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从美国的一个网页上得知,原来荷兰北边竟然还有羊角村这么一个世外桃源。就在千禧年那个大雪纷飞的元旦,我们一大早就赶到了奈梅亨火车站,搭火车前往斯坦维克(Steenwijk),从斯坦维克火车站有专门电话招呼的Taxi去羊角村,路程约七公里。到了羊角村外,就得下车,因为哪怕是小汽车也无法开进处处是河道的小村。司机会留下电话,只要通知他,他随时会来接我们回火车站。
那场大雪把本来就美不胜收的羊角村妆扮成了童话世界。这里有一座座漂亮的茅舍,建在一个个独立的小岛上,前往小屋的唯一通道就是河上的小木桥。这里河道的密度是威尼斯也无法比的,因为一座座小屋、一户户人家,全都是以河为界。这里住户的汽车全都停在村外,进进出出只能安步当车或骑自行车。较重的家具或重物则靠小船运输。不过是上百户人家的小村却有一座颇具规模的教堂,还有几家不错的餐厅。来参观的人很多,但都是屏声静气,一起维持着这世外桃源的宁静。
小小村子外边有一片可以泛舟的开阔湖面。从这个湖泊还可以追溯到羊角村的来历:这里原是南海东岸一大片低洼的沼泽地,人们在这个位置发现了泥炭,就在此开采,结果竟挖出了一个湖泊。挖泥炭的过程中不断挖出了大量未腐烂的羊角,为此称之为羊角村。泥炭层很薄,所以挖出的湖泊也很浅,平均深度才一米多。由于水浅,冬天容易结冰,所以这片湖区在严冬期间就成了荷兰最著名也最安全的溜冰场;就算万一有人滑进了薄冰处因冰碎而掉进湖里,也没有危险。
许多旅游胜地往往是被一些电影导演们所发现的,羊角村也是。1958年有一部荷兰电影《响亮的喇叭声》(《Fanfare》)在这里拍摄,羊角村一下子闻名了欧美。
莱茵河究竟流往何处
从地图上看荷兰,这片河道纵横的低地很像是莱茵河出海处的三角洲地带。
十年前一个夏日,我们驾车从波恩沿着莱茵河前往南边的科布伦兹参加莱茵烟花节,在大镇昂德纳赫(Andernach)的滨河花园憩息片刻。莱茵河夏天的水量很大,这里又是岸势较低处,那河水几乎就要溢上河岸了。对着“水平河岸”的美景,看着那浩浩荡荡、匆匆北去的莱茵水流,不禁为那下游出海处的荷兰人担忧起来。试想想,当这条大河结束了它的千里行程汇入北海前,等待着它的却是一道拦海大坝。水往低处流,可莱茵河流得实在是太低了。在那出海处“低地王国”的低处,它的河床已经在海平面以下十多米!所以,莱茵河是无法自己流入北海的。唯一的办法,也是最古老的办法,就是用“水车”把一条大河的水“车”出北海去。要是荷兰人不去“车水”,那么大河马上就会把他们淹没。
到荷兰以后,我才真正意识到自己的杞人忧天。莱茵河究竟流往何处?对荷兰人而言,几乎是不成问题的问题;几百年来,他们的祖辈们早就已经是胸有成竹。他们现在所关心和担心的,是如何不让那大坝外面的海水有朝一日在什么地方突然涌进来,那才是比莱茵河凶险千百倍的洪水猛兽。虽然荷兰只有五分之一的国土位于海平面以下,但若是按照潮汐的起伏来算,如果没有大坝的阻挡,则不仅五分之一的国土要葬入北海海底,还会有一半以上的地区每天要被潮汐淹没两次。
1953年,一股强劲的海潮越过海坝,淹没了两千多平方公里的田园,夺走了一千八百多条人命。荷兰政府不得不下决心斥巨资启动了著名的“三角洲防洪工程”(DeltaProgram),用了四十多年时间,加高加宽加固所有的海坝。造大海坝并不太难,难就难在如何设计出合理又先进的大海闸可以让巨轮通畅地进出。“海上马车夫”是靠海运为生的,荷兰有着像鹿特丹那样世界最大的海港和许多如阿姆斯特丹那样的大海港,每天有那么多的海轮来来往往,进进出出,全靠许多先进的大海闸。其中最著名的就是位于鹿特丹西面的出海口附近那举世无双的马斯朗特大海闸(MaeslantBarrier);它不是通常那种升降式的闸门,而是位于大水道两侧的两个巨大的旋转平移式的大闸门,让人叹为观止。
