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民间故事
孙毓修译述
§§§第一节记风潮与胡瓜树
我少年的时候，抱游历世界的志愿，很为坚固。后来我父亲许我同由水路起程，到一个岛屿名唤锡兰的，家叔在那里，官拜总督之职，官此岛中，已有数年，我父向本国（指荷兰）政府领了执照。领我从某处起身。一路行程，也无可记述。
有一天，我们泊舟在一岛内，汲水供饮。斫树作柴，倒也热闹有趣。不料风暴特起，岛中的树木，若大若小，一古脑儿被狂风齐根拔起，即重至数千斤的大树，在天空之中转旋飞舞有如羽毛。幸亏吹得不久，即已平伏。那齐根拔起转旋空中的大树小树一一跌下地来，依旧各归原处，与未遭风暴的时候，丝毫无二，你道奇也不奇，巧也不巧。
其间有最大的一株树，当被风刮起的时候，恰好有老夫妇两口子坐在树枝上采胡瓜，因为这个岛里头的胡瓜是生在树上的，一阵风来，把两人直送上云端去了。那树根的重量恰与两人的重量相等，所以横在空中，一平如线。及至落下，竟把岛里的酋长压在树下，活活的压死了。你道造化不造化呢。且慢，压死了酋长还称什么造化？其中却有个缘故，因为这个酋长性情贪暴，岛里居民很受他的剥削，为他而死的差不多已有数万人，他还不该早早死了么？！
我们的船遇此风暴，也略受损伤，及至修理妥当，便与此岛告别，扬帆前进，自不必说。
§§§第二节记狮鳄事
到了锡兰岛，住过半月，很觉气闷。家叔派一个人，肩了洋枪，领我出去打猎。正行动间，背后好像有人追来，回头一望，不觉吓僵了。
原来望见的不是别物，却是一只饿狮，见了我也不问我许可不许可，竟要把我的鸡肋供他的馋吻了。当时连一分钟的余暇都没有，更哪有工夫筹划对付之策。枪里所装的弹原是打天鹅用的，若是拿来打狮子，替他搔痒也不够。话虽如此，但是我终以为放了一响或者能吓跑了他，或者万一有幸竟能打伤了他，亦未可知，就轰然放了。岂知一声响处，别的利益什么都没有，反把这畜生激怒了。那脚步越走越快，和我越离越近，那时就思行三十六着，走为上着之计。岂知方一转身，又是一个极大的东西挡住了去路，我的魂灵不觉尽数离了躯壳。
端详一回，方知那个东西，乃是一条极大的鳄鱼。那大而且长的嘴，张开了，专等我的身体下去，正在无可奈何之际，狮子早已立起了后脚，伸出了前脚，直扑过来。
我惊惶无措，不知不觉的跌倒在地上，专等狮子的巨爪来抓，或是鳄鱼的巨齿来咬。却不道等了些时，忽听得震天一响，我大了胆子，慢慢抬起头来略一窥探，便欢喜得不能言喻。你道为何，原来我跌倒在地上的时候，那狮子正在直扑过来，不料扑了个空，又因用力太猛，那只鳄鱼的嘴不是我方才说张开的么，所以一直撞到鳄鱼嘴里，把头撞破了。
我当时一见，记得出猎时带得一把腰刀，今拔出来，把狮头砍下，身体倒在地上，一牵一动的死了。我转身过去，把刀尖塞人鳄鱼的嘴里，将狮头用力一撞，直撞入鳄鱼的喉咙里。这个情形，譬如我们小孩子，吃东西的时候，不知细细的咀嚼，慢慢的吞咽，反把一个极大的苹果囫囵吞下去，要咽既不能，要吐又不可，你道是死还是活呢。当日狮头塞在鳄喉里，正是这个情景，所以不到几分钟，就跟了狮子俱去了。
我连打了两个胜仗，不觉又惊又喜。我的同伴也恰巧找到了。初出来时，我跟在他后面，入了树林子，回转头来不见了。他怕我迷了路，或者撞着了什么事故，所以特地找来。当即把以上的情形，对他说了，彼此道贺，自不必说。后来把鳄鱼估量一过，足有四丈长哩。
§§§第三节记雪地与尖塔事
