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南捷报!”“平南捷报!”,还沉睡在夜幕里的京城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军驿站信使声嘶力竭的吼声惊动了。
由远到近、由近到远,一阵阵轻微而杂乱的“吱咯”“吱咯”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忽地响起,从城门到宫城的十几里的青云大道边上,小家小户的有的拉开了院门,有的打开了房门,大门大户的楼上的窗户也都微微敞开了,从睡梦中惊醒的人们打着哈欠略带不满地探头探脑地往外看去。慢慢的黑暗的夜也亮了起来。
“平南军大捷!”“武功侯破了圣水城,斩首十万!”睡眼惺忪的人们看到的只是信使断断续续的嘶哑声音后留下一道残影。
“大捷?”多数还没回过神来的人就近确认着刚刚从耳边扫过的消息,“对,大捷!”有的人肯定地朝左邻右舍大声喊道,甚至为自己比别人能冷静地接受到最新消息而有了得意的神色。“平南军大捷!”百姓们被那些耳目比较聪敏的邻居们提醒之后似乎一下子清醒过来,“万岁!万岁!”回过神来的人们自发地大声欢呼起来,慢慢的,欢呼声越传越远,声势越来越大。
很快,整个京城在征服异国的喜悦中沸腾了,虽然绝大多数人并不知道南洋有多远。
京城中那些门户没有第一时间打开的人家都被左邻右舍的毫不客气地敲开了房门,“快起来吧,平南军全歼了南洋军队!一战就杀了五十万!”因为被搅了清梦而骂骂咧咧的那些人家听了也顾不得争吵就加入了近乎疯狂叫喊的队伍中,或者又兴冲冲地去敲开别人家紧闭的大门。最后那些被砸开家门的人听到的已经是,“武功侯打下了南洋,坑杀了敌军一百!。”
不需要谁去动员,人们开始自发地衣衫不整地随着四处的人流满城去欢呼了。一时之间,无数的人潮开始在京城涌动,有好事者开始胡乱地燃放爆竹,不小心丢到人潮中也砸起了不大不小的波澜。
已经在第一时间赶到维持秩序的负责京城守卫的禁军士兵们忙排开人群将那些好事者捉住。王朝律,夜间严禁明火。不过这些衣甲严整的士兵们脸上也多了一些笑容,下手也不那么粗野,甚至让那些好事者仍能嬉皮笑脸地冲着人潮自鸣得意地拱手致意,那些无伤大雅的举动又引起百姓们的一阵欢笑。
与百姓们相比,禁军的士兵们对南洋则有着具体的了解,甚至他们中间的很多人都曾在那遥远的南方与那些农夫渔夫们作战过。几十年来,王朝无数次地发动对南洋的战争,禁军也曾辗转万里分批被送往南洋参战,虽然许多的战士埋骨异乡,不过杀进南洋的腹地这还是第一次。
攻克了圣水城,南洋的大部就算落入了王朝的手中,那大批大批的土地很快就会做为战利品分封给有功之士。许多的禁军将士们想到这里不免既羡慕又遗憾,也有了一些抱怨,以王朝的实力,这南洋之战是无须拖这么久的。终于,扫平南洋指日可待了,这天下要太平了,王朝的战争打得实在是太多了。
王朝的达官贵人们聚居的东城虽然也是灯火通明,却在一开始的嘈杂之后很快又安静下去。听到捷报后,很多人醒来又睡去。也有一些人下了床榻开始考虑自家的问题。
与乱哄哄的都城不同,森严壮观的宫城方圆十几里还是肃穆安宁,像是黑暗中高高在上俯视众生的神兽一样仍然得让人感到无上的压抑,王朝御林军不紧不慢地绕着宫城例行巡视着,漆黑的铠甲在黎明前的黑暗中闪烁着寒冷的杀气。
报捷的信使已经被守门的御林军扶到了别处休息,毕竟就算是八百里快骑一人双骑不停不息地跑这么久也足够让人散架了。
“大捷啦!”随着宫门太监尖锐的嗓音响彻之后,宫城也终于被惊动了,也只有这时候他们才敢大声地尖叫,才敢在夜里去惊醒年迈的皇帝。影影绰绰的各个宫殿中走出的影影绰绰的人影慢慢多起来。
也不管是不是会有人误听成打劫了,一路小跑的太监一路高声地尖叫着,寝殿终于在尖叫声彻底传过来前亮了起来。
“陛下,要不要给几位大臣准备一些茶点,他们应该快过来了。”作为伺候了皇帝五十多年的大内总管,成公公终于看到了多日面无表情的皇帝眼睛中有了一丝喜悦。弓着身子接过平南军捷报,他心里叹了口气,这些年南征北战的,天下已经快一统了,可是陛下的身体却越来越弱了。
“不用那么麻烦,他们哪个吃的都比朕好。再告诉告诉皇子们先不用过来了。”皇帝的声音低低地从宽大的椅子中传出来,沙哑中透露着一丝无力。除了成公公外,很少有人知道皇帝已经失眠很多时日了,整日只是坐在那把由天下各地的名木拼凑制成的椅子里沉思。