随着地球平均温度的不断上升,南北极大量冰山的消融,未来的海平面还会不断上升。按三角洲工程委员会推测,一百年后北海的海平面将升高一米三,两百年后将升高三至四米!必须未雨绸缪!委员会对荷兰政府提出了警告:堤坝必需继续大幅度加高加宽加固。在2050年前,荷兰必须规划和启动十二个水利大工程,初步预算需要一千亿欧元。其中有的工程建议几乎令人匪夷所思:要把艾瑟尔湖(IJsselmeer)5的水位提高一米五。由于争议太大,该项工程至今没有被通过。
对于从德国流进来的莱茵河和从比利时流进来的马斯河(Maas),为了尽量避免水患,荷兰政府回购了大量沿河地区的农田民居以拓宽河道,还田于河,放缓流势,舒缓河道的承受量。最北面那条三十二公里长的阿夫斯勒依特大坝已经有七十多年历史,2007年荷兰政府宣布将对其进行加高加宽加固,还要在上面修建度假村以加大地基。记得那次我们驾车开过大坝之前和之后,从田野上看到了荷兰规模最大、蔚为壮观的现代化风车群,正是那千百台功率巨大的风车,籍着从北海吹来的季风,日日夜夜地把艾瑟尔湖收集到的河水“车”到北海去。荷兰政府深知,尽管预算的支出庞大如天文数字,但只有未雨绸缪,损失才是最小的。与水患抗争了数百年的荷兰人得出的最好教训就是防患于未然。
我们在东斯海尔德大水闸北边的小岛上看到一块纪念碑,上面写着:“决定这里潮汐的,是月亮、风和我们。”
别样的国庆别样的乐
荷兰没有国庆节,普天同庆的是一年一度的女王生日。需要言明在先的是,这里面没有一丝一毫“个人崇拜”成分!荷兰王国实际上和英国一样是货真价实的君主立宪制“共和国”,这个“低地王国”的“共和”成分实际上要比世界上许多挂着“共和国”招牌的国家要高得多!这里,女王只是国家的象征而已,她是在议会之下,也在法律之下。除了还比较富裕之外,荷兰王室基本上已经平民化。贝娅特丽克丝(BeatrixWilhelminaArmgard,1938年1月31日生)女王6是以几十年如一日无懈可击的表现赢得民众爱戴的。这里的民众是自由的公民而不是“和谐”的臣民,他们对女王的崇敬完全是发自于内心。他们爱戴她的善良、朴实无华和体恤民情。为了让荷兰民众享有一个春光明媚和郁金香盛开的节日,贝娅特丽克丝女王放弃了本人的生日:寒冬的一月三十一,而继续以母亲尤丽安娜女王的生日四月三十日为女王日。我的荷兰朋友是如此评价她的:“哪里能找到这样可敬的女王!”
的确如此,人们可以看看如今的天下,看看如今光怪陆离的世界上,像荷兰这样称为王国的倒是货真价实的共和国,而有些号称共和国甚至号称“民主共和国”的,倒是真正父传子、子传孙而民不聊生的王朝。
这一天是荷兰的国定假日,所有人都放假。这一天没有庄严的庆典,没有豪华的宴会;这一天的阿姆斯特丹是最喧闹和无所顾忌的一天,人们来这里只是做自己爱做的事情而已。荷兰法律规定,这一天做生意的收入是免税的;精明实惠的荷兰人绝不会放过这好机会。这一天的阿姆斯特丹成了世界上最大的跳蚤市场:大街小巷水港码头,到处是货摊和兴高采烈的男女老少。在阿姆斯特丹摆摊子的,有来自全国各地的背着大包小包远道而来的人群,早已经提前于天亮前就在闹市区占上了好位子,他们要好好利用这一天,将家中所有多余的劳什子换成现钱。琳琅满目的新旧物品充斥着大街小巷、河边码头。卖的人多,来淘宝的人则更多,这一天阿姆斯特丹中心火车站从早到晚进出的人群川流不息。
