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回,郭待封没有刻意隐瞒身份。
身后的张师政也好,逃走的纥干承基也罢,都不过凝气境中级修为,对郭待封构不成丝毫威胁。都道是明师出高徒,反过来说其实也对,料那金刚寺的大力尊者十有八九是凝气境巅峰的水平,顶到天也就刚能踏入化液境罢了,不敢说一定能战而胜之,从容脱身却有十足把握,林虑山算不得龙潭虎穴大可放心走上一遭。
江湖险恶,郭待封也不敢仅凭张师政一面之词便完全相信,于是便想出了个法子再试他一试。
郭待封料定张师政必然还会再问,不待他开口便毫无征兆疾驰而下,速度拿捏的恰到好处,以张师政的修为拼了命全力施展才能勉强跟上,这时突然挑明身份,若是张师政心中无鬼必然大吃一惊,修为气息自然会有波动;若是张师政心平气和一切如常,即可断定他早已知晓自己的身份。郭待封如今神识之强,方圆百丈之内只要是修为不及自己之人,气息波动俱都逃不过他的耳目。
不出所料,张师政眼见郭待封去势如电,急忙催动全身修为拼命追来,忽然听得郭待封三个字,一口气没有接上,两腿一软结结实实摔了一个跟斗,扯动身上伤口,疼的龇牙咧嘴。
张师政不像是装模作样,郭待封放下心来,脚步便缓了一缓,片刻功夫之后,张师政满头大汗追了上来,两人并肩而行。
张师政老马识途前面带路,天光发白的时候,两人来到林虑山脚下。
郭待封止住脚步,道,“张兄,一夜赶路辛苦,不如先寻个农家叨扰一顿饭菜,填饱肚子调息个把时辰,再行上山不晚。”
如今的江湖,郭待封三个字可谓如雷贯耳,张师政没有料到眼前少年便是传说中的人物,心中激动而且好奇,一路踅摸着想要搭话,却是没有任何机会。
郭待封有意把速度控制在张师政修为极限附近,张师政全力以赴方才勉强跟上,几次忍耐不住刚一开口,丹田中提着的那一口气便立刻要泄,速度一慢已经落在后面,张师政赶忙闭嘴静心,心无旁骛之下才重又跟了上来。反复几次下来,张师政心如明镜,再不多言,老老实实领着郭待封赶路。
现在郭待封主动说要休整一下,正中张师政下怀,“如此甚好,张某当日在师门学艺时,林虑山附近熟悉极了,若是不曾记错,前面有个三王庄住着十来户庄稼人,民风极好,便可前去打尖。”
郭、张二人到了庄上寻得一户整洁的院落,张师政跟主人说明来意,郭待封付了五钱银子,主人高高兴兴将二人让进厢房,带着儿子媳妇很快张罗了一桌山野饭菜,两人道过谢,狼吞虎咽起来。
不多一会儿功夫,满桌饭菜一扫而空,主人家又送来一壶热水后退了出去,屋里只剩了郭待封和张师政。
张师政正要开口,郭待封先道,“张兄,郭某知道你想问些什么,不过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郭某现身相州所为何事张兄应该很清楚,纥干承基勾结突厥之事与郭某颇有关联,这才与张兄来林虑山走上一遭,日后郭某再为张兄解释。”
张师政为人戆直豪爽,只因郭待封名气太大,按耐不住想要多问两句,其实他也深知此事干系极为重大,能不卷进去便是天大的福分,当即道,“半年之间郭少侠已是名满江湖,孤身一人转战南北,龙兴寺一战天下知名,张某能与郭少侠相遇,实在是三生有幸。”
张师政起自江湖草莽,东宫待的时间久了,不知不觉沾染上了一些官场习气,话里话外多少有一丝趋炎附势的意思,郭待封听着有些不大舒服,但也不是十分的在意,当下略点了一点头。
郭待封又道,“多谢张兄体谅,人前时张兄称呼郭某鲁嘉便可,事后也莫要泄露郭某身份行踪。”
张师政自然一口应允。
郭待封又道,“张兄不凡说说金刚寺令师情况,到时候郭某也不至失了礼。”
郭待封话说的客气,张师政听得懂弦外之意,点一点头,道,“家师法号唤作法通长老,江湖上人称大力尊者,也是极有来历的人物。家师自幼出家,当年身形瘦弱,年纪又小,寺里派他负责打扫寺内金刚堂,总是受到一些师兄弟欺负。后来有一次实在是不堪其辱,家师逃进金刚堂从里面死死锁上了门,门外的师兄弟气势汹汹,扬言说师父若不开门等他出去便打断他的腿。”
郭待封听着直摇头,道,“都道佛门净地,想不到也有恶人藏身。”
张师政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道,“谁说不是呢。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通天底下都是一般的道理。”
郭待封道,“后来呢?”
