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凌云急火火的,究竟是什么祸事呢?
说来说去,是赌博惹的祸!
五岭这地方,从古以来,牌风都很盛,农忙时还好,冬天闲时,处处摆桌子,人人打牌忙,很多是一家老少全上阵,不分男女,下至七岁起能识字的童子,上到一百岁以下,眼睛还能看清牌面的老人,没有几个不赌的,历朝历代屡禁不止,也从来没有根除过这股风!
好多还是祖传的手艺!
唐凌云爷爷的爷爷,打牌把家里的田尽数输个精光,由小地主变成了破落户!
唐凌云爸爸的爷爷,打牌把祖屋也抵给人家了,搞得一家人在唐家祠堂里栖身,连立锥之地也没有,彻底赤贫,也还好,解放时成份不错,贫农!
唐凌云的爷爷,他不错,打得一手好牌,靠这个帮衬在旧社会养活了八个儿女!
唐凌云的爸爸,也会打牌,不过有节制,加上这十几年忙生意,一点闲时间也没有,只在过年时,一帮亲友聚在一起才会玩两把,输上几十上百,当个小书记就好久都不再玩!
唐凌云和弟弟唐凌风是彻底不会打牌,一张张牌分开来,没有不认识的,合起来就没有认识的,是个牌痴,小时候老妈不让,大了自己不想!
大伯唐永福,在家里排行老二,大唐永年十五岁,今年六十出头,是个身材不高的小老头,如果讲,唐凌云两兄弟是不会打牌是家里的怪胎,大伯这一枝,简直把祖上赌博的传统发扬光大了,大伯,两个堂哥,四个堂侄子,没一个不会打牌的,大伯还没桌子高时,爷爷打牌他就一边看,没结婚前,赌瘾就蛮大了,大堂哥打牌欠了一屁股债,结婚新盖成的房子被债主扒掉一半,妻离子散,一去外地十几年,很少回家,两个侄子靠大伯两老拉扯大的,爹不理娘不亲,与孤儿没啥分别,小堂哥也是根赌棍,干活利索得不得了,和人家一起给田地打农药,别人还没干完三分之一,他已经快手快脚的打完了,干活之余的时间,就是打牌,不过他继承了爷爷的真传,赢得多输得少,加上小堂嫂厉害,管得住他,倒没啥事!
听奶奶说的个笑话,还没包产到户前,大伯带了一百多块钱去下河乡买猪崽,结果一大清早就去了,一天一夜也没回来,家里急得要跳河,一大家子都出动了,顺着去下河乡的几条路沿途问,人家都没看到这么个人,大婶娘回到家,一屁股墩在地上,嚎天嚎地的哭,肯定是身上带了钱,路上被人打了闷棍,劫了财送了命,尸首也找不到了,天啦,命怎么这么苦呀!
结果到了中午,烧饭抱稻草,发现大伯在自家的草垛里睡着了,大喜过望,忙把他叫起来一问,说是去的半路上跑肚拉稀,钻路边一个厕所里,把个装钱的包放在门外,结果出来包不见了,到处找,没找着,怕大婶娘吵骂,不敢进家门,就缩在草垛里睡了一夜!
人找到了就好了,钱没了就没了,破财免灾吧,大婶娘尽管怀疑,但被吓怕了,还是信了大伯的话,怨了他两句就算了,结果这事过了两年,被人给捅了出来,大伯哪是什么跑肚拉稀,钻人家船上玩了一天一夜的牌,一百多块钱输了个精光才回去的,大婶娘再一打听,正是如此,一哭二闹三上吊,折腾了半个多月,闹得四邻不安,连带爷爷奶奶也跟着受了不少闲气,怨两个老的没管教好,把老头老太太气得够呛。
这几年,粮食的买不上价,人们不太愿种田,又一时之间找不其它的事可以进项,大把的时间闲下来,总得打发时间,农村有什么娱乐?都是打牌!
村头的一些人干脆就在自己家里开起了牌场,专门收桌子钱,经常是连绵十家二十家,一张张的牌桌从楼上摆到摆到楼下,屋里摆到屋外,打的看的,比开万人大会还热闹,中午晚上打自牌打得饿了,主家还管两顿简单的饭,连做饭的工夫都省了!
一天下来,输赢几十上百正常,赢者固然喜气洋洋,下回乘胜追击,输者也不气馁,下回一定要扳回本来,把输的赢回来,实在是有段时日当了老书记,便先歇口气,转转运再来!
还有一桩比打牌更烈的恶风,押宝!
押大赔大,押小赔小,掀开牌九,一翻两瞪眼,输赢极快,又没个定规,多下多赢,少下少输,凭自己高兴,不比牌局有定数,要是当庄家的话,一天大输大赢下来,几万块也输得,十几万也赢得,全看手气如何!
不过,这种纯粹的赌博,是受到派出所重点打击的,不敢象打牌一样堂而皇之的在光天化日之下摆开,都是一干人约好时间地点,快来快去,往往半天一夜就换个地方,参加者都是口口相传的熟人,知根知底的!
