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陌看得惊疑不定,歇得片刻,攀过枝头,拿起一个被那猫夺去的桃子,左右打量了半晌,才缓缓地把桃子拿到嘴边。杨陌眼珠子乌溜溜地乱转,生怕那猫又会从某处窜出,把桃子一叼而走。
试探得数次,四下皆无动静,杨陌终于放下心来,正想一口咬下,忽听数下响起一把清脆的女声:“哎呀,这是从哪里闯进来的小弟弟呀?”
杨陌心道不好,搞了半天终于还是让斋里的人发觉了。
往下一望,数下俏生生地立着一位大约双十年岁的少女,那少女身着淡黄宫衫、白色长裙,鬓发随意地垂着,浅妆淡抹,浑身透出一股说不出的机灵劲儿,此时一双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树上的孩童,神色间似笑非笑。
杨陌心中赞道:“栖霞斋中果然都非凡人,之前的那个仙女姐姐长得如此漂亮,我只道世间少有,没想到这么快便又遇上一个大美女姐姐,容貌也不在仙女姐姐之下!唉,这般人才,莫说杨家村了,只怕找遍天下都少有!”
杨陌在树上大声应道:“姐姐你好啊!我叫杨陌,是石正瑾师傅新收的徒儿!”他生怕被这姐姐当做外人赶了出去,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拉上石正瑾做挡箭牌再说。
那黄衫少女吃了一惊,奇道:“我怎不知石师伯新收了徒儿?”
杨陌心想,你既然叫得石正瑾做师伯,那自然是我的师姐了。当下忙解释道:“原来是师姐,哈哈,那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识一家人!我是昨夜方入的门,难怪师姐你不知了!”
黄衫少女“哦”了一声,望向杨陌的眼神更加多了几分说不出的味道。杨陌被她看得心里一虚,道:“我还是先下来吧……师姐你别看我,我一害羞说不得便失足跌了下来。”
黄衫少女扑哧一笑,道:“你快快下来便是,哪儿来这么多废话?”
俗话都说“上山容易下山难”,爬树也是一般道理,兼之这桃树高达三丈,杨陌小心翼翼,费了好大功夫才从树上下来。他拍拍身上的灰土,抱拳笑嘻嘻道:“师姐你好啊!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正面见得这师姐,杨陌不觉微微一愣,心里暗叹好美!晨曦洒在她的身上,只见她柳眉杏目,小嘴粉腮,浑身上下透着说不出的灵气,细细看去,秀发竟似不是黑色,而是透出淡淡的浅黄之色。
那黄衫女子也抱拳回礼,笑吟吟道:“杨陌小师弟,欢迎你归入我栖霞斋门下!”眼波流转,纤手一抬,指着他鼓起的衣衫问道:“咦?这里装的是什么?怎的鼓起这么一块?”
听得这话,杨陌脸上不觉红了一红,从怀中拿出从树上下来时偷偷藏起的一颗桃子,不好意思道:“昨夜鼓捣了一晚,什么也没吃,肚子饿了便忍不住摘了颗桃子……”
黄衫少女听得大惊失色,颤声道:“你……你竟……偷摘了一颗桃子?”
杨陌心里一沉,暗道不好,黄衫少女忙又问道:“你只摘了这个桃子吧?没有……没有自己偷吃吧?”
杨陌见她神色紧张,却是不敢相瞒,只低头道:“还……还吃了两颗……”
黄衫少女闻言更是惊得花容失色,跌足道:“哎呀!你怎的这般不懂事!还未进我栖霞斋的大门便犯下这等大错!”
杨陌听得这话登时吓得脸色苍白,颤声道:“怎么了……这桃子可有什么不妥……?”
黄衫少女手指桃树,正色道:“你有所不知,这桃树并非凡物,乃是由天庭王母娘年蟠桃园中的果实栽植而成,十年开一花,百年结一果,一颗桃子便有起死回生、延年益寿之功,最大的蟠桃更是能令修仙之人功力大进、至天道之境,师公正打算这几日待桃子熟了便摘下食用,以成仙道大业。这桃树经得数代人之功方有今日之果,没想到竟让你一上来便吃了三颗!若是师公知道定然立时将你逐下山去!”说到最后,话音渐疾,显是恨恨不已。
杨陌登时不知所措,大悔道:“师姐救命!我……我真的不知道啊……我真的不知道那最大的桃子竟有如此功用……我还道只是普通的桃子!”
黄衫女子“啊”地一声惊呼道:“你……你说什么?你竟然吃了最大的蟠桃?”
杨陌再也支持不住,啪一声跪倒在地,不住地磕头道:“请师姐救命!请师姐救命啊!”心中大悔不该如此贪吃,若是忍得片刻,进了斋中再讨一口稀饭,便少了这等无心之失。同时也心中微奇,那桃子这么大的来头,不知为何吃进肚中竟不觉有甚异样,倒是跟普通桃子没有什么不同,还不比昨夜石正瑾给自己服用的那颗碧绿色药丸来得神奇。想得一想,忍不住又道:“可是不单是我……有一只小黄猫也吃了一个!”
