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苏万同带着一万援军急匆匆地赶到六皇子的御政行辕时,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心里着实担心起宝贝女儿的将来。
久经战阵的他第一次看到居然有这么混乱不堪这么简陋的行辕。行辕歪歪曲曲的寨门大大咧咧地敞开着,说是寨门不过是让两根大木头杵在那里,所谓门就是两片还带着新鲜枝叶的木栅栏。至于防御,甚至连拒马和壕沟都没有,就是隔三差五地钉几根木头随便将行辕围了一下。行辕外面是一堆堆的百姓目光呆滞地围坐在一起,脏兮兮的小孩子四处跑闹着,这人数倒是让苏万同吓了一跳,密密麻麻地居然看不到头。
六皇子得知武功侯世子到了,忙衣衫不整迎了出来,飞快地跑上前挽住了苏万同的缰绳,眼中居然还含着泪水,让苏万同一阵心寒。
“殿下,不可。”苏万同忙跳下马,看着六皇子身边的那些个衣衫破烂的侍从又皱了皱眉头,“怎么,破衣烂衫的,摆下这个阵势是要讹本将军钱不成。”
六皇子呵呵地笑着,“您看您说的,我这不是刚刚又打了败仗嘛,余无悔太狡猾了,本以为他还在和平南军对峙,想不到突然就派军杀了过来,我这一路狂奔跑到这里才喘了口气。”说着的时候眼中居然没有一丝愧疚之色。苏万同心里嘀咕了一句,常败将军也不容易,这脸皮就比别人厚重的多,也不知道这小子逃跑的时候会不会觉得累。
小心翼翼地走过晃晃悠悠的寨门,走进行辕,苏万同又叹了口气,“我说殿下,你哭穷都到这个地步了,连个帐篷都弄这么多窟窿出来,”又随手朝帐中唯一的摆设——案几上轻轻一拍,不由得忙缩回手来,却眼睁睁着看着案几塌了下去,“……殿下,你未免太夸张了吧。”
六皇子还是呵呵地笑着,“没办法,这一路逃亡,基本上好的东西都丢了,这案几还是从当地的富人家里要来的呢。”
苏万同无奈地看了看六皇子,又朝部下摆摆手,示意还是赶紧将自己的将军帐支起来吧,算是给六皇子一个见面礼。不然传出去,只怕于平南军的名声有损。
“如果本将没记错的话,殿下至少还拥兵十余万吧,你的兵呢?”趁着手下重新设立行辕的时候,苏万同就在扎营的小山包上巡视起来。
“都去外面寻找食物去了。”六皇子一脸无奈地指了指外面的高山峻岭。
“你……”苏万同彻底无语了,虽然来的路上知道了余无悔派兵袭击了六皇子的阵营,不过他是真没想到六皇子能这么惨,不久前,平南军才给六皇子运了大批的粮草过去。
“您也知道,打仗不是我擅长的,而且我手下确实没有将帅之材。”六皇子很无辜地说,“余无悔这一仗打得完全没有章法,根本就是耍流氓一样。上来一拨人一句话不说就是火攻,烧了就跑了。然后半夜就过来劫营,人数虽然不多,却也杀了我不少人。闹了几天,我的手下就崩溃了。这余无悔似乎盯上我了,带着几千骑兵开始一路追杀,结果我就跑得有点远了。”
苏万同听得有些懵,他的那些手下却是毫不客气地大笑起来,据他们得到的消息,余无悔根本就没出天南府城,这次不过是派出一个万人队骚扰一下,结果战果却出人意料的理想。
“十万人,那可是十万人,你扎营扎得稳的话,他能把你怎样。”看着破烂的行辕,苏万同有些抓狂了,这要是他的儿子,绝对会遭自己毒手的。
六皇子幽幽地叹了口气,“您知道的,我到天南来的时候,父皇只给了我一万兵马,那还是他自己的私兵,好在沿途又凑了一些,总算是有了点声势,可是余无悔把天南府城一围就是一年多,虽然我那叔叔不让我进城,可是我总不能看着城破吧,我那十多万算是精锐的部队都扔在天南府城了。后来所谓的十万人都是在本地招的,哪儿有什么战斗力啊。更何况他们还都拖家带口地一下子就多出这么多百姓。”
