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无念依旧是一身质地上佳的白衣,唯一不同的就是腰间系了一条暗红色的带子,王妃苏眉说,毕竟是血旗王了,身上需要沾一点血色,于是就给他织了这条带子。日渐消瘦的他坐在空无一人的王府议事大厅里,忽明忽暗的灯火掩映下,给人无形中孤独王者的感觉,却也落寞。
晚膳后他就望着面前的山河社稷图发呆,一动不动的。起兵已经将近二个月,有胜有负,喜忧参半,而余无念已经下令除了西北西南两路之外其余各路不必再向中州靠拢,改为各自发展地盘,积蓄力量。
看着山河社稷图上插得代表己方势力的一丛丛小旗,“已经死了很多人了,还会死得更多。”余无念察觉到自己心底有了一丝莫名的悔意。
北地府,元家的统治还没有稳定也几乎不可能稳定,血旗军没费多少力气就与那些紧跟着揭竿而起的平北将军贺武所部遗民们会合了。贺小虎凭着祖辈的声望轻易地就召集二十余万大军。分兵数路攻略北地各处。
面对王朝咄咄逼人的大军,北地血旗军集结了大半的战力进入晋州,在退守晋州城的魏迟的配合下,两军互为犄角,死死地将王朝的近百万大军拖在了晋州。
在几场大战之后,贺小虎的手下已经损失了一半,而元家两兄弟临时拼凑的大军基本上全军覆没了,幸亏元氏一族的近十万援兵及时开到了战场,配合太子的军马从侧翼击退了贺小虎所部,接着又将魏迟北进的军队顶回了晋州,不然北地剩下的两州就又要易主了。
贺小虎率军退守晋州西部,招兵买马,而固守晋州的魏迟则时时出奇兵反攻骚扰,但王朝军队势大,就这样,北地镇的战局一直黏着着。而北地境内那些贵族豪强的领地内,领民们也在一些人的带领下开始有组织地对贵族的统治进行反抗,将那些贵族的私兵死死地拖在了领地里。只要再有一支精锐大军入境,夺回北地三州应该不是什么难题。
余无念暗暗地叹了口气,北地之乱实在出乎他的意料。元远谋,想到这个名字,余无念的表情变得有些狰狞了。他轻轻摸摸左手,断指并没有接好,引发长恨弓的时候断指处痛得厉害。
西北府,建功侯隋风骨没有为难血旗军,西北血旗军经过精简之后已经推进到了陕州城外与几十万陕州的私兵对峙。成立不久的“斩胜军”经过一些有意识的战斗也渐渐打出了声势,只要余思擎谨慎用兵,那些贵族的私兵不太可能造成什么威胁。
“斩胜……”余无念嘀咕了一句,除了陷阵营外,他需要手下再出现一支无坚不摧的强军。但在他眼里余思擎和蓝非都不是斩胜军都统的合适人选,这两人缺乏那种一往无前的血性,那种令敌人胆寒的血性。不过他心中已经有了计较,就看这支队伍能不能不伤元气地冲进中州了。贺家的“不归军”随着虎豹骑的消亡基本上失去了重建的意义,除非是贺小武能从圣城出来,但这基本上不可能了,余无念笑了笑,“那小子只怕要成亲了。”
他的目光转到了西南府,平南军的各路将领仍然在南洋搏杀,血旗王大军在西南境内并没有多做逗留所以也没遇到什么抵抗,一路顺利地进入了中州府。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余无念不认为在这个关头,皇帝的表弟会以皇亲的身份做一些多余的事情。武功侯,或许也在等这个机会吧。
西南因为是邪教扎根最深的地方,所以连年战火不断,也因此西南血旗军实力最为强悍,总指挥使也是九长老之子白宜恾更是天下有名的悍将,这一路打得最为流畅。白宜恾率军一路横冲直撞,在襄州城下与中州血旗兵会师后,居然一战就攻取了襄州城,目前率着数十万大军正在逼近汝州。
也许白家的“止战军”也该重新竖起名号了吧,余无念眯起眼睛仔细地想着,这两路大军是给血旗王世子余思宁预备的,有了这两路兵马,余思宁的铁旗军也该交出来了,毕竟按照血旗王府的规矩,拱卫王府的铁旗军应该由大长老控制的。
如果天南能再出一支大军就更好了,余无念也觉得自己有些贪心似的自嘲地笑了笑。