大伯就是押宝押出事来的,刚去时,鸿运当头,押什么赢什么,大赢特赢,那会儿还有点怕,手里头有点节制,一把几十,最多不过一百,两场下来,倒让他赢了两三千块!
五岭有句乡谚,叫“越吃越馋,越闲越懒”,什么事只要上了瘾,胃口就只能是越来越大的,赢了几回钱,大伯尝到了甜头,越陷越深,不光把赢的几个钱全倒了回去,还把家里的存折悄悄偷出来取了个精光,没两天把五千多块输了个精光!
粮食卖不上价,本来挣点钱就难,加上两个孙子上学的学费生活费,这些钱是大婶娘每天一大早挑着菜去村头五毛一块卖出来的菜钱,硬是蚊子积血一样,从牙缝里抠出来的钱,不知费了多少辛苦才有的!
等早上大伯从赌场里输了个精光出门后,又悔又愧又心疼,明白这回的祸事闯得大了,不光家里的老婆子不会善罢甘休,铁定找她拼命,就是自己的心里,也恨不得死了才好,想什么法子把这坑填起来,瞒上一时半会才好呢?
一时之间,让一个老农民从哪里变出五千块巨款?
想来想去,大伯也没法子了,只能抱着一线希望去找几个兄弟姐妹去借,先到大姑妈家,老太太已经快七十了,和几个儿女分家单过都十多年了,两老靠几亩田过日子,油盐酱醋靠大姑父三不五时到镇上卖菜园里种的那点菜,钱来得不容易,一听兄弟要借五千块,也不知道有什么事,就细细的问个清楚,大伯也不说,没有就不借了,再想办法!
吃了早饭,想想就杀到唐永年家,这几个兄弟姐妹家,也就他们做生意还算有点钱,能挪得出来,来抓这颗救命稻草!
上一世时,唐凌云不在家,回来后听老唐说大伯来借钱,钱家里有,但不能糊里糊涂的借出去,大伯家里也不是他做主,是大婶娘当家,就问大伯借钱的原因,这回大伯倒是老老实实的把押宝偷存折,输了个精光的事说了个清楚,老唐一听为难了,这大哥干这种事不是一回两回了,这回给他填上这个坑倒没什么,但谁能保证下回他不犯了呢,下回他要是赌博再挖个更大的坑呢?
再说是背着大嫂子借的钱,猴年马月还得回来?两个小孩上学,要钱用咧!
想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事情大嫂子早晚得知道,到时带连自己这个借钱的不光没人情可言,还要挨顿臭骂,说是兄弟俩联手瞒着她一个人,在老家里,她的泼辣可是领教过的,受不住!
就请大伯吃了午饭,说了会儿话,好言把他劝走了!
大婶娘早就听别人说了大伯输钱的事,一起赌钱的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乡亲,好多还是同族同宗,谁输谁赢还能有什么密可保不成,如果存折的漏洞能补起来,大伯还能有个推脱之辞,如今是铁证如山,什么话都没什么说的!
大婶娘扑上来对着大伯就是一通撕打,抓得他满头满脸都是血印子,然后自己倒在地上哭天嚎地,死命的用脑袋撞地,磕得鲜血淋漓,杀千刀,挨枪子,砍脑壳,断子绝孙的一通臭骂,你怎么就不死,留在世上祸害子孙做什么?
没日没夜的闹了两三天,大伯只是不理,倒头睡在床上,也不吃也不喝,蒙头蒙脑任堂客骂!
唐凌云八十多岁的老奶奶也被惊动了,颤着小脚到了大伯家,对着床上的大伯一通拐棍乱砸,把不争气的家伙骂得骨成灰肉生蛆,当初生你这个祸害做什么,早知道落地就塞马桶里,省得祸害旁人!
到第三天早上,大伯突然起床了,对兀自不肯罢休的堂客道:“堂客,莫骂了,以后你想骂找不到人了,我吃药了!”也不知什么时间悄悄买好了老鼠药,先前还不肯服,这里却是想通了,自觉了无生意,一大早就吞了下去,趁着毒发前和老伴见见面!
大婶娘还当是大伯骗人的,骂道:“吃了好,早死早超生,你要早服,也不用害一屋人了!”
片刻就见大伯嘴里涌出来紫黑色的血块,这才慌了手脚,大声叫小堂哥来救人,大伯在送卫生院的路上已经毒发身亡了!
死了的人,埋入黄土不理世事了,苦了还活着的人!
自大伯去世后,大婶娘整个人都疯颠一半了,逢人就抹眼泪,早知道这样,骂老头子做什么?左右不过是五千块钱,没了就没了,只要人还在,总有挣回来的一天,现在是人财两落,说什么也晚了,呜呜!
再加上三年后的两千零一年,在广州建筑工地的大堂哥死得不明不白,白发人送黑发人,整个人都垮了,再也没有一点精气神,病蔫蔫,孤零零的!