黄衫女子冷冷道:“吃了便是吃了,又何必赖到那猫头上?便是那猫真的吃了个小桃子,倒也无大甚碍——我问你,你是不是有上树偷桃吃?是不是偷了最大的蟠桃吃?是不是还吃了不止一个桃子?”
杨陌只听得冷汗涔涔而下,说不出话来,只不住拉着黄衫少女的裙摆求救。
黄衫女子沉吟片刻,道:“于今之计,只有这么着了——栖霞斋后山有一处飞仙崖,山崖下有一种名曰‘彩虹菊’的仙花,花只巴掌大小,花瓣分七片,各做赤橙黄绿蓝靛紫之色,甚是好认。这花五年一开,料来近日便是花期。此花有洗心驱邪之效,能为药引,是师公最喜爱的花朵,你若能采得十朵八朵,师公说不定一高兴便放你一马。”
杨陌松了口气,拍拍胸脯道:“我晓得了。莫说十朵八朵,便是百八十朵我都一并采回就是了!”
黄衫女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你道是这么好采的?飞仙崖高逾百仞,‘彩虹菊’专生于悬崖狭缝之中,常人万难到达。何况你可知飞仙崖下的这花儿一次开遍也不过十余朵?便是师公亲自出马,一次也不过能带回五、六朵罢了。”说完重重地哼了一声,一甩水袖道:“无知小儿,只识得胡吹大气!”
杨陌被她教训得面上青一阵紫一阵,口中讷讷,平时伶牙俐齿,这时却是说不出话来,只不停地颤声自语道:“怎么办……这下可怎么办是好……”忽一把拉住黄衫女子,哀求道:“师姐!求求你救救我!我真的、真的不是故意的……”
黄衫女子用力挣脱,转过脸去,冷声道:“你自己犯下的错,自与旁人无关,我好心提点你,却是决计不能帮你的了,何况飞仙崖地势险恶,我功力未够,去了便也定然只地无功而返。”
杨陌怔了怔,咬咬牙道:“好!你不帮我,我自己去便是!”说完更不答话,转身离去。
黄衫女子没想到他说走就走,倒是有些意外,开口问道:“喂,你去哪儿?”
杨陌头也不回道:“飞仙崖!”
黄衫女子冷笑道:“没料到你年纪轻轻,骨头倒挺硬!喂,你也先莫去了——去了也是白搭!你还是先到清心阁见过师公和众位师伯师兄罢!”
杨陌停住脚步,回头望向黄衫女子,道:“哪里是清心阁?”
黄衫女子道:“哼,进得栖霞斋,却不知清心阁在何处,说出去只怕要叫人笑掉大牙!跟我来吧!”
杨陌随那黄衫女子而行,鼻里嗅得她身上香味,只觉得神清气爽,却又说不出地别扭,那味道不似杨怡,也不似昨夜那剑仙姐姐,独特得叫人闻过一遍便再也忘不掉,一边听得她讲解道:“清心阁乃是进了栖霞斋大门后的第一座建筑,是我们栖霞斋的迎客厅。你方才到处乱闯,已绕过清心阁,到了洗凡轩的后院啦……啊?你问洗凡轩啊,这是我们供神仙菩萨的大堂,嗯,里头还供有栖霞斋历代斋主的灵位……这些以后你会慢慢了解的了。现在我们要绕个大圈回到门口,从清心阁正门进去……喏,这里就是了,进去吧。”
杨陌心下惴惴,随黄衫女子走入清心阁。
阁中热热闹闹聚着十数人,众人看见两人进阁,立时停下了话头,杨陌吐了吐舌头,暗道乖乖不得了,没想到是这么多人等我一个呢。
杨陌偷偷打量了一眼,那对少年男女、杨倩和早前那冷酷男孩均在厅中,他们身后不远处,石正瑾正望着自己微笑,俞廉却是皱了皱眉,显是对自己姗姗来迟感到不满。
阁中央的太师椅上坐着一位约莫四十余岁的男子,那人头上挽一个高高的发髻,长鬓美髯,身着灰色长袍,长相颇为慈眉善目,此时正轻捋胡须,饶有兴味地打量着自己。
忽听身旁的黄衫少女对那男子道:“师公,你要找的人我给你带来啦,就在这儿!”
杨陌闻言吓了一跳,初时以为黄衫女子口中所说的师公定然是个须发皆白、年过古稀的老者,没想到竟是这般模样。眼前这“师公”怎么看也便只四十余岁,看起来比他身旁的俞廉还年轻得几岁,不想竟是他师父。
黄衫女子见杨陌一副张目结舌的模样,知他心中所想,便笑道:“你莫要惊讶,他正是我的师公,栖霞斋的斋主凌霄上人。师公长袖仙道,驻颜有术,你别看他这般年轻模样,今年已有八十五岁了!”
杨陌讷讷道:“师……师公好!”
凌霄笑道:“你便是杨陌吧?小鬼倒调皮得很,也不随俞廉、正瑾进清心阁,却是跑到哪里玩去了?”