苏万同望着那些衣衫褴褛一眼看不到头的百姓队伍,“殿下不会是准备带着这么些老弱病残的去打仗吧,余无悔的突骑营上来估计用不了一个时辰就能把他们全杀光。”
六皇子嘿嘿一笑,“到底是平南军精兵,这么快您的大帐就扎好了。我们还是进去说吧。虽然没什么好招待的,不过这兔子野鸡的还是有两只的,瘦是瘦了点……”苏万同皱着眉头摆摆手,示意手下将自己带来的粮秣辎重卸下来。
坐到自己的大帐中,苏万同这才觉得像是个统兵打仗的样子了。不过六皇子的一句话,让他差点一口气把自己憋死。
“什么,殿下准备去南洋!”苏万同的脑袋完全乱套了,“你可是天南御政,你去南洋做什么!”他几乎咆哮起来。
六皇子收起了嬉笑的样子,等他沉静下来,走到铺好的社稷图前,“您看,我确实是天南御政,可是……”他的手指点下去,一口气说道,“天南七州,天南府城和岳州、湘州都被余无悔占了。赣州、桂州、柳州那三个地方现在完全是独立的小王国,我根本指挥不动,甚至派去的人都被杀掉了。滇州一地居然还出现了十二个称王的南蛮部族,别说我,余无悔的三万精兵都陷在了那里,据说他手下的余家天南四虎之一已经战死了。现在就剩下依靠平南军才占据的黔州和岳州一部了。这黔州虽然广袤却还是贫瘠之地,贫瘠也就算了,这一次还被余无悔一口气占了大半,难道平南军能跟余无悔决战吗。”
六皇子无奈地望着苏万同,“武功侯能派大军来吗。”他自己又摇摇头,“就是能,我也会拒绝的,余无念没准就等着将平南军主力陷在天南呢,西南可不能有失的,以后王朝还要靠西南发起反攻呢。”
苏万同对六皇子的分析倒也赞同,“有平南军这二十万人在,殿下要是想守住黔州也是完全可能的,然后再徐徐图之吧,余无悔一定会进攻其他几州的,那时候就是殿下的机会了。”不过心里却有嘀咕开了,人家一万人就攻占了大半黔州,要是指望这位殿下,只怕血旗军没几天就开拔到西南边界了。
六皇子可不知道这位未来的岳父在想什么,仍是皱着眉头说,“只怕余无念的目标并不在天南,不然只要再派来二十万大军,天南早就平定了。他是不想在天南浪费兵力,估计一年内,余无念一定会决战直隶的。余无悔的作用就是在天南搅个天翻地覆,让王朝对天南失去控制,所以他才只占了天南最肥沃富裕的两州一府之后就停滞不前了。”
苏万同看了看六皇子,他虽然没有小看过这个人,却也没想到这个看上去很纨绔的皇子居然也有如此见识,只是他忘了自己确实不算是个有见识的人。
六皇子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似的,“我都是胡思乱想的,毕竟打了几年仗也有些长进了。”
“我没有时间了。”六皇子突然说,英俊的脸上闪过一丝惧意,“大哥死了,以后王朝会更乱,我不想死守在天南一隅……”
苏万同闻言皱了皱眉头,“如果……”他突然警觉,没再说下去,毕竟皇室内部之争平南军没有参合的必要。
六皇子犹豫了一下,扑通就跪在了苏万同面前,“求您帮我!”居然紧接着狠狠地磕起头来。
苏万同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张着大嘴听着“咚咚”的声音,觉察之后惶马上也跪下了,“殿下,不可,折杀本将了。”
六皇子说什么也不肯起来,痛哭流涕道,“如果大哥不死,我一定会老老实实地守在天南,哪怕被余无悔碎尸万断。”他哽咽着,“可是,可是现在,如果其他几个兄弟登上了皇位,恐怕我就没有活路了,父皇虽然任命我为天南御政,可是您知道,这天南才是最大的火坑。我还不想死啊。”
他突然擦干了眼泪,猛地说出了一句让苏万同更合不上嘴的话来,“您知道我为什么休了妻子吗,他们元家居然暗示我要杀掉太子和父皇。”
“真的?”
