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手之人自然是一直在暗中冷眼旁观的郭待封。
纥干承基本以为胜券在握,万不曾料到还有黄雀在后,对手修为显然远超自己,且不说出手便以暗器化去自己一记必杀之招,抬脚间又将右手吴钩轻松踢脱,更加叫他心惊肉跳的地方在于,对方隐身于外他从头至尾一无所觉,怪道张师政面对死亡神情平静,原来是早有预谋这才有恃无恐。
可恶的混蛋,竟然请了帮手埋伏于此。
左手吴钩脱手的一刹那,纥干承基就全想明白了,不由得肝胆俱裂,浑身冷汗,不过反应却是极快,借着郭待封一踢之力,就势弓身向后一跃,空中蜷体翻了个筋斗转过身形,落地时早在十丈开外,拔脚便跑,转眼就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其实,郭待封根本就没有追他的意思。
城隍庙前张师政的侠义之举叫郭待封印象极佳,这般心性多半不会是坏人。纥干承基栖身长史府为一对诲淫诲盗的干母子看家护院,十有八九算不得什么好人。
张师政与纥干承基一言不合动手相搏,虽说没有几句交谈,此中恩怨情仇猜个大概倒也不难,既然是纥干承基理亏在先,千钧一发之际,郭待封终于出手救下张师政一命。
江湖恩怨岂是那么容易说的清楚的,无论如何张师政技不如人总归是事实,郭待封心底以为救他一命也就够了,并未想过要出手杀了纥干承基。张师政绝非纥干承基的对手,郭待封又绝不会坐视他杀掉张师政,所以纥干承基落荒而逃倒是不错的结果。
这时,张师政回过神来,扔掉朴刀,行礼道,“张师政谢过救命之恩。”
郭待封转过身来,淡淡地道,“你不是他的对手,这仇怕是不那么容易报的。”
张师政看着郭待封打扮有些眼熟,一时却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此时听他话说的毫不客气,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然后又颓然点了点头。
郭待封摇了摇头,转身便要走,张师政赶前两步,道,“少侠可否赐告高姓大名,为何要出手相救?”
郭待封笑了笑,道,“城隍庙前出手相助孤弱少女,我看你这人心性还算不错,一时好奇心起跟踪至此,救你一命到不必谢我,要谢就谢你自己积德行善好人好报吧。”
张师政恍然大悟,这才想起城隍庙前围观人群中似乎确实有这么一位,便道,“张某只顾着避开纥干承基的耳目,有眼无珠不曾看出少侠深藏不露。除暴安良本是江湖中人本色,些许几两银子不算什么,还请少侠赐告高姓大名。”
果然是个性格执拗的人,郭待封算是明白他为什么能追杀了纥干承基二十年了,心中生了一丝兴趣,随口道,“你先说说与纥干承基到底是什么仇怨。”
张师政面色一怔,郭待封便道,“若是不便告知,但可直说,不必为难。”
张师政沉声道,“若是张某说了,少侠便肯赐知姓名?”
郭待封哭笑不得,只是不置可否。
张师政一来真心感激郭待封出手相救,二来他行走江湖经年,一看郭待封出手便知其中深浅,心中有意结交,此刻见郭待封默不作声便道是默许了,心中高兴,往衣襟上撕下几块布条草草包扎好身上几处伤口,所幸只及皮肉不曾伤了筋骨,收拾妥当后,一屁股坐在地上,原原本本讲了起来。
原来,善使朴刀的张师政江湖人称疯刀,纥干承基出自漠北惯用一根狼牙棒,两人在江湖中也算有些名气,二十五年前受了太宗皇帝李世民的太子李承乾的邀请,进入东宫成为李承乾最为信任的贴身护卫,实际上两人真正使命却是充当太子的刺客。
李承乾在太宗皇帝诸子中年龄最长,太宗皇帝即位后即立为太子,李承乾为人极为聪明有才,处理政务也是老成得体,因此上深得太宗皇帝的赏识和溺爱。可是,李承乾成年之后逐渐变得沉溺于声色歌舞,只是惧怕父皇的缘故,在外装出一副忠孝勤俭谨小慎微的样子,一回到东宫便恢复浪荡纨绔的模样,说不尽的荒唐残暴。
郭待封也曾听说过太宗朝有这么一位太子,还是当今天子李治的同母兄长,后来才因为行为不当失去了储君的位置,只是并不了解内情,此刻听张师政说起,便道,“凤子龙孙生于深宫大内长于妇人之手,行事荒唐一些倒也无可厚非。”
张师政摇了摇头,苦笑道,“虽说各为其主,太子殿下确实是荒唐的过了。东宫上下奴仆近千,太子殿下将其分作两军训练,然后击鼓为号命两军相互攻杀。死伤不可胜数。”
郭待封听着新奇,道,“太子荒唐,底下的人陪着玩玩也就是了,何必如此当真。”
张师政道,“少侠有所不知,若是奴仆们不肯出力死战,便要被太子殿下杀死,就算不杀也要阉割了去做太监。”
郭待封听着彻底无语了,不说其他只此一事便知此人的太子之位不保毫不冤枉。
张师政又自顾自地继续讲了下去。
李承乾人前人后表里不一,纸里终归是包不住火的,东宫的荒唐事逐渐传到了太宗皇帝耳中,太宗震怒伤心之余并未放弃李承乾,特别选派了许多学问高深、道德楷模的大臣充任太子的师傅,希望能够引导太子改掉荒唐的毛病,成为合格的皇位继承人。
李承乾本性张狂放荡,只是极为惧怕父皇,故而东宫大臣对其举止言行规劝约束时,表面上李承乾虚心接受还会再三感谢对方,实际上却是怀恨在心阴谋相害,有些大臣相对圆滑一些看出本质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些大臣则耿直忠义为怀认真的叫人害怕,一旦发现李承乾行为举止不符合太子应有的规范,不但规劝起来不留情面,更会直接向太宗皇帝上书报告,太宗往往就会召太子进宫严加责备。
如此这般被大臣们告了几次黑状,再加上皇子之间的竞争,李承乾明显感觉到了父皇对自己的失望和冷落,极端的心理压力之下他谋划着向那些多管闲事的大臣下手,张师政和纥干承基便是因此而被招募进入东宫的。
郭待封闻言面色未变,心底却是突然冷冽起来,似是漫不经心地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想来你们这碗饭也不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