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军在斯大林格勒的惨败,使得重新开辟西线战场的迫切性被提上了日程。从斯大林挑起欧战的野心,邱吉尔预见到他也会有占领整个西欧的打算,更何况当时西班牙、法国、意大利和希腊等十分强大的共产党地下武装组织都是听命于斯大林的。
盟军登陆的最近地点是从加莱、敦克尔克到奥斯坦德一带。但这里的德军防守严密。其他方案可以有很多:从狭窄的直布罗陀海峡登陆西班牙;从地中海登陆西西里岛和意大利;从希腊登陆巴尔干半岛,等等。为了迷惑德方,这些方案都做了尝试。但切实可行的还是英吉利海峡,因为只有这里才可能对登陆和反攻实施切实可行的长期增援。
1943年5月,美英华盛顿会议决定于1944年5月在欧洲大陆登陆。登陆地点确定在卡昂到诺曼底西端科唐坦(Cotentin)半岛一百八十多公里的诺曼底北海滩。这里虽然离英国较远,但德军防御较弱,地形开阔,可实施30个师以上的同步登陆和数个师兵力的空降行动。该年底美国陆军上将艾森豪威尔被任命为欧洲同盟国远征军最高司令。为确保登陆成功,他扩大了登陆范围和规模。
为了迷惑德方,登陆前夕,英国让一个蒙哥马里元帅的替身出现在了北非战场;美国让常胜将军巴顿出现在英国。多疑的德军将领都怀疑盟军会在加莱登陆,以至于当百万盟军在诺曼底海滩登陆时,德方还固执地认为,那是在声东击西,是为加莱登陆做掩护。
1944年6月6日早6时30分,代号为“霸王行动”的强攻登陆战在卡昂到科唐坦半岛一百八十多公里的诺曼底北海滩全面开展。在对德军阵地大规模的空袭轰炸之后,全线登陆抢滩和空降作战开始。在最最关键的第一个二十四小时里盟军稳住了滩头阵地并接下去成功建立滩头堡。这是世界战争史上前所未有的大规模海上登陆战,近三百万盟军官兵先后渡过英吉利海峡进驻了诺曼底。登陆部队主力来自美国、英国及加拿大,也有来自比利、荷兰和挪威等国的士兵。8月25日盟军解放巴黎。
诺曼底战役的艰巨残酷是空前的,流血和牺牲也是空前的,英雄们的浩气更是空前的。我们在黄昏的寒风中停下来瞻仰滨海克莱维尔(Colleville-sur-Mer)美军墓园。这里离著名的奥马哈海滩不远。奥马哈海滩(OmahaBeach)登陆战是诺曼底五个海滩登陆战中最为激烈的,以“血腥”著称。电影《拯救大兵瑞恩》中那段经典的战争场面就取材于此。
全长六公里多的奥马哈海滩多为三十多米高的峭壁,地形易守难攻,还驻守着德军精锐的352步兵师的一个主力团。这里的登陆战由美军第九军承担。登陆当天气候极端恶劣,盟军在登陆前就因风浪过大损失了10艘登陆艇和300余名官兵。登陆作战开始后则更加艰巨,整整两个小时里没有一名美军冲上西段海滩,美军阵亡人数达2500多人。就在登陆成败千钧一发时刻,美国海军及时增援了奥马哈海滩。十七艘驱逐舰不顾危险,冲至贴近海滩处近距离为登陆美军进行火力支援,美军敢死队终于攀登上了霍克海角;海军的大量炮弹射向德军据点,终于使得被堵在海滩上的美军精锐部队开始冲锋。中午时分登陆部队第二梯队提前登陆,至傍晚,登陆成功,德军防御崩溃。
美军墓园里阵亡将士的十字架无论身份高低,都是一样的大小和格式。在一大片洁白的十字架行列里,有一个名字被填上了金色,上面还加了一颗星。他就是著名的诺曼底登陆荣誉勋章英雄、步兵中尉杰米·沃特·蒙泰士(JimmieWaterMonteith,Jr.),他是诺曼底登陆战役中奋不顾身带头冲上海滩的第一人。
我们踏上归程已经天黑。从一路上的谈吐中我明显觉得,这位年轻的法国朋友对诺曼底战役的看法同我相去甚远。他坚持认为美国人是为了自身的利益才参战的,那千千万万牺牲在诺曼底海滩上的士兵,都是穷人和黑人的孩子。他的看法让我吃惊,也感到遗憾。但我没有同他争论,我知道同法国人争论是徒劳无益的,何况每个人有权利保留自己的看法。“难道拉法耶特侯爵去美国参加美国革命也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这句话几乎已经冲到了我嘴边,还是咽了下去;因为我终究还得感谢他,是他开了自己的车带我来到这里。
