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兵压境之下,铁旗王的领地几乎成了死地,外围地带除了盔明甲亮的士兵外再也看不到人影,大片的田地扔在那里无人耕种,曾经繁华的村镇也家家闭户,流露着兵营的冰冷气息。
铁旗王府这时却又是另一番景象,人马喧嚣,热闹异常,让人感觉一直就没几个人住的冷冷清清的诺大的王府里,这几日住进了很多从四面八方赶过来的人,而且还有大批的人在陆陆续续地赶来。
披了一条白狐围脖的苏眉在后堂面无表情地听着余无悔讲着外面的事情。每天只要得闲,余无悔就将知道的毫不隐瞒地都告诉了苏眉,苏眉又通过各种渠道将铁旗王领地上发生的事情转告给皇帝。对此,两个人已经心照不宣了。
“东海来的是泰州的卢隐苼,他是东海西部的管事,也是经过一番厮杀才进来的,随行的一千多人一路上战死了二百多。幸好思宁去的快,不然损失会更大。听到卢隐苼的名字,苏眉嘴角一动,这个名字她知道,因为他的老子就是铁旗王府的大长老。
余无悔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的苏眉,低头算了算,“这十几日,各地赶来的人中,我们已经死了差不多五千人,不过加起来也消灭了外面好几万各地私军,毕竟来参加家族会议的管事们随行的都是好手。”虽然嘴上这么说,余无悔心下还是觉得不值得,这些人的力量因为太分散了才会损失这么大。若是集合之后一起冲过来,只怕那些私兵连照面的胆量都没有。
“王爷到底干什么,难道要让陛下一网打尽吗。”虽然自己也觉得立场不对,苏眉还是忍不住问。
余无悔苦笑了一下,他也担心这些人都离开了地方,各地一旦出事连个主事的人都没有,“王爷的心思谁又真的知道呢。”他觉得余无念越来越让他心生恐惧了,因为突然的陌生感而产生的恐惧。
确认了余无极和贺武的死讯之后,余无念并没有像众人想象中的冲冠一怒,甚至没有下令调查。他只是传了家族令,召集所有执事以上家族成员会议,何去何从,一议定夺。
可是苏眉却知道,余无念到底有多么痛苦,而那种痛苦是无法做作出来的。
她看着丈夫盯着长恨弓一看就是一夜,这弓是余无念从大长老那里要回来的,要回长恨弓的那天夜里,余无念生生掰断了自己的两根手指。
苏眉就在他身边看着,默默地帮他将断指固定住绑好。
本来鸾凤和鸣般的夫妻之间已经很久没有交谈了,就是那么静静地坐了一夜又一夜,各想各的心事。
铁旗王辖下势力分为名堂和暗堂,名堂之人都是有各自领地的贵族,暗堂之人则是各地的世家和有势力的豪强,对铁旗王效忠,统一由长老会掌握。
铁旗王府十大长老,一直以来余姓和外姓各占一半,但权利最大的大长老一直都是由外姓担任,接任的长老人选只由十位长老指定。长老会实行兵权与财权分治,就是余姓掌握了兵权的时候,外姓就要掌握财权。对家族成员的惩处由长老会提议,王爷决断。
长老会的存在虽然有效避免了王府出现蠢蛋王爷之后家族没落的问题,但是同样也使得内部的矛盾重重,主子的权利被禁锢任何时候都是家族最大的隐患。余无念现在就很难掌握那些附属于王府的贵族世家们。
在王朝内部,贵族和世家豪强势力上区别已经不大,只不过贵族都是当年立下战功有着封号的,领地是皇帝赐予的而且是世袭的。而世家豪强的土地大部分是累世兼并而来。
唯一大的差别就是,贵族除了犯有谋反罪名之外领地不能没收而是可以传给家族的后人。而世家豪强获罪,土地财富收归国有。当然,谋反是皇帝说了算,世家豪强也很容易通过军功获得贵族称号。
另外税收上,贵族是十税二,世家豪强则和普通民众一样是十税四。私兵方面,贵族按照规定是一户一兵,世家豪强则私兵总数不能超过五千人。所以王朝内部,基本上每一个世袭贵族身边都有几个依附他的世家豪强。
众所周知的,家大业大的铁旗王家族在天下四十一州都有依附他的贵族豪强,只不过想不到的是,这次通过铁旗王府的家族集会一下子就全都暴露出来了。
天下人都以为铁旗王这是要破釜沉舟了。
余无悔告退之后,苏眉揉了揉眉心,心里想着这几日对王府来客整理出来的结果,她轻轻摇摇头,轻咬着秀口,铁旗王的势力一旦暴露出来实在是太可怕。
王府加上附庸所zhan有的土地已经能占了王朝的八分之一,人口绝对超过五百万户,私兵加在一起二百万那都是往少了说。
这次有资格参加会议的人,居然就有二百人,而王府的执事在地方上几乎都是踩一脚颤三颤的人物,这一次光这些人大摇大摆带来的护卫就有二十万。有了这二十万人,铁旗王领地内就集结了五十万大军,而且一半是精兵中的精兵。只用王朝私兵的人海战术来填的话,没有个几百万军队根本攻不进来。
苏眉对着镜子淡淡地施着薄妆,她对这发生的将要发生的一切已经很淡然了。望着镜中依然艳丽的面容,她觉得自己很可笑,也很可恨。
她冲自己撇撇嘴,露出一点调皮的样子,必须做出选择的日子很快就要到了,可是她已经完全不去想了。
她只是希望余无念不要给她选择的机会。她以为自己已经看透了余无念,多情更无情。