虽然代表了坐稳天下的意思,可是那椅子只是很普通的制式,只不过大一些而已。成公公心疼地看了一眼皇帝,他一直想在椅子上铺一些柔软暖和的垫子,让皇帝坐得舒服一些,可是被皇帝坚决制止了,虽然他的身体非常的虚弱,却仍然坐在冷冰冰的坚硬的木头上,不肯让自己的身体有任何放松的机会。
这皇帝做得也太累了,成公公暗自叹了口气。服侍了皇帝这么多年,说句诛心的话,成公公自己的饮食起居都要比皇帝舒服得多,皇帝每日三餐绝对不超过四个菜品,而且都是普通而已,所以除了那些想要争宠的妃子皇子,皇宫中很少有人愿意主动陪着皇帝就餐。
从给大臣大把大把的赏赐就能知道,皇帝不是吝啬,只是这样的生活习惯。服侍了这么多年,成公公自然知道皇帝的心思,这天下都是他的,所以他只是对天下感兴趣。
大臣们就要过来了,要不要把暖炉搬来呢,成公公想了想还是没有问皇帝,自己却不由得噙噙鼻子,这寝殿确实够冷的,也就亏得自己从小就在宫中习武练就了一副好身板。
皇帝未免对自己太苛刻了一点,这么冷的冬天居然连暖炉都不用。他担心地看了看眉宇间有些痛苦的正在闭目沉思的皇帝,自己又不由得打了个冷颤,这天下……
“让他们到寝殿来吧,朕不想动了。”皇帝在椅子中微微动了动身子,似乎很吃力地紧紧地抓着扶手。“去把山河社稷图展开吧。”皇帝眯着的眼睛又闪了一下,身子一下子坐直了。
不久,轻快的脚步声有节奏地传来,几位朝中重臣第一时间赶到了。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我朝千秋万代,江山永固……”皇帝面无表情地摆摆手让大臣们停止这些无聊的奉承。
低低的声音响起,“武功侯这次以二十五万大军南下,半个多月前已经攻克了圣水城。你们都谈谈自己的想法,看看南洋之地以后如何处理。”未等声音停下,重臣们又是一阵恭维,不过看到皇帝有些不耐烦的神情又都自觉地住了嘴。
圣水城是南洋内陆的第一大城,攻占了圣水城也就预示着将南洋联盟的内陆大部分收入囊中了。而且占据圣水城就等于将南洋联盟一分为二切断了各个城邦的东西联系,就剩下各自剿灭了。可以说,南洋联盟覆灭在际。
皇帝看了一眼高高悬挂的二人多高的山河社稷图,南洋联盟一旦到手,整个东大陆除了东北的圣城和西北的荒地、北面的草原之外已经完全在火焰王朝的掌握之中,方圆千万,子民亿万,天下已成一统之势。可是皇帝的眼中却看不到丝毫得意之色,反而有些说不出的情感在里面。
南洋那可是好大的一块地盘,土地相当的广袤肥沃,土产资源甚多,重臣互相看了看,眉目间都有了喜色,暗自盘算着自家都做了什么贡献,是否能多分一杯羹。本来清冷的寝殿一下子热闹起来,重臣们都认为应该重赏有功之臣,分封南洋的土地,通过赏赐让贵族世家们对王朝更叫忠心耿耿。
听了听群臣七嘴八舌对南洋联盟的处理意见,皇帝想了一阵子,冷冷地说,“王朝在南洋这些年损失了几十万将士,还是灭国吧,南洋联盟以后就是朕的一个行省,”顿了一下,又说到,“可以酌情从西南诸州和东南、东海调集一些人口过去,你们看看是不是把平南军的那些有功将领的领地都封到南洋去,那里地方够大,也足够富裕,就算王朝再打几十年仗,也有足够的土地封赏功臣了。”
皇帝用余光扫了一眼神色各异的重臣们,心中冷笑了一下,他知道没有满足这些大臣们对领地的要求,毕竟平南军是王朝的直属部队,那些将士与这些大臣们没有太多的家族纠葛。“所有被封赏将士举族举家迁移。”皇帝想了想,懒得再吊他们的胃口,终于说出了重臣们最关心的话,“南洋的土地很多,或者你们试探下各地贵族的反应,如果愿意用现有领地换取南洋领地的,领地加一成。要知道只有移民才能巩固王朝对那里的统治。如果你们愿意带头,领地可以加两成。”重臣们神色都是一动,开始盘算交换领地的得失利弊来。
一口气说了很多,皇帝缓了一下,将领地的问题放在了一边,“再调十万平南军进入南洋,对所有反抗力量一律斩草除根,让武功侯将南洋完全稳定之后再班师。南洋完全平定之前,平南军所有补给就地解决。”
“陛下,这恐怕不妥,现在整个西南方只有一十五万留守军队了,如果只留下五万人怕是连各个郡城的防守都不够用啊。”兵部大臣已经缓过神来,不再考虑领地的问题急忙说道。
“是啊,西南一直是邪教着力发展的地方,万一……”右丞相看了看几位同僚欲言又止。
“哼,西南五州之内的数十个贵族是干嘛的,他们的私兵只是用来剥削领民的吗。”皇帝发出了重重的鼻音,“元远谋怎么没来。”“回陛下,左丞相病重,一直在家休养。”右丞相高君骀忙答道,“左丞相很久没有处理政事了,就连这次大军南征都……”
