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演大体就绪,就被陶景奎催逼着,快去战区总部演出,一炮打响,在战区总部好评如潮,张苏平借演出之机,与战区政务处长郭维城取得联系。郭维城知道张苏平是西安事变学生队的,不会是一般人,两人分析了形势,东北军的历史和111师的处境,要为一定时期有所作为作准备,谈得很投机,也很深入,张苏平知道郭维城经常去看望常恩多,可能商量过一些事情,这次谈话,使张苏平燃起希望,他暗暗做准备。两人会见,严守秘密,洪图只知他去了总部会客去了,见谁?谈了什么?张苏平没告诉洪图。
演出告一段落,洪图又回政治部,又面临逼写“反共”宣传品的困境,正遇上于总部政治部主任、大特务头子周复到111师政治部视察,师政治部全体人员集合一起听他的训话,他的湖南腔很重,别的听不清,一口一个“奸匪”是听得清楚的,要加强“反共”宣传是听得清楚的。一想到要逼他写“反共”宣传品就不寒而栗。
像打了鸡血,师政治部反共热情大为高涨。《阵中日报》刚恢复出版,龚晓清就给报纸写了一篇文章,哀悼一个畏罪自杀的排长,此人在夏季抢粮时,与八路军山东纵队打了一仗,大败而回,丢了一门平射炮,感到无法交代,就饮弹自杀,龚晓清大夸这个排长忠于党国,知耻而后勇等等。因为是主任的文章,洪图不敢拒登。代替了他的小评论,占据重要位置。
又一次,在办公室内,科员文仲仙来到他办公桌前,含笑介绍他后面一个面色苍白的人,说此人是师荣归队的,弃暗投明,悔罪自新,接着就递过一篇文稿,要洪图刊登。洪图知道“荣归队”是迫害八路军俘虏的专门机构,文仲仙负责管理,洪图多次在龚晓清那里看到他,手持文卷,笑着指点这些文卷说:“只要主任画‘行’,这个人就得枪毙!”洪图拿过文稿粗粗一看,是讲“荣归队”溶共成绩的,特出人物就是文仲仙带来的那个人,洪图和那个人寒暄几句,先把那人打发走了,洪图就对文仲仙说:“刊登要考虑,军委会政治部有过指示……”他又想以旧方式处理它,文仲仙不理这套,说:“你讲的这些精神,我知道。这篇文章是战区政治部周主任指名要的,龚主任指示:这篇文章要见报,要不要咱俩面见龚主任。”洪图那敢再顶,只好接下这篇文稿,心想:这是血淋淋的稿件啊!
这种政治气氛,令人窒息。在师政治部的三个宣传队员洪图、郑伦,徐泽生凑在一起商量,都很愤慨,都说不想干了,于是三个人没和其他人商量,分别递了请长假的条子,徐泽生以投考山东省政府开办的政治学院为借口,郑伦以母病为名,洪图以父母年老、无人侍奉为理由,龚晓清表示挽留,劝说无效,终于批准了。徐泽生、郑伦都是日照人,回家举步之劳,洪图麻烦些,装模装样要找人带着去青岛,再转上海返乡。实际上,要在郑伦家转向,奔向抗日民主根据地,洪图内心欢喜,终于走出甲子山区,摆脱走向反动的111师。他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他与张苏平并未挑明身份,没有组织关系的约束,他与孟白的关系日益亲密,但,他没有承诺什么,他是自由的。
洪图正浮想联翩,忽然来了通知,陶参谋长有请,他不敢怠慢,赶快去纸坊面见陶景奎,心想,陶景奎找我有什么事?不会是下围棋吧?难道又有什么文章要我整理?见面后却说:“听龚主任说,你告了长假。”洪图承认有此事,主要是请长假回老家,完成学业,高中仅差一年就毕业了,耽误了可惜,这两天就准备走,正想向参谋长辞行,蒙参座召见,权作辞行,对参座多年来照顾、栽培,谨表谢意,陶景奎说:“你别慌着走,你们宣传队是常师长批准组建的,去年宣传队解散是形势所迫,没有办法,常师长最近又有交代,现留下的宣传队员,没有他同意,不能放行,他还点了你的名,待我请示后,你再行动。”洪图纳闷:怎么他的辞职,常师长会知道,他返回石场等待消息,再次晋见陶景奎时,陶说:“我已请示常师长,他说了,洪图不能走,政治部不给饭吃,师里给饭吃,你也不用回政治部了,到莒日联中教书好不?薪金我让张校长给你定,要高于政治部,有什么问题,你再找我。”洪图悻悻然告辞而归,强烈的失落感萦绕脑际。
莒日联中正在组建中,是为111师眷属子女开办的一所中学,由陶景奎出面,与当地县政府商量后开办的。任命张苏平兼任校长,地址就在石场村,因陋就简,有那么一两间大一点的房子作为教室,报名入学的有40多名学生,以后又有少数年轻军官眷属参加,于总部的子女也来报考,如特务团侯宜禄营长的妹妹侯月英,程度参差不齐,不分班级,一锅烩了。校长任命了,教员尚未聘请就绪,教材要自己准备。
洪图返回石场不久,张苏平就找他谈话,他笑个不停说:“小洪,你告下长假没有?瞒得好严实啊,你没想到有人给我报信了,我跟常师长的随从刘副官一讲,他向常师长报告了,常师长说:将来有事要用人的,都走了还行。那就给陶景奎发话,你还走得了。”洪图问他:“谁给你通风报信的?”张苏平不回答,他说:“111师不是没希望,常师长病好些,不会容忍当前反共摩擦的形势,他要团结抗日的,我与战区总部郭处长联系上了,他与常师长关系密切,正在筹谋对策,那是要用人的,你们都走了,留我一个人干什么啊?”洪图想想也有道理,那就定下心来好好教书,张苏平说:“那好了,我们可以开课了,你教语文,我教数学,物理、化学暂时空着,英文课要设置的,一时找不到人,你兼任好不好?不要推辞,从ABC教起,你的英文比我好,先挡一阵如何?”