“应该是的,所以我才休妻,而不是外面传的我是为了娶九朵牡丹。”六皇子语气肯定地说,“只怕元家和余无念早就有勾结,以前他们都是在世人面前做戏的。”
“哦,”苏万同想了想,还是硬把六皇子拽了了起来,多年不下跪,这一跪,他觉得真不舒服,“他们找到你,对你许下什么好处呢。”
“把天南和南海给我,让我继承火焰王朝。”六皇子猛地又哭了出来,“现在恐怕父皇对我起了疑心了,我若是不能有自己的势力,只怕父皇在新皇继位前一定会先除掉我的。”
苏万同点点头,六皇子说的情况完全有可能的,为了保住继承人的皇位,不管是不是空穴来风,皇帝也一定会除掉六皇子的。
苏万同的脑子彻底乱了,“殿下,你是说这次太子之死是元家勾结余无念搞的鬼吗。”
六皇子摇摇头,“这个我也不清楚,魏凡毕竟是中州魏家的人,可他的父亲现在却在东海。”
“东海?难道和七皇子有关?”苏万同看了看六皇子,心里暗骂道,臭小子,你真是能忽悠。
“不,我怀疑魏家和血旗王的争斗也是在演戏,只怕东海很快就会陷落的。”六皇子沉吟道。
“行了,行了,你再说下去,我西南也快没了。”苏万同终于忍耐不住了。
“我就知道没人会信的。”六皇子做仰天长叹状。
苏万同脸上一红,“殿下所言确实一时难以让人接受,毕竟元家和魏家在与血旗王的战争中都死了二、三十万人了,做戏的代价也未免太大了。如果真是早有勾结,这些人马合起来足够直接攻下东海了。要是再加上贺武的平北军和血旗王损失的人手的话,圣京都危在旦夕了。”
六皇子冷笑一声,“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这里面应该另有文章的。”
苏万同一愣,“是什么?”
六皇子摇摇头,“我也不是余无念我怎么知道。”
苏万同翻起了白眼来,不知道你还猜个屁。
六皇子嘿嘿一笑,“血旗王似乎从来没有说过要夺取天下的,那么他为什么打仗呢?或许他只是喜欢血流成河的感觉吧。”
苏万同又一愣,“说明白点。”
六皇子想了想,“我也是一直在猜想,血旗王造反或许是因为形势所迫,而父皇为什么一定要逼反血旗王呢。难道您不认为父皇才是这个乱世的始作俑者吗。”
苏万同的脑袋转不过来了,“皇帝……皇帝拿自己的江山开什么玩笑。”
“或许父皇是想借着这个机会真的血洗天下吧,一直以来王朝内部的贵族豪强势力实在是太强大了,甚至直接威胁到了皇权。”顿了一下,“您不妨看看……”六皇子走到社稷图前,“所有打得乱七八糟的地方都是一直不受王朝约束的地方。也就是说……”
“借刀杀人!”苏万同恍然大悟,“只要守住圣京,早晚血旗王会被各地的战火拖垮的。”不过他又摇摇头,“可是,如果血旗王全力进攻圣京的话,只怕两败俱伤的是王朝和血旗王了……”说到这,苏万同不吱声了,如果真是这个结果的话,平南军可就马上摆到台面上了。
六皇子也摇摇头,自顾自地说,“所以说我也看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有时候我甚至猜想是不是父皇和血旗王联手上演了这场大戏呢。这场旷日持久战争来得太突然了,也许某一天又会突然停下来的。”
他盯着苏万同,“所以,我要在这之前确保自己有自保之力,南洋就是最好的选择。”看着犹豫着的苏万同,六皇子又表情严肃地说道,“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就算是亲上加亲,西南也是父皇眼中的一根刺,只不过……”
苏万同完全顺着六皇子的思路问道,“只不过什么?”
六皇子嘿嘿一笑,“只不过这根刺已经长成了大树,所以父皇才派了那个什么先生来,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人一定是要接手南洋了。”
“你没猜错!”苏万同冷冷地说了一句,暖意融融的大帐中居然有了阴冷的感觉,六皇子不由得吐了吐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