天南府不愧是大陆的兵营,这一路血旗军军力最盛,余无悔为首的五路大军已短短两个月就聚集了百万之众,覆盖了整个天南。
但是天南民风着实彪悍,贵族豪强实力尤其惊人,就连一个小小的男爵动辄就是私兵数万。仓促而成的血旗军与贵族私兵对阵只能凭借人数的优势落得个不胜不败。天南七州一下子陷入混战之中,一时还不能有决定性战斗。
其实余无念并没有妄想完全拿下七州,他一开始就只要余无悔保住北面二州,那可是天南的粮仓。如果真的拿下整个天南,只怕苏莫敌那个老家伙会红了眼的。战争才刚刚开始,甜头总要留一些给别人。
望着南海府,余无念心里乱了,如果余无极还在的话,南海的局势应该大定了。他的一个正妻二个侧室都是南海郝家的人,其余几位妻妾也都是南海出身。虽然联姻在王朝并不算什么,但是大军压境之下,姻亲就是和谈合作合谋的一座桥梁了。
余思远还是太年轻,虽然母亲是南海贵族,但是这次并没有被南海的各个势力认可。举事以来一直就没有过什么胜绩,甫一起兵,四州之众还没等集结完毕,就被基本没有奉令勤王的当地贵族的私兵打了个落花流水。南海郝家居然一下子凑出了四十万私兵,差一点就把血旗军包圆了,而且借着这个机会抢占了大片的地盘,甚至把目光投向了南海府城。
不过,余思远在二长老的辅助下,倒也坚韧异常,虽然百败百战,却一直苦苦坚持着。南海郝家的野心也惊动其他的南海各大势力,各方之间已经没有了当初的默契,甚至不少家族开始与血旗王私下进行了联系,寻求另一种合作的可能。
身处东海的大长老也屡次密书进言,暗示可以给南海有姻亲关系的中小势力一些帮助,不过余无念并没有这个想法,对他而言,那些南海贵族向血旗军挥刀时就背弃了余无极,那就是该死了。如果不是为了持久战积蓄力量,他甚至可以将天南的血旗军全数调进南海去先杀个血流成河。
东海府是最让余无念头疼的地方,虽然有大长老坐镇却更是混乱异常。东海因为富裕,所以在东海拥有领地的贵族豪强的数量几乎占了王朝的三分之一,私兵的力量更是王朝之冠。
随着血旗军的举事,许多贵族世家们竟然也跟着闹了起来,各率部下,或以讨伐为名,或以奉血旗王号令为名开始了混战。各方势力犬牙交错,你来我往地斗了个热火朝天,而那些原本附属于血旗王的势力居然有的也阳奉阴违,根本不听从大长老的号令了。
就连七皇子率领的王朝十万大兵也被东海势力极度排斥,被东海府的几路还没来得及赶去京城勤王的贵族豪强军队直接堵在了东海境外。
血旗军在东海的发展基本上就是小本经营,不死不活的。不过余无念已经同意了大长老的计划,准备在东海搞下两个扎实的地盘,把王朝直隶的力量拖进东海去。
直隶府,余无念只是用眼角扫了一下那里,隐藏的血旗军根本就没有行动,直隶现在还是天下太平,皇帝还是雄心勃勃地在皇宫里发号施令,看上去像是也在准备直隶决战了。余无念嗤笑一声,既然皇帝不肯把老本送到中州,那么他就先把中州笑纳了。
中州府的形势也不乐观,余无念一边看着山河社稷图一边揉着眉心。
陕州兵只一战就已经完全崩溃,散兵游勇都被西北血旗军吸纳了。
豫州兵虽然被重重包围但是居然还在支撑,中州魏家在豫州的这一枝倒是成了大援。
因为西南军来的迅速,十万襄州兵毫发未损,汝州军也士气正盛准备配合西南军攻占汝州城,汝州的魏家估计也会很好地配合一下的。
东面的商州军根本就没能有效集结,就零零散散地退入了王府所在的中州府,因为在商州那里集结了从东海南海天南等地来的奉令勤王的百万私兵大军。
领地的形势更不乐观,王朝已经在中州一地就聚集了三百万以上的勤王军队,蚂蚁多了也要咬死大象的,余无念被自己下意识的想法弄笑了,他突然想到,要去砍那么多人,他未必能给血旗军准备出那么多刀来。
王府这边加上上次家族会议后各地留下来的十多万精兵,余无念手下现在顶多有五十万人,在王朝没有发动总攻之前倒是不难支撑。他想想也迷糊,那可是数百万人蜂拥而上,想到那密密麻麻的人,他居然心底猛地颤了一下,后颈发凉。要知道整个中州的人口在册的才七八百万。