杨陌听他问起,心里咯噔一声,却听身旁黄衫女子答道:“师公,他也不过在斋中迷了路,到后花园去看了一会儿花花草草罢了。”
听得她如此回答,杨陌暗暗抹了一把汗,抬头对黄衫女子感激地笑了一笑。
凌霄道:“你初入栖霞斋,适才也不在,我先给你介绍一下斋中的众位前辈和同门吧。”
凌霄以下有徒弟四名,大徒弟闵正泽,二徒弟肖正恩,三徒弟俞廉和四徒弟石正瑾,除俞廉外,另三人都是凌霄昔年收养的孤儿,起名时以“正”字作辈。
闵正泽约莫五十多岁,方面大耳,长相甚是宽厚,昨夜那对少年男女乃是他的弟子,听得介绍说女的是二师姐闵萱,也是闵正泽的女儿,男的是三师弟施道净,两人俱是二十二岁,杨陌不由奇道:“那大师兄呢?”他这话一出口便觉不妥,周围原本言笑晏晏的众人登时沉默了下来,一时间气氛颇为尴尬,只听凌霄缓缓道:“大师兄伍道善为人宽厚良善,练功也刻苦努力,可惜……可惜在十年前便不幸过世了。”
杨陌心中大悔,暗道早知如此,自己便不多嘴乱问了。
似是为了打破沉默般,一个瘦削矮小的中年男子越众而出,对杨陌笑道:“杨陌小弟,我是排行老二的肖正恩。”说完便向他引见了三个“安”字辈的徒儿,安越,肖安婷和秦伯阳,三人都是十来岁年龄,齐齐向杨陌一揖,道一声好。
肖正恩拉过肖安婷对杨陌道:“安婷乃是小女。”又转头对肖安婷道:“安婷,以后需得多照顾照顾杨师弟!”
肖安婷生性害羞,竟似比初来乍到的杨陌还腼腆几分,听得这话只红着脸低头轻“嗯”了一声。
肖安婷恬静内向,生得极美,这般不胜娇羞的模样,仿如月季含羞待放,连杨陌也看得眼睛都直了。再看看肖正恩,虽是脸上带笑,却是浅眉小眼,尖脸鼠须,相貌颇为猥琐,杨陌只看得大奇,心道:“没想到肖师伯生得这般模样,竟能有肖姐姐这么美如天仙的女儿,真个是歹竹出好笋了!”
仿佛看穿了杨陌的心思,肖正恩生怕他再开口说点什么不合时宜的话,连忙抢先解释道:“安婷倒不是我亲生女儿,她自幼无父无母,流落街头,七岁时为我收养的。”
杨陌“哦”了一声,恍然大悟,又问道:“为什么秦伯阳师兄名字里没有安字?”
肖正恩解释道:“我们栖霞斋的弟子多是收养的孤儿,自幼身世凄苦,大多没有名字,有的甚至连姓氏也不知道。”指着大师兄安越道:“便如你安越师兄,他自幼被父母遗弃,我收养他时他还尚在襁褓之中,起名时既以‘安’字作辈,便直接用安作了他的姓。”又指指秦伯阳道:“可是你秦师兄不同,他是你凌霄师公的旧友之孙,进栖霞斋前便有名有姓,我们自不用为他再重新起名。便如你,待入了我栖霞斋后也还是照叫杨陌就好。”
杨陌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入了栖霞斋后我还是叫杨陌,小倩也还是叫杨倩。俞廉师伯因为入门前就叫俞廉,所以名字里不像你们这般有个‘正’字,是不是?”
肖正恩点头微笑道:“正是如此。”心中却是奇怪:“俞师弟何时成了他的师伯?莫非石师弟在山下时偷偷认了他作弟子?”
再来便是俞廉和石正瑾,这两位都是昨夜见过的,介绍起来自然少费些口舌。俞廉有两个弟子,分别是八岁的卢泰升和六岁的赵泰康,石正瑾却是还未收徒弟。
杨陌一一和众人见面后,看着那黄衫少女,嘻嘻一笑道:“这么多人都认识了,可我还不知道姐姐芳名呢?”
黄衫少女眨眨眼睛道:“我是师公收养的……孙女儿,我叫黄妙漪,美妙的妙,涟漪的漪。”
杨陌笑道:“那我以后便唤你妙漪姐姐可好?”
黄妙漪掩嘴笑道:“好啊,你可得说话算话,只怕你以后还不乐意叫我妙漪姐姐呢,杨陌小弟弟!”
杨陌忙道:“怎么会呢!姐姐这等仙女般的人物,我多叫几声还嫌不够,怎会不乐意呢?对了,也不知道妙漪姐姐你是哪位师伯的徒儿?”
黄妙漪道:“我嘛……我的功夫都是师公教的。”
杨陌恍然道:“原来是这样,那若从师承上算辈分,我还得唤你一声师姑呢!”
众人听他这么说均是微笑不语,凌霄也哈哈一笑道:“好了好了,小黄,你也莫再作弄他了,该干嘛干嘛去吧。”
妙漪做了个鬼脸,道一声“是”,便一溜烟跑出了清心阁。
凌霄一挥手道:“好了,你们几个孩子折腾了一夜也该累坏了吧?先下去洗漱休整半日,下午再到洗凡轩行拜师之礼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