有一次，在仲冬时候，我从罗马动身，往俄罗斯国去游历。俄罗斯当严冬时候，霜雪载途，此乃我预先知道的。此时游历，惟以骑马为便，所以我就骑马而行。不料天色晚将下来，四面墨黑，又无村庄可以投宿，满地上尽是积雪，我又不认识路途，这才叫做日暮途穷进退两难哩。
我身子也乏极了，跳下马来，将缰绳系在一件东西上。那个东西直立在雪面上，仿佛是一株矮树系好了马，就躺在地上，将身边所带的手枪拿出来，挟在手臂弯里，当作防身之具，不多一会儿，呼呼的睡熟了。一觉醒来已是红日上升，立起来一看，不觉奇怪。
我明明记得昨晚睡在雪地里，如何今天到了一个村庄了？且我所睡之处，又换了一个礼拜堂外面的坟山了？及至看看我的坐骑，非但没有个踪影，就是那矮树也不见了。正在十分惊诧的时候，忽然半空里起了几声马鸣之音，抬头一看，原来就是那匹马，倒挂在礼拜堂的塔尖上，我这才明白过来。
原来昨天晚上所睡的地方，原是个村庄，因为雪大了，所以把村庄遮住。就是那最高的塔顶，也不过露出了小半，尖顶上有个定风针，黑夜里看不清楚，就当他矮树了。
我当时取出手枪来对准马缰，轰的一声，马缰陡时分为两段，马就悠悠的跌了下来，我即跨了它赶路去了。
这男爵孟恪生的夸口，亦算到了极顶了。但是他说到这里，却有个漏洞，为什么呢？他那匹马赶了一天的路，又倒挂了一夜，难道不喂些草料，就可以带饿赶路的么，只因他说得太兴头了，所以不想到这里。可见说谎的人。随你怎样精明。终免不得要露马脚哩。
§§§第四节记野猪事
人能将计就计做事，真是有趣。看官不信，但看我这回的奇事。
有一次，独在树林深处闲逛，忽然瞧见一只野猪和一只母猪紧接连了在树林里慢慢行走，野猪在前，母猪在后，两个离开不到一二寸光景我就拿洋枪照准它们接连的所在。拍的一弹，弹子到处，那只走在前面的野猪受了惊吓，飞也似的逃去了，但是那只跟在后面的，一动也不动，好像四只脚连根生在地上的，我就走近他身边，细细一看，方才明白这母猪年纪老了，两只眼珠已经盲了，所以不能独自走路，必得前面一只野猪给尾巴与他衔在口里，当作牵线方能行动，也和我们人类中的孝子顺孙遇见自己的祖父母或是父母年老目盲，出门时把木棍或绳索给他做个扶手的意思。
我当时发了一响，把两只野猪衔接的所在轰断了，那前面只野猪的尾巴虽然断了，却仍衔在后面母猪的嘴里，我就捏住了断尾，把老母猪慢慢牵回家去。那只老母猪还当这个尾巴仍旧生在前面那只猪身上，引领它的仍旧是前面那只猪，所以一些也不倔强，从从容容的跟我到了家里了。
还有一桩事情也很凑巧，但是比这件事凶险得多。野猪不是很可怕的么？有一次，在树林里突然碰见了一个，又没有预先防备，所以既不能攻打它，又不能回避它，只得退缩到一颗橡树后面。那只野猪，急切不能吞我，怒气勃勃的用尽生平的气力，把那斗大的头颅照准了我做一个偏击之势，什么叫做偏击呢，就是拿头和身体向我横击，不是直撞的，却不道用力太猛了，两只尖齿直贯入橡树内去了。我顿时想了个计策，从地上拾起一方石，把它露出在橡树一边的牙齿用力打了几下，把它打成钩子，弯弯的钩住在橡树身里，那就再也不怕它拔脱了。我踱到一个村庄里，取了绳索，又拖了一辆货车，寻至橡树的所在，把它捆绑好了，然后替它松了那个特别的刑具，活活的载回家去了。
§§§第五节记牡鹿与樱树
有一遭，又去打猎，弹已用完了，不意碰见了一头雄鹿。这头鹿瞪了眼珠，注视我的脸，露出毫不介意的形状，仿佛是笑我弹已用尽，不能奈何它的意思，我却有些不服气了。