大厅虽然灯火通明,可是只有余无念一个人和几道长长的影子在地上徘徊,“需要一场大战了。”余无念一边踱着步一边自言自语着,那几百万私兵光用脚踩只怕都能把中州踩平了,他可不希望中州那些肥沃的土地几年都产不出粮食。
余无念心里清楚,整个天下都有血旗军在造反,所以这些来自各地勤王的贵族豪强们不会在离家千里之外的土地上停留太久,别的地方闹得越凶,这些私兵散得越快,中州再好抢,老窝被端了也是得不偿失。
这数百万烧杀成性的私兵一旦蜂拥退去,那么一路之上就算只是顺手牵羊,整个王朝都会在劫掠之中呻吟的。贪婪是仇恨的种子,哪个贵族的家底也不是那么好抢的,当所有人都在为各自利益的搏杀中失控的时候,王朝就不存在了。
只要王朝的号令不行,在各地抱成团的血旗军消灭那些拥兵自重甚至互相攻伐的贵族豪强们实在是太容易了。
他要做的就是再往已经燃烧起来的火焰中多添一点柴火罢了。“那就化作灰烬吧,”余无念停下了脚步,高声喊道,“来人,传令。”
满面红光的余思宁很久没有杀得这么痛快了,一身精打细磨的亮银甲已经沾满了血迹,手中长刀一挥,就是一颗人头滚落,一路杀将进去就是一路血雨。千锤百炼的万人斩已经换了两把,对面无数的敌人在他眼中就像是一群伸着脖子的羔羊,这些羔羊们挤在一起,颤抖着、哀号着。
这一战,才一个多时辰,血旗军斩首七万,被血旗军穿插分割开的十几个贵族的私兵们完全溃散了,除了地上的尸体跑得都没了影。
余思宁非常憋气,这些羔羊跑得实在是太快了,血旗军主力十五万人在精心设计之下居然一战下来只是这个战果。
得知王朝准备了五六十万人的进攻后,血旗王也定下了简单的计策,三万人诱敌,八万伏兵,四万人包抄,可是没想到的是,三万人刚一出战,没等诱敌呢,那密密麻麻的私兵们先乱了起来,不知道谁和谁乱哄哄地喊了一声“快跑吧!”几十万原本整整齐齐的私兵们整整齐齐地就炸锅了。于是,余思宁只好把战斗从围歼改为追杀。
“铁旗兵,跟我追!”溃兵的前面还有数十万敌人等着呢,余思宁换过战马和手中又已经卷刃的大刀,无论多好的兵器,一口气砍了无数人之后也会报废的。铁旗兵齐齐呐喊一声,一路小跑地跟着余思宁继续向前杀去。
八长老、十长老忙不迭地整军紧紧地跟着杀得兴起的余思宁,尽管并没有上阵的两人也已经追得气喘吁吁了。
潮水一般的溃兵让后面徐徐跟进的王朝军队惊呆了,这败得也太快了,刚刚还精神抖擞的前军二三十万就这么被打散了。各家将领马上喝令自己队伍停下,弓箭手出列逼开溃兵,免得溃兵冲散自己的阵脚。
很快,一匹兴奋的战马,一个杀气腾腾的战士出现在了王朝大军眼前的土坡上,紧跟着,数匹马,数个战士出现在了那人身后,很快,土坡上就聚集了数千战马,数千战士,一时尘土飞扬。
已经列好战阵的贵族豪强的私兵们似乎已经看到了对面马上余思宁狰狞的笑,一时间鸦雀无声。慢慢的,余思宁身后排满了无数刚刚跑来还在喘着粗气的铁旗兵。
“他们力尽了!”同样久经沙场的贵族们看到了机会,几万人追杀几十万人那是很消耗体力的,砍人是要砍到手软的。各个将领几乎同时一挥手让无数的私兵冲了上去,在他们充满了yu望的眼中,这个大便宜也许就要捡到了。
只不过首先迎接那些嗷嗷叫着冲锋的私兵们的却是似乎无穷无尽的箭雨,宽广的开阔地带瞬间就被尸体堆满了。
“想不到神机军也来了!”永定侯范昌看着好不容易冲过箭雨的最后一名私兵被一箭穿胸,咬着牙狠狠地说,他四下看了看,传令手下不要再站密集阵形,这样也许方便逃跑。
刚兴奋地冲了一半的私兵似乎被弓箭手简单的屠杀吓住了,人挤人、人堆人地全都停在了那一地的尸体面前,怔了片刻,然后有人嗷地喊了一声,就像是传染一样,嗷嗷的惊叫声此起彼伏地响起,喊了之后,所有人回头就跑。