实际情况是,在诺曼底先后登陆的近两百万多美军士兵里,黑人士兵仅仅是少数。在四十年代的美国,种族平等还远远没有目前的水平,当时美国军中对黑人的战斗能力是瞧不起的,黑人士兵大多是从事一些勤杂的工作。笔者曾经读到一则关于1944年12月份阿登大战役中,美国第333野战炮兵营四百名黑人战士的故事。他们是在十月份才临时从美国本土被调往法国前线的,而且没有同其他白人士兵混编在一起。这个营唯一的一位白人就是他们的营长。从这个真实故事里,我了解到当年美军内的种族比例的大概情况。我的法国朋友的观点,显然是来自“以讹传讹”的误导。我在荷兰也听到过个别荷兰同事类似的看法。
在抗战八年的重庆,我父亲作为一名军医亲历了美国对中国抗战的伟大支援和贡献。美国的陈纳德将军自愿来到中国支援抗日,难道也是为了什么利益?我们不妨回忆一下当年作为中国共产党在重庆的合法报纸《新华日报》是如何赞扬美国的:
“每年这一天,世界上每个善良而诚实的人都会感到喜悦和光荣;自从世界上诞生了这个新的国家之后,民主和科学才在自由的新世界里种下了根基。一百六十七年,每天每夜,从地球最黑暗的角落也可以望到自由女神手里的火炬的光芒,——它使一切受难的人感到温暖,觉得这世界还有希望。
从年幼的时候起,我们就觉得美国是个特别可亲的国家。我们相信,这该不单因为她没有强占过中国的土地,她也没对中国发动过侵略性的战争;更基本地说,中国人对美国的好感,是发源于从美国国民性中发散出来的民主的风度,博大的心怀。
——摘自1943年7月4日《新华日报》社论《民主颂——献给美国的独立纪念日》
还可以引用很多很多。限于篇幅,这些话也许已足够了。
站在诺曼底海滩,站在黄昏寒风中滨海克莱维尔美军墓园,教人不能不觉得这个民族是伟大的。每当回忆起父亲谈到抗战八年在我的出生地重庆的种种、种种,我更禁不住感到这个民族的伟大。当年的《新华日报》那一篇篇的赞美之言,就足以佐证。
当然,一个伟大的民族,要伟人的领导才能够完成伟大的历史使命。美国二战的伟绩如果没有富兰克林·罗斯福总统的领导,可以想象吗?让心胸狭窄的杜鲁门领导行吗?想想巴顿将军的结局就清楚了。
1949年以后,人们经历了冷战时代,不同程度上受到冷战思维的影响,美国的形象完全变了。到了这二十一世纪的今天,我们仍然可以感到这种冷战思维的影响阴魂不散。
诺曼底的硝烟已经远去,但善良的人们能够忘却这一切吗?
在二战的史册上,邱吉尔的伟大功勋是毋庸置疑的。他领导英国打赢了二战,但却在胜利后的选举中被工党击中了弱点;二战的英雄竟然被选了下去。邱吉尔毕竟是伟人,他对英国大众以怨报德的回答居然是:“英国人民成熟了。他们学会了选择,他们不需要一个英雄来领导他们重建家园。”
在选举后主持看守内阁期间,邱吉尔在一次盟国首脑会议上又遇到了斯大林。斯大林幸灾乐祸地挖苦道:“邱吉尔,你打赢了仗,人民却罢免了你。你看看,谁敢罢免我!”这里邱吉尔又一次露出了他善用“repartee”19的天才:“我打仗,就是要保卫人民有罢免我的权力。”太妙了,就凭这一句“repartee”,他后来得诺贝尔文学奖就可以当之无愧。
权力是人民给的。听起来冠冕堂皇,实际上还只是乌托邦式的理想而已。就算是革命领袖,一旦掌握了最高权力,往往也把这最基本的一点忘得一干二净。斯大林就没有记住。
邱吉尔精彩的“repartee”举不胜举。不妨再举一二:邱吉尔担任首相期间,得罪的人不少。有一次他的对手阿斯特夫人甚至于对他恶言相向:“如果我是你的妻子,那我一定会在你的咖啡里放进毒药。”邱吉尔笑着回答说:“如果我是你丈夫,我一定会把这杯咖啡喝下去。”太妙了!
邱吉尔80岁生日的时候,一位记者调侃他:“不知明年的今天能不能再见到您。”邱吉尔马上回答说:“小伙子,你身体这么好,应该有信心活到明年,我相信你肯定会再见到我的。”
邱吉尔的文学修养有口皆碑。他对有些语法学家关于不要让介词(preposition)留在句尾的劝告嗤之以鼻,并接下去说了一句会在英语教科书上永远流传下去的名言:“This is the sort of English up with which Iwill not put.”
最后,再引用邱吉尔两句巧妙的英语:
We make aliving by what weget,
我们靠自己所得来谋生,
But we make alife by what we give.
但却靠给予来创造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