此时四月天气，林中樱桃满枝，我一面将火药装好，一面向樱桃拊上，满把的抓些樱桃，塞在嘴里，乱嚼乱咽。嚼了不多时，早已得了许多樱桃核，就将这个核当了铅子，照准了鹿的前额，轰的一声，恰好打在它两枝尖角的中间，它吃了一枪，陡时昏晕了，不一会，却又踉踉跄跄的奔了去。
过了一二年之后，我同朋友又去打猎，经过此地，瞧见了一头极雄壮华美的雄鹿在树林子里游玩，但见它鹿角中间长了一枝十尺高的樱桃树，那樱桃的茂盛，比长在树林里的还要胜过几倍。我猛记得前回的冒险事，所以见了它就像见了自己的产业一般，非凡的有兴，对准了树根，轰的一弹，把这枝树从鹿头上移了下来，即呼朋友们来，大家尝尝新，形色又红又大，味道又鲜又甜，真是生平所从未领略过的。
§§§第六节记熊狼事
有一天，我在波兰国一个树林里打猎，枪弹火药和一天的光阴都被我消遣尽了，所以既没有防身之具，也没有照我的光，我急急忙忙奔回家去。不料后面有一只凶而且恶的熊，也紧紧的追来，我的脚步已算得快，它的脚步比我更快。看看将近，我随向衣袋里一摸。一些也没有，所掏着的，不过两块火石罢了。姑先取一块火石，照准了它张开的嘴直摔进去，恰好摔着它的喉咙了。熊吃了痛，就如跳舞一般的翻腾跳跃起来。我更取第二块火石，照旧摔去。真真事有凑巧，那第二块火石恰正撞着第一块火石，两块火石经过摩擦，即时发起火来，好像肚子里埋了地雷一般，任是此熊那般凶恶，也不怕不爆裂起来，变成灰烬。话虽如此，但是这桩事情，终究十分危险，以后终不愿再遇着这样险事，并且没有可靠的兵器，再不敢和恶兽争斗。
说也奇怪，我每逢出游，终要遇着极凶恶极利害的野兽，而且野兽来攻打，总在我赤手空拳、军火告竭的时候。我每逢到没带枪弹之际，就虑野兽要乘间而至，此种知觉好像变成了我的天性。有一回，正在中心凛凛的时候，果然又来了一头恶狼，突然之间直冲到我面前，相去不过几寸。狼张开了嘴正要吞我，我也不及细想，忙将拳头直冲它嘴里，因为略一迟疑，恐怕我的手腕反被它咬落，所以索性将拳头越伸越进。后来我的拳头，已达到狼的胸前了。我当时想，自己所处的地位实在危险，因为狼的面庞正对着我自己的面庞，看它两眼火出，知道它心里愤怒极了，若将手臂退了出来，这恶狼得了自由，必定不肯干休，若将手臂常放在里头，那又成了什么个形景呢？
正在踌躇，却不道我的拳头已不知不觉穿过了狼的肚皮，直到了它的尾巴尖了，就抓住了尾尖向自己身边用力一拖，不道它的全身竟就此翻到外面来了，恰如翻转的手套，又如东方人反穿的毛皮挂子，即把它掼在地上，大踏步奔回窝里去了。
我在俄国赴某伯爵的宴会，时伯爵家里新到一匹骏马，众男宾得了此信，大家哄到草地上去看马，我仍在客堂里和女宾们谈天，甚为有兴。突然间听得外边有懊恼的声音和失望的声音，我心上惊疑，难道伯爵家里出了什么乱子不成。
我即忙到草地上一看，原来不为别事，因这头新到的马性甚倔强，虽然伯爵家里极善御马的马夫，也不敢接近它。我见了这个情形，突然间向马背上一跳，将两腿紧紧夹住，非但看的人出其不意，就是这匹马也觉得背上的人，突如其来，分明是个惯家了，陡然一变而为温和的样子。我更把我生平骑马的工夫一一显出，欲使女宾们见了，大家称赞，把缰绳一提，那马早已如腾云一般从场上跳人楼窗，进了茶宴室了。
我在茶宴室中或快或慢兜了几个圈子，后来又将马缰一收，马即跳上桌了。此时桌子上杯盘罗列，茗点纷陈，马蹄却只拣有空隙处兜了几遍，桌上的东西仍是照旧摆列，非但丝毫没有损伤，而且一件也没有移动，因此那女宾们对于我，万分敬慕。