“撤吧。”范昌扔下一句话,毫不犹豫地带着自己的部队先跑了,做为王朝的名将他并不觉得这是什么丢脸的事情,因为他的身边没有可以信赖、可以生死相托的同伴。
范昌的人马算是跑得快的,那些还在犹豫己方人数占了绝对优势的贵族们就没那么幸运了。稳步向前的神机军毫不惜力地射出长箭敲打着王朝军队的阵脚,那些装备极差的私兵们完全就是箭靶子一样,很快,不甘就这么死去的私兵们的阵脚就松动了,前面的士兵不听命令地开始后撤。
看到对手乱哄哄的样子,余思宁猛地一挥手,背后隐藏着的骑兵们飞快地冲了出来,迂回到王朝军队的两翼开始发起突击。虽然人数不过数千,可是那奔腾的威势却将整个贵族军队给彻底弄崩溃了。
然后,就是消灭零星顽抗后的屠杀,漫山遍野地追杀。
当战场上贵族的旗帜消失之后,余思宁就彻底失去了杀人的兴趣,他冷笑着对两位长老说,“我如果有二十万精骑,一个月内就能荡平这数百万土鸡瓦狗,可惜了,贺武叔叔,可惜了,北地虎豹骑。”
八长老对余思宁的冷言冷语并没有表露出什么感情,只是淡淡地说,“对付这些杂兵,血旗王只需要十万就够了。”他看都不看余思宁,“这些私兵虽然大都上过战场,不过面对都是那些拿着镐头镰刀的农民组成的叛军,根本谈不上有什么战斗力,就是人多而已。”
十长老看了看一时语塞的余思宁,微笑着说,“世子还有很长的路要走的,有些事情世子总有一天会明白的。”然后拉着八长老一起去打扫战场、整军安营扎寨了。
余思宁冲着两人的背影冷笑一下,跳下战马。望着面前血流盈野、尸积如山的场面,他拍拍胸膛,忍不住放声长啸,一股冲天的豪气在沙场回荡。慢慢的,军中的高手跟着他也长啸起来。一时震天动地。
“吾以吾血洗天下。”余思宁总算找到了一个干净点的地方坐下,“我的血也可以吧。”他就那么一直坐着,望着漫山遍野的尸体被士兵们堆在一起,倒上火油点燃,很快,迷漫的黑烟和让人作呕的味道充斥在天地之间,他一直沉默着,嗅着这味道。
皇帝这些日子并没有因为战局混乱而影响到身体,或许是战争的刺激让他反而精神抖擞起来。
他已经下旨训斥了太子一顿,太子因为一个小小的疏忽,结果被魏迟偷袭了大营,一把火烧了军中大半的粮草。不过皇帝并没打算追究,他知道自己这个儿子实在是没有领军作战的才能。
他刚下旨把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派出去督军直隶四城就有些后悔了,任人唯亲并不是他一贯的做法。他知道这样做会影响镇守四州要地的王室成员的不满,但是他还是没有追回旨意。皇帝自嘲着,“朕老了,多疑了。”他其实也想借着这个机会看看其他几个皇子的能力如何,虽然他并不看好自己这几个儿子。
七皇子最让皇帝头疼,这个年方弱冠的皇子实在是胆大妄为到了极点。他的军队在被东海贵族豪强们拒之境外之后,他就天天单人独骑地往贵族们的大营里跑,只是因为贵族们给他准备了他最喜欢的美酒美女。
不过手中的这份密报确实让皇帝很满意,七皇子来来回回地跑了一个多月后,一夜之间和被他收买的那些人一起里应外合攻占了贵族们在东海边界的大营,那齐装满员的三十万贵族私兵被七皇子就地收编了。
“这小子倒是继承了他母亲的能耐了。将来必堪大用。”想到这个眉目清秀甚至超过女子、一直眠花宿柳不务正业的七皇子,皇帝很开心地笑了笑。
不过,皇帝没开心多久,一封加急密报让皇帝暴跳如雷:七皇子率军进了东海泰州之后,居然失踪了。
“派人去东海所有有名的青楼酒肆里给朕把这个逆子找出来!七天之内还没有消息,让他们所有人自尽吧。”成公公听到消息先是一愣,然后忍不住心里笑了起来。皇帝似乎看穿了他心中的笑意,狠狠瞪了他一会,重重叹了口气,然后也不自觉地笑了笑,“混蛋小子,朕看他这次能玩什么花样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