皇帝冷冷地扫了他一眼,“朕的身体也不好,你的意思是不是朕也该休息了。依你之见,是不是让朕让出这个位置啊。”他猛地怒道。
“微臣不敢,陛下恕罪啊。”高君骀跪的很快,随手把吏部大臣沈放也拽倒在地,剩下的几个大臣也忙跟着跪了下去,只是大家的脸上都没什么惶恐的意思,毕竟皇帝在大臣眼中是个十分宽厚仁慈的君主。
“算了,起来吧。”皇帝的脸上显过一丝疲意。
指了指山河社稷图,皇帝又扔出一句让重臣们吃惊的话,“让建功侯将西北军二十万兵出祁谷,平北将军兵十万出狼堡,这一次一定要打到让西北和北部边境数年内不受蛮族侵扰。朕要的是一个太平之世。”
西北沙漠的蛮族和北方草原的蛮族虽然实力不强却一直侵扰着王朝的边境,时不时过来劫掠一番。王朝为此组织过几次大规模的远征,但是那些蛮族精明的很,一见大军到来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所以几次远征除了涨一点士气之外几乎是得不偿失。
听了皇帝下的旨意之后,几个大臣面面相觑,一时都说不出话来。财务大臣游意第一个反应过来,扑通就跪下了,“陛下请三思,三面作战,微臣没有准备,军费一时无法筹集啊。平南军这一次就已经搬空了国库了。”
皇帝看都不看他,只是冷冷地问,“好,朕给你时间,你说多久。”“三……六个月。”游意忐忑不安地看看皇帝。“六个月吗,那时候就该蛮族来侵扰边境了,你是不是整日盯着钱把人都算迷糊了,一个月后,朕要看到大军出境。”皇帝喝掉成公公奉上的参茶,似乎觉得浪费力气不值得,还是没把杯盏扔过去,怒道,“没有钱粮,你就把自己卖了吧。”
兵部大臣郝克忠看了看满眼求援之色的游意,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到,“陛下,臣当年也曾经出征北方,一个月后北方蛮族之地雪就要开始融化了,大军深入草原将寸步难行,粮草辎重的补给也是很大的问题,此时不宜发兵。”
“那就让他们慢慢走,朕不想再听到北方边境被骚扰的消息了。”皇帝突然叹了口气“朕老了。”然后重重地说,“朕意已决,退下吧。尽快出兵。”连早饭都不管就撵走了众臣。
大臣们都是满腹心事地退了出去,走着走着,沈放突然放慢脚步,像是自言自语,“陛下说自己老了。”众臣的脚步都一顿,游意想了想说,“陛下变了,脾气暴躁了,我兢兢业业这么多年,今天他居然要用茶杯打我。”“那是以前陛下对我们太随和了。”郝克忠拍了拍似是拍惊魂未定的游意,“陛下可不是心软手软的人,当年西南太阳城一战坑杀了军民百万啊。”郝克忠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发,那一战在他手下至少死了上百人,都是一刀断头。
“郝大人,这话是臣子不该说的吧。”高君骀冷哼了一声,“陛下可是一代仁君明主”。“右相此言差矣,如果没有这百万生祭,西南叛乱终会死灰复燃,只怕我们也没能力去打南洋了。再说陛下也从来没掩饰过这事,陛下说过,对敌人没有仁慈可言。你何必在我们面前装模作样。莫非你手上沾着的鲜血又少了吗。”郝克忠冷笑着说,随即拉走游意去商量出兵之事。看着两人的背影,高君骀心里道,“变的怕不只是陛下了。”沈放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的高君骀,摇摇头先走了。
众臣告退后,成公公已将新的山河社稷图拿了过来,皇帝一直动也不动地盯着地图看着。
火焰王朝立国124年,三代君王都是能征惯战之辈,以武立国,每一代君主都开疆土征伐四方,对内征服数个小王国,又在北方收复被蛮族占据的大片膏腴之地,在西面打得当年的圣教一败涂地大部远遁西大陆,南面终于在这一代一直打到了南方的海边。穷兵黩武之下,虽然不至于民不聊生,却也因为压迫过重激起了一些地区的民乱,但是也都被血腥地镇压了下去。东大陆素来讲究忠义,那些被灭的诸国、邪教的余孽时不时兴风作浪,叛乱迭起,王朝的一代代人就是在征战杀伐中成长起来的。
不过这些都是疥癣之患,最大的敌手南洋联盟已是囊中之物,山河社稷图上只有红红的一片,似是熊熊烈火燃烧,似是汩汩鲜血染就。
“通知天机,着手准备吧。”皇帝在微微晨曦中沉沉地说了一句。“是。”不知从哪里传出来的声音,领旨的人已经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