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春天阳光里来到爷爷坟前栽种风信子。奶奶用大剪刀修草,好使石碑上的名字看得见,她又用匈牙利话跟爷爷低语,然后喃喃祈祷。
我帮奶奶拔野草,问她可在乎我坐在墓石上,她说我应该像在家里一样,因为这是爷爷的家。她说,终有一天也是她的家。她的名字——珍珠——已刻在花岗石上,她对人生已有倦意。奶奶是笃信宗教的女人,她说她随时准备去见造物主。
自父母离婚后,我们便和奶奶住在一起。夏天夜晚,她在前门廊坐在摇椅上听蟋蟀声。她用钩针编织手帕,一面向姐姐和我讲蟋蟀在谈些什么话的故事。
进屋睡觉之前,我们一起用匈牙利语背诵天主经,她耐心地再三教我不会发音的字。她是个强健的妇人,但很温文,笑容可掬,笑声带感染力。她走路已有问题,要使用拐杖。她走得慢,总是当心自己的脚步。
上坟那个春日我六岁。我们是上教堂后去的,因此我穿着礼拜天的光洁衣裳——一件圆点小花衫,后面打个蝴蝶结,白短袜,发亮的黑漆皮鞋,我故意磨损鞋子,在灰色矮墓石间跑来跑去时,使鞋跟相蹭。
她会告诉我:“走路要看清楚。”我需要这些警告,因为我总是拔脚向前跑,不注意障碍物。
她的劝诫原来别无含意,不过这句话她说得太多了,便另有更深的意义,仿佛是要给我做人处世的圭臬。我却把这些劝诫当作成人世界要约束我的企图,于是不加理会,径向前跑。通常我总回到她身边,就像那天一样。
可能正是因为她自己那样小心走路,奶奶发现铜板的本领好了不起。
那个星期天,铜板是在一个刚刈过的墓前草地里发现的。它有点生锈,与泥和草混成一色。要不是奶奶看到,我肯定会错过。她停下脚步,用手杖轻敲。“瞧,”她说得仿佛我们脚下踩着珍珠似的,“那是个幸运铜板。捡起来。”
我年纪还小,相信神奇的事。我把它捡起。
那天我晓得了什么是幸运铜板。它们所以幸运,是因为别人从不注意而你却找到。它们仿佛是小小礼物。奶奶叫它们做天上掉下的铜板。你捡起一枚时,要念出一首特别的儿歌:“铜板铜板,给我好运,因为是我捡起你。”
她轻语这些字句时,声音柔美悦耳——就是我从前蜷伏在她怀里时唱催眠曲哄我入睡的那种轻柔声音,我跟着念,觉得她好像正在和我分享宇宙一大奥秘。
“许个愿。”我停止捡拾钱币时她说。她要我对那个愿保守秘密。“把钱币藏好,你的愿望会有一天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