天下风起云涌,各地的兵马各带粮草辎重继续向直隶集结着。
年迈的皇帝这几日精神出奇的好,已经可以不用搀扶在宫城中随意走走了,有了这千万大军在手,任谁也会意气风发的。他正在考虑的是如何增加直系部队的战斗力了。
王朝直系的军队有四种。
第一就是三军镇。这些军团负责对外征伐,其中武功侯的平南军数量最多,一共有四十万,建功侯的西北军则是三十万,贺武的平北军没有损失前是二十万。这三个军团应该是王朝最有战斗力的部队,只不过可靠性就很难预测了。
第二是边军,驻守在王朝边境的堡垒中,比如狼堡,边军负责戍边抵抗外敌,从来不在内陆作战。天下边军七支,每支十万人。边军的统帅都是王室成员,与其说是戍边,不如说是监视边境军镇的动向。边军虽然训练有素但是很少有上战场的机会。这一次最能战斗的狼堡军全军覆没也是王朝不小的损失,而狼堡军一夜之间的哗变也让皇帝多了一些担忧。
三是卫军,负责镇守各州郡城池,编制是城市人口的千分之三,整个数量将近百万。这些军队都是从来不进行调动的。王朝对城市的城防发展并不重视,除了几个有数的大城,各个州郡的城池可以说是不设防的。连皇帝的城池都不设防了,贵族世家的领地内自然也就不允许搭建堡垒了,王朝律令,贵族府邸墙不高过二米,厚不能过半米,逾制者谋反论处。卫军虽然分散,但是战斗力却并不弱,而且卫军的将领都是皇帝直接任命的,都是在各种战斗中显露出过人能力的有实战经验的将军。
第四种就是禁军,编制二十万再加上五万御林军。都是直隶出身的这支队伍是皇帝最放心的部队。禁军待遇最好装备最好忠诚度也最高。战斗力也是经过年年的实战考验的。
值得一提的是,皇帝居然也有私兵,分别驻守在直隶四方的四城,人数也在五十万左右,这些用皇帝的私房钱装备的军队是京城最后的屏障。
孤身一人站在京城的最高处,皇帝久久地俯视着他的王朝,望着这天下间最繁华的城市,他却并不开心。
没错,皇帝是王朝最高统治者、最高统帅,可是自己能直接指挥的兵马加在一起却不到四百万,其中还有居心叵测的七十万,而天下贵族私兵加起来却远超千万,而且是听调不听宣,随便找个借口皇帝就指挥不了。
虽说天下都是皇帝的,可是自己直属的土地却只有可怜的四分之一,还要从这里不停地给予赏赐分封,自己直接掌握的子民也不过天下人口的五分之一。
表面上看,皇帝掌握着天下人的生杀大权,可是对贵族屡屡违禁却无可奈何,那些抱成团的臣子们随时可以联合起来逼宫,迫使皇帝让步。
想到这些不开心的事情,皇帝有些浑浊的眼中闪过丝丝寒意。
他急促地咳嗽了一阵,终于站直了身体,轻抚着厚重的墙体,重重地在地上跺了一脚,在这高处不胜寒的王朝至高点上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他要立刻展开这事关王朝命运的一战,哪怕这可能是王朝的最后一战。
在得到贺武的死讯之后,在皇帝的心里并没觉得舒服,甚至更多的是一些愧疚。他自认为不是一个狠毒的皇帝,但是有些事情即便不愿意他却也必须要去做,因为他可以简单地保住一个人,但是他更要艰难地保住一个王朝。
想到元远谋,皇帝却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元远谋的行动超出他的预料,可是带给他的却很难说是天大的惊喜,反而多出了一丝疑虑。
元鹰潭以最快的速度在呈上的密报中详细地汇报了北疆事变的经过。皇帝掂量了再三,却始终对一些事情摸不清头脑。
元远谋设计用左右大王杀了金帐大王,最后禁军一万伏兵尽出围杀了贺武,贺武在余家的陷阵军掩护之下即将突围的时候,元远谋亲自出手和贺武同归于尽,王朝两员大将尽没于草原。而王朝近三十万大军与蛮族决战之后,只剩下了三万人,元鹰潭带去的二万禁军全部战死。元鹰潭更详细地说明了余家内乱已现,余家长老为了阻止救援贺武甚至亲手杀了余无念的弟弟余无极。
皇帝早就知道元家是血旗王一脉,但是他还是将深得自己赏识的元远谋一点点地提拔上来,他不在乎元远谋的身份,毕竟人都是可以收买的。
平日兢兢业业谨小慎微的元远谋这次也确实没让他失望,一条连环计不仅仅杀了贺武令余家实力大损,而且还趁机挑动了余家的一次大火拼,并且一战就消除了王朝的两大后患,平北军和蛮族。
可是,皇帝总是觉得元远谋这一次完成的太顺利了,他即便到现在还是弄不清楚元远谋到底站在哪一边。
皇帝更猜不出余家长老必杀贺武的理由,也想不出元远谋用什么和余家交易才能让余家的长老出手。
余无念能派弟弟去说服蛮族金帐大王,自然也会对余家长老的行动了如指掌的,人精似的余无念应该早就有准备,如果说单独杀贺武可能很容易,但是杀余无极却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
可是余家长老还是冒着余无念暴怒的危险杀了贺武,而且胆子大到就连余无极也杀了,那么他们下手的理由一定很充分很重要,至少和自己要杀贺武的理由一样重要。
是余无念的命令?是余家长老自己的决断?
