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上有一个移动的黑点,那是正在行走的泰隆。
泰隆背着简易的行囊,长弓也跨在背上,一眼就能让人看出他是一位年轻的猎人。
事实上,泰隆在这一片很出名,他单打独斗的本领在兽灵部落里几乎无人能及。因为他和他的同行们有点儿不一样,他的同行们总是在野兽控制上花费时间,他则把那些时间全部都用来练习了格斗技巧和陷阱技术。
也正因为如此,虽然泰隆一直都没有自己的野兽伙伴,但每次打猎的收获却不输于任何猎人。
虽然靠着捕猎的收获,泰隆就已经是个很富有的年轻兽灵,但他依旧喜欢自己动手制作武器装备,他认为把凶残野兽的皮和骨骼制作成坚韧的甲胄是世界上最有意思的活动之一。在泰隆二十岁那年,他的皮甲已经被整个草原称赞,觉得自己的皮甲制作技术已经登峰造极的泰隆不再满足于通过普通皮甲获得的成就感,于是,他踏上了拜访古代炼金大师塔隆斯的道路。
在泰隆打听到的消息中,塔隆斯是一个独一无二的传奇人物。
作为一个平均寿命并不悠长的人类,他却仰仗着古代无所不能的炼金术高调的活了四百多年,最后据说还是因为恶魔造成的旧伤复发,才不得不躲进隐秘的地方给自己养伤。
告诉泰隆这些消息以及寻访路线的人,是草原上最伟大的炼金师呼玛,她说自己受过塔隆斯的指点,见识过那些与现在截然不同的炼金法术。那种庞大的体系,不像现在这样,将药剂的制作和性质变化称作炼金,而是一门包含了数万种魔力应用和物质转换的庞大科学。
泰隆想要的正是如此,他下定决心一定要让塔隆斯倾囊相授,而不是像呼玛这样,被几个药剂的配方打发了回来。
金色的麦草在原野上摇曳,泰隆带着自己的弓,独自走向草原的边界。
忽然,前方的麦草猛烈的晃动起来,一个雪白的高大影子扑向泰隆。泰隆闻到了那影子口中的腥臭,它锋利的爪尖反射阳光,那是一头雪狮!
格外庞大的雪狮!
这样的雪狮一定是草原上的上的王者,是其他雪狮不敢挑战的存在。
泰隆眼里露出一丝惊讶,这丝惊讶一瞬间就转变为某种渴望。雪狮很珍贵,但也不是什么神秘的物种,他所在的部落里就有好几头。但这么大一头的雪狮,连草原上的老人都没有听说过,在泰隆眼里,只有这样的野兽,才值得他等了这么多年。
雪狮发出咆哮,试探着向泰隆的脑袋咬去,泰隆却是伸出强壮的手臂,先一步捉住了雪狮的爪子。
鲜血从泰隆的手掌间流淌了出来,雪狮的锐爪刺破了兽灵粗糙的皮肤。可泰隆面色如常,他紧抓住那比自己手掌还要巨大的爪子,扭腰带着雪狮庞大的身躯狠狠地往右侧砸去。
泰隆用尽了力量,他自己也连带着倒在了地上,因为雪狮太沉了。
雪狮只觉得突然眼前一晃,即将咬到的脑袋变成了草根和土壤,还没等它回过神来,泰隆迅速站起,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它的前臂便被泰隆抱起,身躯又一次被挥舞起来,砸向了另一个方向,彻底眼冒金星。雪狮懵了,它不是第一次见到兽灵这种生物,但没有一个能同时拥有如此大的力量和敏捷。
泰隆使出了全力,对抗这样突然窜出的野兽,想要不受伤那几乎是不可能的,既然手掌一开始便付出了代价,那就要第一时间让它失去战斗的能力。
倒下的雪狮挣扎了两下,眼睛瞥了一眼继续摆好架势的泰隆,却没有如泰隆所料的站起来,狂野的力气还没有使用,就从它庞大的躯体中开始流失。泰隆有些奇怪地翻起雪狮的身体,发现了一条触目惊心的伤口正冒着血沫,原来是草丛底下有一块尖锐的石片,凑巧划开了雪狮的没有毛发保护的右腹。