晚饭后,孟白来约他出去散步,他们出了南门,步入密不通风的小树林,微风习习,鸟语花香,洪图的心情好转,他把自己已请长假没被批准的情况给她讲了,叹了口气,说:“想走走不了,只好横下一条心,在这里老老实实干吧!”他于心不甘,仍愤愤然说:“也不知谁通风报信,把我坑了。”孟白只是笑,不言语,洪图说:“是不是你,肯定是你。”孟白说:“谁通风报信并不重要,常师长说得对,一旦有事要用人的,都走了还行?你就安心在这里干吧!你上次给665团张团长讲过,要把希望寄托在常师长秋后病愈上,怎么你连秋后也等不及了。再有,你不是向我父母说:你是我的男朋友,怎么说话不算数?”说罢,孟白的脸红了。
莒日联中开学了,洪图上了第一堂语文课。课室在一间大房子里,有男女学生四十余人,前两排坐的是女生,年龄参差不齐,大的竟和洪图相仿佛,小的也有十五六岁,长期的战乱耽误了多少年轻人的学业。
洪图的第一课是他自己选定的课文,法国著名作家阿尔封斯·都德的《最后一课》,这是一篇充满爱国主义精神的文艺作品,享有盛誉,这对于饱经战乱的青年学生,无疑是一篇极好的授课题材。
洪图讲了这篇小说的历史背景,1870—1871年的普法战争,以法军战败而结束,法国赔款50亿法郎,割让阿尔萨斯和洛林两省,法国人民以悲愤的心情对待这一奇耻大辱,这篇小说就是以阿尔萨斯省割让前夕为背景写出来的,洪图也对作者作了介绍,他是1840—1897年的法国著名小说家,出身于工厂主家庭,做过辅导教师,1870年普法战争爆发,他应征入伍,1873年他发表了《月曜日故事集》,其中有一篇短篇小说,即《最后的一课》,它是脍炙人口的爱国主义名篇,洪图讲了短篇小说的特点,篇幅短小,情节简明,人物集中,往往选取生活中富有意义的片断加以描绘,使读者借一斑而窥全豹。
洪图讲这篇小说3000余字,通过阿尔萨斯省的一个无知的逃学小学生的自叙,写出法国战败后割让土地的伤痛和悲哀,他对这篇小说的段落、发展层次、高潮警句、写作手法、技巧等一一作了分析和讲解。
听课的学生完全被他吸引住了,课堂上寂静无声,只有他写板书和学生记笔记的沙沙声,他板书写得秀丽、整洁,他的博学和口才都赢得好评,他讲了这种题材在烽火中国遍地皆是,在战乱中成长的青少年都有自己的《最后一课》,他介绍了发表在上海《大美晚报》的一篇短文《我的最后一课》,讲他在家乡失陷前,他的母校震旦大学附属高中停课的一些情况,它是平凡的,也是催人泪下的,他建议:如果同学们有兴趣,也可以写写自己的最后一课。课堂上气氛热烈,宣布下课后,他被男女同学包围了,向他提出一些意想不到的问题:“老师,多大岁数?”“是不是写过小说?有无发表?”“老师有无情人?”
洪图的第一炮打响了,入学学生剧增,甚至有年轻的军官眷属,他兼课的英文,同样是气氛热烈,他在课堂上讲了他的一段经历,在苏北攻打陇海铁路的新安镇车站时,曾和徐惊百一起到天主教堂寻求伤员救助,他们见到法国神父,含笑问他:“CanyouspeakFrench?”他答:“IcanspeakFrenchalittle?”(你会说法语吗?我会说一点)。返回时徐惊百对他说:“不用那么正规,说alittle(一点)就可以了。”洪图讲了课文与口语的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