一个念头在皇帝脑海中闪过,可是他只是长叹了一声,那瞬间涌出的杀意转眼就消失无影无踪了。
不久,皇帝下旨,因贺武之长子贺小武起兵反叛,所以撤平北将军之职,贺家的三州封地收回。但贺武父子草原抗敌壮烈殉国,所以另封贺武幼子贺小虎为圣水侯,封领地五万户。仍在晋州盘踞的平北军残部立刻解散,贺家全族一律迁徙南洋。
接着,皇帝又下旨大表元远谋计破蛮族之大功,而且王朝立朝以来第二次封赏了侯爵,封元远谋的儿子元鹰献为世袭朔州侯,封地朔州,其侄元鹰潭为宣州侯,封地宣州,并且命两人重组平北军,配合太子收复晋州。
皇帝又命令并没有被元远谋击杀的安国公曾自持复归狼堡镇守。更出人意料地封太子长女,年仅十六岁的婉昕为晋州郡主,由宣州侯代理军事。
一家双侯爷,这在王朝还很短暂的历史上可是第一次,而且看皇帝的意思,似乎还准备将长孙女下嫁给元家。元家一时可谓风生水起,隐隐有朝着王朝第一家族发展的态势了。
随即皇帝又遣人去建功侯处犒军,并调西北军十万进入武功侯封地缓解平南军军力不足,严防邪教死灰复燃。让西北军进入西南维持治安,这一道命令让天下人又一次摸不着头脑了。武功侯有反意?两虎相争?总之,猜测声那是一浪高过一浪了。很多人都暗地里寻思,皇帝,这大概是疯了。有事没事的都准备看那两只老虎的笑话了。
皇帝再下旨,令铁旗王余无念期限之内立刻赴京服罪,同时严令勤王各路大军途中不得延误。如遇阻挠,杀无赦。
这一来,各地私兵前进之中,那些会打算盘的难免就动了杀机,向地方要粮草要辎重,不给那就是阻挠进军,抢了也抢了,杀了就是了,反正可以说杀的都是铁旗王附逆。这战火还没烧进铁旗王领地,天下各处就星星点点地乱了起来。
“还有十二天了。”皇帝坐在椅子上闭着眼睛轻轻地说了一句。成公公的心一紧,却也低头装作没听到。
“想不到余无念这小家伙真能沉住气,贺武死了,他的弟弟也死了,他居然没什么反应。余无念啊余无念,朕可就等着你出招了。”皇帝极难得地笑了笑,扭头看了一眼成公公,“你说说,这次余无念会出什么招数。”
成公公的腰哈得更弯了,一张脸都快挤在了一起,使劲地想了想,“老奴觉得,铁旗王一定会先把内部的掣肘除掉。他这个王爷其实当得也挺难的,老奴记得当年他有一个关系很好的族兄弟犯了族规,他甚至不惜和长老们翻脸跑到陛下这儿来求情了。”
皇帝想到了什么后又淡淡一笑,“余无念有时太多情,这次他唯一的弟弟死了,他一直竭力保护的贺武也死了,他若是不报仇就不是他了,余家的长老堂这次保不准要被他一窝端的,那样朕的计划行动起来就会容易的多。”他眯着眼睛似乎看到了铁旗王府中血光冲天的样子。
皇帝又自言自语似的,“余无念这小家伙有时太阴沉,有时太单纯,不管怎样,他还年轻了些。”
皇帝拍拍手,也不知道在和谁说话,“你们该去跟天机会合了。事成之后,朕决不食言。”
黄昏的阳光散漫地照射近了寝殿,皇帝看着光线下纷飞的灰尘,梦呓般地自语道,“该是让那老家伙出手的时候了。这天下该清理清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