主人见了，情愿将这匹马送给我。我初还不肯，他再三再四的强我收领，又说了许多祝颂的话，说愿我骑了这匹马，冲锋杀敌，百战百胜。因当时就要和土耳其人开战，故伯爵以此相祝，我即老老实实的受了。隔了数日，果然骑了这匹马，统带了一队轻骑兵，和土耳其人去对敌，真个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应了伯爵的话。
当时的大元帅是米尼区，亦是一位爵爷，命我充作先锋。我所骑的马、所带的兵更是比众不同，追逐起来，比飞电还快三分。土耳其的败兵奔逃起来，也比平常格外迅速。我见他们已逃过了前面的城门，即勒住了马，将自己的人马齐集一齐集，再行前进。
我等了好久，不见本国的一人一骑，想他们总会慢慢赶到的。趁此等待之时，将伯爵所赠的马牵到泉水所在的地方，让它饮些水解解渴。这马一见了水，便吸个不住，这也是奔走劳苦之后自然的现象，没有什么可异。
我看马饮了一回水，回转头来看望后面的兵究竟赶上了没有，却不道又是一惊，这匹马的后半身竟是不见了，饮下的水从后段直冲的冲出来，口内饮得越多，流下的水也越多。
这个奇妙，当时再也解决不来。后来仍旧骑这半段的马回到近城门处，方才明白。原来我奋力杀敌，刚进城门之时，却不道土耳其人早在城门上安设了铁闸，被他突然放下，将这匹马的身体轧作两断，被轧的后半身仍旧在城门外面抖个不住。
如此说来，那马一定死了。不料营里的医官趁马血未冷的时候，把两段合拢来，随手又把近边桂花树上的嫩枝细条折了下来当作线用，把它两段缝而为一。及至创缝全愈，桂花在马肚里生了根，不久就长出一枝极华美的桂花树来。我把它当了拷□椅，坐在上面，又是适意又是威风。后来我骑这匹马出去打仗，不但可以当作椅子，还可当作凉伞，后面弹子射来更可借它做个盾牌哩。
§§§第七节记土耳其豆及明月事
以上说的，都是我生平得意之事，但失意之事，却也不少。
有一回，和土耳其人打仗，竟被他们捉去，做了土王的奴隶。每日所做的事，虽不十分劳苦，却十分烦难。你道为何，我每日早上起来，要将土王所养的蜜蜂，一个个赶到有花的地方去，尽心看守，恐它受了伤或是迷了路，正与牧羊的牧童看守羊群无异，到了傍晚，仍旧将蜜蜂一个个赶回蜂房。
有一天晚上，失落了一个蜜蜂，四处找寻皆不能见，最后寻至山中，但见恶狠狠的两只黑熊面对面的蹲在地上，伸出前脚作欲扑之势。我想他们在此做跳舞戏不成？再一细看，方知那遗失的蜜蜂正在两熊的中间，因为采蜜归来，撞见黑熊，被它们阻挡止了。此时手里别无器械，不过有一柄银斧罢了，凡是土王手下的园丁皆有这样一柄银斧，以为标识。我当下把这银斧用力掷去，原想吓退两熊，救回蜜蜂，岂知手里的劲用错了，将臂弯向上一抛，这柄斧头就也向上一抛，一眨眼的工夫，这斧竟越升越高，直升到月亮里去了。
银斧到了月亮里去，可叫我用什么法儿去取它下来呢。我记得土耳其有一种豆，长成起来很为快速，尽它的高可以接天。我即立刻栽种起来，不到一刻工夫，土耳其豆早已到了天上，它的枝叶牢牢的钩在月亮角上，就把它当了上天梯，爬到月亮里去了。
月亮里的地方，无一处不同银子一般白的。我的银斧究竟掉在何处，委实是难觅。找了多时，知它落在一堆稻草上，我随即取了，准备回去，岂知土耳其豆已被日光烘干了。我又另外想出法子，在草堆上取了稻草，编成一条极长的绳，紧紧的系在月亮的角上，抱住了绳，慢慢的泻到地下去。但是从天上到地下，终究相隔太远。这条索子未免短了些，离地还有四五英里的远，绳已尽了。我一放手，尽他跌下，即时昏晕过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