这些事情,唐凌云没法和父母说,怎么说?说自己是两世为人?未卜先知?他们不当是鬼上身才有怪了!
所以,当一家人坐在三轮摩托的车斗里,老唐问他时,他期期艾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没法了,编个谎,梦见在伯七窍流血,怕不是好兆头,再说大伯一向不来德桥,这回急火火的来,肯定是有什么要紧事,带上钱保险!
唐凌云这样的理由,莫说老唐两口子不信,他自己都不信,但再怎么样,也算是个理由,车都走了一半了,还回去吗,只是老妈骂了唐凌云两句!
“爸,看看,那个是不是大伯!”唐凌云眼尖,看着乡间公路的田埂上,一个失魂落魄的背影,象是大伯!
“师傅,师傅,停下车!”老唐拍拍车厢,驾驶员很快把三轮摩托停了下来!
“大哥,真的是你,怎么搞成这样,一身的泥水!”老唐从车子上跳下来,那人不正是唐凌云的大伯是哪个,胡子拉碴,两眼通红,裤脚上满是泥巴印,一双布棉鞋又是泥又是水,全湿透了,也不知是踩到了哪坑里!
“老七,你怎么来了,不是去市里了吗?这么快就回来了!”看到是七弟,唐永福脸上的恍惚神情退去不少,大颗大颗的眼泪滴下来,去德桥吃了个闭门羹,老七一家没一个人在,他已经彻底绝望了,往回走的时候,脑袋里都是空的,这会儿,救命稻草出现了,忍不住泪如雨下,迷途小孩找到了妈一样!
“大哥,你哭什么呀,有什么事你说!”见大哥一哭,唐永年慌了手脚,不会真让儿子说中,出什么大事了吧,心中疑惑不解却又没工夫去问!
“老七呀,大哥这回全靠你救命了!”大伯一下子瘫坐在田埂上!
“大哥,你倒是说呀,我们是一奶同胞的兄弟,还能有什么说不开的?”唐永年忙把他扯起来,唐妈也帮着搭手!
唐永福一五一十把情况说了,他提出要借钱时,唐永年沉默了!
“大伯,钱我们带来了,你就放心,先把口袋里的老鼠药拿出来!”怕老爸还有犹豫,唐凌云赤膊上阵了,一下就点穿大伯心存死志!
“什么,大哥,你想寻短见?”唐永年一听,头发都竖起来了!
“凌云,你,你,你是怎么知道我身上有药的?”唐永福一副见的鬼的神情望着侄子!
“做梦梦到的!”除了这个烂理由,唐凌云也想不出别的借口了!
“把老鼠药拿出来,钱我借了!”唐永年不是不明事理的,一边是大哥的命,一边是五千块,他拎得清谁重谁轻!
“老七,你那钱,我先清楚,一年两年是还不上的,桂云也在,你们考虑清楚了!”大伯提醒道,唐妈的大名叫郭桂云!
“大哥,莫非你就认为我们两口子就是那种钻钱眼子里出不来的人?也太小看我们了,这钱永年不借,我也借了!再怎么说,都是一家人,要打要闹,都是自家的事,能眼睁睁的看着你去寻短见?”老妈虎着脸!
“给我!家里正闹老鼠呢,用得上!”唐永年把身上的五千块钱往大哥手里一塞,找个破理由,从大哥的口袋里掏出两包老鼠药小心收好,差一点,就是条人命呀!
“大伯,这钱,你不用还了!”唐凌云上前插嘴,老妈急了,一扯他衣服,不是下盘稳,要摔地上了,起五更睡半夜的血汗钱,救急可以,送人能不心疼吗?!
“那怎么行,亲兄弟,明算账,钱财上不能含糊的,永年,回头我就给你打条子!”大伯摇头,侄子一个小孩子,想什么说什么,但自己得把话说明白喽!
“小子,我知道你鬼点子多,看你是个什么说道!”唐永年倒不急,笑眯眯的望着唐凌云!
“爸,是这样的,先前我不是跟你说过印族谱么,我想想,光我们老唐家一家,有点少了,别姓也一样要修族谱的,干脆搞就搞大点,买台电脑没多少钱,找个专门打字的人,专门接这个生意,大伯在周围乡镇人头熟,就让他来跑业务,跑好一笔,就给他两千块提成,跑上三笔,这笔钱就抵了,还能赚一千,多跑多得,怎么样?”唐凌云把刚想出来的想法说出来!
“小子,不错,有点头脑,像你老子!”唐永年呵呵直笑,这怕是最好的办法了,两边都赚钱,谁也不吃亏!
“老七,凌云说的什么族谱?”唐永福不明所以,听得似懂非懂的!
“来,大哥,上车,我们边走边说这个事!”唐凌云拉着大哥上了三轮摩托!
乡间土路上,颠簸的三轮摩托带着一家人往唐家桥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