泰隆赶快蹲了下去,他揽着萎靡了不少的雪狮,突然一阵心痛,就像是小时候失手将怀中酣睡的小表弟落到地上。
雪狮扭动了几下,对这个人形猛兽也露出一丝畏惧,那闪烁的眸子,似乎在嘟囔为什么我要去惹这个么个凶残的东西。
它不想死,身为失去了族群认可的狮王,它仍孤独地活了两年,即使要永远孤独下去,它也不想死。
泰隆摸着雪狮的伤口,掏出药剂替它处理起来,包好后,他轻柔的捏着雪狮的脖子,似乎知道它的委屈。事实上,作为一个猎人,泰隆的确能推测出一些端倪,一头正常的狮王怎么可能独自出现在草原的边缘呢。
崇敬强大,又忌惮过于强大的个体,这是草原上的人和动物共同拥有的心理。
泰隆的抚摸恰到好处,他一边哼唱古老的兽灵歌谣,一边安抚雪狮的敌意。他从雪狮的眼中看到了含着敌意的畏惧转变为迷茫的过程,最后再他耐心的表达下,雪狮终于安静下来,舒服地享受起抚摸。
或许从来没有任何东西对它如此和善吧,第一次被温柔对待的经历,总是容易换来信任。
受伤的雪狮逐渐体力不支,睡了过去。
到了晚上,帐篷被支了起来,泰隆升起火焰,然后又将它灭掉了。
雪狮被泰隆拖进帐篷里,不知是昏迷还是睡去,总之看起来已经颇为安心。入夜后温度有些微凉,一些绿油油的眼睛在深草里晃动,最终都被这个地方的狮王气味惊走。
但血腥味和虚弱的气息让另一些饥饿的野兽铤而走险,它们龇着獠牙,盼望着能杀死受伤的王者。
“咔!”
铁制的陷阱夹咬住了一只前进的爪子,强力的弹簧咬合得那只前爪裂出白色的骨渣,鲜血带起难听的嘶吼声,周围一群经验丰富的恶兽都退走了。
泰隆在野外总是比别的猎人睡得安心,因为他的陷阱一定能护他周全。
第二天,泰隆被一个长长的响鼻唤醒,身边的雪狮正瞪着苹果般大小的眼睛看着他。
“你这家伙,怎么没乘机咬我呢。”
泰隆打趣的和雪狮说着话,没想到雪狮突然张大了嘴巴,一口腥臭的热气喷了出来,臭得泰隆连滚带爬的推倒帐篷,逃到外面来。
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泰隆看着费力从帐篷里爬出来的大雪狮,心道:看样子炼金药剂的治愈效果,简直好到了极点。雪狮爬出来后小心的抖了抖身子,发现自己的一点事也没有了后,欢快地将鬃毛甩成巨大的蒲公英。
“大家伙,看来你已经没什么事了,是你先袭击我的,我们也算扯平了,”泰隆从背包里掏出一个腌制好的美味羊腿,晃了晃:“那么,现在我们谈谈成为伙伴的事吧,你这么大一只的雪狮,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呢,虽然弱了一些,但勉为其难让你成为我的伙伴,好不好。”
泰隆信心满满的挥舞着手中的诱惑,在他看来,武力的压制以及食物的诱惑,足以取得这头雪狮的信任,可是他还是高估了羊腿的诱惑力。
雪狮摇了摇头,站起来猛地射了出去,泰隆只看得清它被风拉长的鬃毛,以及那与风融合的矫健身型。和普通的雪狮比起来,这一头大家伙快了太多,也许它和泰隆一样特别。帐篷边的泰隆没有去追,他静静地看着雪狮越跑越远,虽然距离正在放大,但他心中那种彼此拥有的感觉却越来越浓。
他坚信,接下来的路程,一定有这个家伙。