张师政接着道,“师父自然是吓坏了,越发不敢开门,转眼天色大黑,师父一个人藏在金刚堂内又饿又怕,想起这么多年受的委屈,悲从中来痛哭起来,看着金刚堂里四大金刚的塑像生气,想自己从入寺至今足足十年,天天辛苦打扫金刚堂,每一次遭人欺负侮辱,也不见金刚出来搭救,越想越气便冲着金刚大骂,骂到后来师父也是骂糊涂了,跳上莲台开始殴打金刚,师父身形瘦弱又一天不曾吃饭,哪里打得动泥菩萨,一番拳脚下来倒是自己手脚生疼,师父又是气又是疼又是哭又是骂,后来抱着金刚的腿睡着了。”
这个法通和尚像是十分有趣的样子,郭待封听得好玩。
张师政见郭待封听得入迷,讲起来也就分外起劲,道,“就在梦境之中,师父梦到了韦陀金刚现身,手持一个足有脸盆般大小的钵盂,来到师父跟前,问他,小和尚可是要长些力气不再受人欺负么?师父见到金刚显灵,虽然有些害怕还是壮着胆子说是。韦陀金刚又问小和尚真有决心?师父回答的斩钉截铁。于是韦陀金刚伸手把钵盂递了过来,要师傅吃了里面的东西。钵盂里满满的都是肉筋,师父忙道出家人不食荤腥,不可破戒。可是韦陀金刚根本不听,抢上前来一把捏住师父的下巴,掰开嘴就往里倒,直到师父已经塞了一肚子肉筋,再也倒不进去了,韦陀金刚这才住手,告诉师父这些肉筋便是神力之源,酬谢他十年来辛勤打扫之功,只是不可依仗神力行奸邪之事,否则韦陀金刚必将收回神力。”
还有这样的事情?郭待封有些怀疑,只是不便多说,且听张师政继续讲下去。
张师政道,“师父一惊之下当即醒了过来,发现自己还在金刚堂,抱着的塑像正是韦陀金刚,梦中的经历依然清楚的记得,却也没有太当回事。当时师父的情绪已经平复过来,知道不能在金刚堂躲上一辈子,总得出门去见师兄弟们,加上又饥又渴,于是就去开门,哪里知道平日里师父双手方能缓缓拉开的厚重大门,竟然被师父直接从门框上拽了下来。
师父自己把自己吓了一跳,又想起梦中的事情,还是不敢相信,这时天色还是一片漆黑,金刚堂外院中无人,只有院子中央摆着一只千余斤重的紫铜香炉,师父便想试上一试。不出所料,只是轻轻一举那紫铜香炉便被师父不费吹灰之力举了起来。师父这下才确定梦中之事都是真的。后来寺中僧众告知师父,那一次他在金刚堂整整睡了十天。
从此以后,寺中自然再无人敢于欺负师父,再后来师父便接了寺中住持之位,并把寺名改作了金刚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