这一天自然也常有色彩绚丽的大花车从大街上慢慢驶过,也时时有奏着音乐的小汽车到处转悠凑热闹,车主拿着赏钱盒子希望围观者丢进几枚硬币。路边一位长得像圣诞老人似的老头儿使劲地摇着他老式的手摇风琴推销糖果。手摇风琴是荷兰传统的街头小玩意儿,那手摇风琴正反复奏着的一首圆舞曲,听起来怪耳熟的。哦,对了,那是肖斯塔科维奇著名的第二号圆舞曲。看来这位老人还真不随大流,并非只晓得施特劳斯。
运河里的一条条游船也都用鲜花装饰了起来,里面满载游客,游船码头上排着长龙。
这一天的红灯区也是游人如织、摩肩接踵。一扇扇橱窗里的性感“艳女”们也打扮得分外花枝招展,相信会有更多的游客慷慨解囊。
这一天也是阿姆斯特丹最好的顾客不招自来的世界美食节,各种食品摊同样不会错过这样的好商机,但绝大多数的食品摊子都是亚洲人的天下:从土耳其人的烤肉到阿拉伯人的羊肉串,印度人的飞手煎饼和咖喱食品,泰国人的酸芒果色拉,中国的豆沙包、叉烧包和锅贴以及台湾的春卷“龙比亚”。走遍世界各地,中国春卷的英文名都叫“SpringRolls”,唯独在荷兰称“龙比亚”(Loempia)。这可能和台湾有点关系。明朝末年荷兰人占据了台湾,春卷这种食品就是从台湾传入荷兰的。春卷在台湾本地闽南土语里的发音很像“龙比亚”,这就是荷兰语“龙比亚”的来历。
这一天,吉普赛人也没有忘记前来凑热闹,这是一年一度的好机会!他们该是最最轻装上阵的群体,就凭几根灵巧的手指就行:这是他们千年难改的老本行,让许多人的钱包不翼而飞。正当我庆幸自己的钱包还在我胸口的内袋里,却猛然发现胸前的那支朋友送我的派克笔不翼而飞了。能被吉普赛人捎走一点小玩意儿是一种运气,要不,在欧洲待了那么多年,连吉普赛人都没有遇到,妄听了几十年萨拉萨蒂的小提琴名曲《吉普赛旋律》。
除了女王生日每年给荷兰人带来别样的快乐外,还有一件事情也非同小可——虽然未必每年都有,那就是足球锦标赛。不管是世界杯足球锦标赛,欧洲杯足球锦标赛还是地区或本国这样那样的足球锦标赛,都可以让荷兰人如醉似狂,当然也会让他们失望和心碎。
在弗朗德斯的那几年里,已经初步领会到了足球在欧洲人心目中的位置,只是比利时并非足球强国,所以佛莱芒民众对足球的热忱还远没有达到疯狂的程度。到了荷兰以后才让我真正领会到,足球锦标赛对荷兰人、对欧洲人意味着什么。要弄清楚那么一个圆球为何会如此奥妙神奇,那十一个队员一组的两组人为何在球场上可以让整个欧洲屏住呼吸,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也正好就在千禧年的六月,欧洲足球锦标赛在荷兰举行,整个荷兰成了一片橘黄色的海洋。不少小学都放了假,许许多多的小学生每天都穿上橘黄色的服装;而穿着橘黄色服装的学生就是上帝!无论是什么地方什么时间,只要有几个、哪怕是一个“发了疯”的穿着橘黄色服装的学生往马路中间一站,所有的车子都会乖乖停下来。那一段时间里,我每天早晨上班或晚上下班途中,常常会遇到由“橘黄色的海洋”所诱发的交通堵塞。
还清楚地记得最后决赛前夜的疯狂。荷兰队好不容易进入了决赛,整个“低地王国”沸腾了。那天下午,整个城市到处都是橘黄色的海洋,不管是真心的还是假装的还是凑热闹的,反正都疯了。这个时候,可千万不能得罪“上帝”,必须耐心等待。这个时候若是有谁神经搭错想问问马路上那些摇旗呐喊的橘黄色神兵天将们,你们是不是疯了?那一定会被撕成碎片。
那一夜我也一直在祈祷,愿荷兰队得胜,怎么可以让法国佬得胜呢!但我没有勇气看实况转播,怕心脏会出毛病。第二天早晨,那“橘黄色的海洋”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我知道了结果,我很不希望看到的结果!到了办公室,几乎没有人再提这件事情,一切如常,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