许久之后,天色昏暗起来,风压倒了大片麦草,一个背脊不小心显露了出来,匍匐前进的雪狮楞了一下,确定了那个人已经看到自己。然后它示威一般的弹跳起来,几步便奔跑到了泰隆的身边,将口中血淋淋的角马丢到了泰隆面前。
“哟,看来我们的口味有点不一样嘛。”
泰隆说着,扒拉出小刀,切下一个马腿,他隐约猜到雪狮的意思:它不需要别人喂食,它是草原的王者,无论有没有子民,它都是王者。
吃了雪狮提供的美美的一餐后,泰隆摸着肚子很自然的靠在雪狮的胸口上,雪狮也是很受用的用下巴的长毛去盖住泰隆的身体,这一夜,泰隆没有搭起帐篷,而是在雪狮的心跳声中睡去。
这一夜过去,在清晨的阳光下,泰隆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然后大声喊道:“走了,青蛙,我们去冒险吧。”
青蛙是他为雪狮取的名字,他昨晚在梦里这么叫了,所以这个名字就定了下来。
当然,青蛙自己可不知道这个名字的意思,否则一定不会任泰隆把帐篷放在它的背上。
几天后,泰隆和青蛙经过一个草原外的小村落,他便突发奇想地想要把这趟旅途记录下来。于是泰隆买来一些纸,装订成书的样子,用碳棒在上面写到:
“那时,我打伤了青蛙,却不忍心杀死这样强大而孤高的草原之王,但我没有想到,在我照料了它两天之后,它却执意要跟着我,眼里是深深的信任。”
“我很高兴,因为我终于有了战斗伙伴,而起如此的强大与特别。”
“我们兽灵一族的猎人和人类不同,他们善用手段威慑野兽,使其屈服;而我们则多选择感化,用心灵与其交流。所以人类的兽宠训练有方,我们则与野兽心灵相通。”
“青蛙对我十分地依赖,我们的感情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上升,两颗孤傲的心日渐融合。”
“听说塔隆斯年轻时被恶魔所伤,为了寻到养伤的他,我不得不穿山越岭,甚至冒险穿过海峡,但是我并不担心,因为我和青蛙在一起,只要不遇上大规模的军队,自保还是没问题的。”
泰隆的文采不太好,所以他总是要挠脑袋,这时青蛙靠了过来,泰隆就会念给它听,最后加上一句:“传奇人物都会把自己的故事写下来的,我们也有故事哦,青蛙。”
..
转眼离开草原半个月了,青蛙突然生起病来,它开始吃不下任何东西,并且整天的呕吐。
泰隆焦急万分地背着它奔跑了一整天,终于找到一个规模不小的镇子,停留了下来。
所幸这个小镇正好有一名兽医,而且是一位极其美丽的人类姑娘。她有着蓝色的瞳孔,微卷的红色长发,更有一个美丽的名字,叫做丽丝。初见青蛙,丽丝并没有表现出镇上其他人的那种惊讶,泰隆从她迷人的眼睛里,只看到和自己当初一样的光芒,那是对野兽至真至诚的善意。
“也许它并不适应草原以外的生活,看着它庞大的身躯无精打采的,简直太揪心了。”
给青蛙治疗完成后,丽丝用责怪的语气对着泰隆抱怨,泰隆则是耸耸肩,学着老酋长的语气反驳道:“别担心啊孩子,任何人都要学着去适应旅途中的成长,草原之王拥有草原,却不能被困在草原。”
看着他老气横秋的样子,丽丝“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干嘛装得这么深沉,我刚才还看到你给雪狮跳舞呢,我看你也没多大年纪吧。”
“有些人的年纪是在身体上,有些人则是在心里。”
泰隆继续逗着这个美丽的姑娘,丽丝翻了一个白眼,抓过泰隆的的胡子,或者说是毛发,笑问:“你到底是一个猎人呢,还是一个吟游诗人?”
