,鱼虫也静下心来,“那也得先告诉我什么是天道之义吧。”
“别问我,老子不知道。”三师父皱皱眉头沉思起来。
大师父笑着站起来,“孩子,不要问我们什么是义,只做你认为对的就好。做,不是因为你想做,而是因为你认为这样做对。”笑声虽然大,却掩饰不了落寞。
曾经的灭神山在圣教统治初期的东大陆绝对是圣地,不仅是因为这里的圣殿专门为圣教培养战士,更重要的是灭神山行事一直是任义而为。灭神山的义大而化之则是太过理想化的天道无尊众生平等,具体地说就是铲除世间不平事。在圣殿受训的战士出师之前都要经过历练的,他们在历练中做的事情简单点说就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不管做恶的人有多大的权势,就算是为此献出生命也决不退缩。灭神山的这一传统也间接使得圣教统治初期政治清明,天下间那可是数以万计修行的圣殿弟子,因此明目张胆欺压一方的人几乎没有,所以当时一提到灭神山圣殿,自然是人人称颂。
当然,随着圣教统治的堕落,当全天下的百姓几乎都变成了圣师们的奴隶时,灭神山的义也无奈地沦为了一种象征性的口号,因为同门相残则更是不义之举,那些恶贯满盈的那个不是圣教同门呢。从圣殿几百年的退避三舍就可以看出,灭神山的义也许不虚伪却也不真实。
虽然那些圣殿培养出来的战士们不再下山历练除暴安良,可是灭神山中真正的苦修者们却时时会在红尘现身,尽自己的能力却做一些义字当头的事情,只是做也只能是偷偷摸摸的。即便是这样,圣殿的种种与圣教上层意愿相悖的行径终于惹恼了包括两位贤者在内的既得利益集团,以至于最后灰飞烟灭。
圣殿毁掉之后的灭神山才真正又重新举起了义字大旗。这些劫后余生的苦修者们一边面对着圣教的剿杀,一边在行走天下间为民除害,只是他们的力量太过弱小,始终无法重振圣教的清明统治。而且圣教为了对付这些武功高强神出鬼没的灭神山高手,使出了极其卑劣的一招,那就是凡是被灭神山所杀掉的圣教教众,所有与之有关人等一律诛杀。那些虽然是奴隶般生存着的人们却因为灭神山的行事牵连而死去了数以十万计。一下子,灭神山甚至成了全大陆的敌人,就连那些生不如死的奴隶们都开始诅咒灭神山。从那以后,灭神山才偃旗息鼓了。
哈哈笑过之后,也许是想了太多,大师父又笑得有些诡异,“为维护天道之义而活着,说穿了不过是让你有信仰地活着罢了。”顿了顿,大师父又变得一脸严肃地说,“记住,孩子,不管遭遇了多少坎坷和磨难,绝对不要抛弃你的信仰!那样你才算真正地活着。”
鱼虫有些莫名其妙地挠挠脑袋,但还是站起来,坚定地回答到,“徒儿在此以生命发誓,天道之义就是我的信仰!”不过闪烁的眼神还是暴露了他的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