“你听过这么蹩脚的诗吗?”泰隆眨了眨眼睛。
“我只听过野兽的咆哮。”
“真巧,我也是一只野兽,可是我不会咆哮。”
“不过我没见过会作诗的兽灵。”
“现在可不流行种族歧视。”
丽丝说得没错,这么风趣的兽灵,都已经在草原上被猛兽吃掉了。
只是泰隆是个例外,他总是和濒死的猎物开玩笑,还善良的叫它们别笑得太厉害,可野兽们还是一只一只开心得伤口都裂开了。
丽丝也和普通女孩子不太一样,她的身子很结实,力气很大,可以一个人扛起瘦弱一些的马匹。因此她身边的男人都排斥她,认为她没有一个女人应有的柔美样子,即使她是如此美丽,也没有男人说要娶她,丽丝只有离开家乡,独自来到这个小镇以求新的开始。但泰隆很欣赏丽丝,认为她可以成为一名战士,他总是会来帮她干活,说辞便是给青蛙治病的钱或许不够了,要用劳动抵债。
经过半个月的治疗个调养,青蛙已经一扫萎靡,恢复了健康。泰隆和决定休息一天的丽丝坐在河边的鹅卵石上,一起看着夕阳。
“真是太感谢你了,青蛙是我最好的伙伴,我可不能失去它。”泰隆望着丽丝,真诚的道谢。
“每一个愿意做兽医的人,都会竭尽全力帮你的。”
“哈哈,即使是我生病了,你也能治吧。”
“那我的病谁治呢,治好了青蛙,我却得病了.我居然喜欢上了一只油腔滑调的兽灵.”丽丝突然靠在泰隆的肩膀上,喃喃说道。
面对直白的人类姑娘,泰隆却有些不知所措,他傻傻的回应:“我看得出来,你一直都喜欢动物。”
“那个,你既然知道我的意思,就别走了吧。”丽丝立起来抓住泰隆的手臂。
“可是我还要去.”
“别可是了,生活最终就是哪儿也不去,你也喜欢我不是吗,我们可以安一个家!”
这个大胆的姑娘发狠地推倒了泰隆,并且主动吻上了他,泰隆只觉得好像是被一只母狮子推倒了。
丽丝非常的热情,并且也不介意泰隆满脸胡须的样子,两人吻过之后,泰隆看了丽丝好久,最终答应了留下来。
想起丽丝自豪的说要带自己回去她长大的乡里,泰隆就觉得脑子有些混乱,他忽地担心起丽丝会遭受异样的眼光。虽然和丽丝打闹的日子很快乐,但他们始终有着种族的隔阂。泰隆心想:她的家人不会喜欢我的,她会被人类看做异类看待,而我也不能带她去流浪,那样太过危险。
泰隆的确是喜欢上了丽丝,但他顾忌重重,他注定给不了丽丝安定,也放不下对炼金术的追寻。
半夜,青蛙被一道黑影唤起,它一脸“你知道回来了?”的表情,如果可以这样理解雪狮的话。泰隆示意它轻轻的从丽丝的医官里出来,然后和它逃亡般的离开了这个小镇。一路上,泰隆自己说个不停,反复的叨念着一句话。
“对不起,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泰隆趁夜遛了,他怕一旦看到丽丝的脸,就再也迈不开步子。他所有的东西都留在了那里,这趟旅途突然变成了流浪。
一路上,泰隆再也没有发挥风趣的天赋,甚至越来越少和青蛙以外的生物交流。他时常想起丽丝被自己逗笑的样子,夜里也因为猜测她的悲伤而痛苦。
有时他开始后悔自己的不辞而别,或者忘了自己为什么会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