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或妖怪的美誉,实在难以背负,老爷子也不是那么好糊弄,必须有所行动。
于是乎,丁先生多了一名勤学好问的好学生。叶展有事没事就缠着问这要怎么读,那该怎么写,既满足了丁先生的虚荣心,又极大的增强了他英雄有用武之地的使命感与责任感。
老爷子多了一个发奋苦读的好孙子。叶展在前世醉心于习练赵孟頫的字,然而这个年代还没人知道赵孟頫是谁。用纸笔练字太过费事,也容易露馅。在河边弄了些细沙回来铺在地上,折了一把柳枝,省心省事的纸和笔就齐活了。
《说岳全传》里的岳飞,《英雄》里的梁朝伟,都是这么写字的,多我一个叶展不行么?老爷子连声啧啧赞叹,殊不知叶展这么做的初衷,竟是为了偷懒。傻不拉几的拿了蒙学课本练字,且不说写得手酸,闷也闷死了。胡写乱画一气,随手一扒拉,那就死无对证啊!
丁先生与老爷子会怎么看待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让老爷子相信:叶展的成绩是在天生聪明过人的基础上,加上勤学苦练而得来。
如此这般厮混了二十来日,算起来入学已有一个月出头,叶展寻思着是该交货的时候了。
这日晚饭后,叶展按照每日的惯例,舒舒服服泡了个药汤浴。入夜之后的山村尤显静谧,月朗星稀,微风徐徐,令人倍感神清气爽。
“爷爷,蒙学课文我已经学会了。”
“……学会了?你可知怎样才算是学会了?”
叶展毫不怯惧的望着祖父质疑的眼神,嘻嘻笑道:“你不是说,要能认会写么?就算是背诵默写,我也可以的。”
祖父的查究简单而有效。吩咐道:“磨墨,取纸笔来。”
从叶展书袋里任意摸了一本蒙学课本,瞄了两眼,随口问道:“宫殿盘郁,楼观飞惊。图写禽兽,画彩仙灵。——往下几句是什么?”
祖父抽查的是《千字文》,叶展只稍一思索,一边磨墨,一边曼声吟诵:“丙舍旁启,甲帐对楹。肆筵设席,鼓瑟吹笙。升阶纳陛,弁转疑星。右通广内,左达承明……。”
祖父掩饰着神色间的讶异,打断道:“好了。我是随便拿的课本,随意挑拣的中间几句,相信你确然熟练了。将你刚才背的那几句,写下给我看。”
叶展前世读的是中文系,也是个业余的书法爱好者,自认字还写得不差。要把刚才背诵的那几句写出来不难,难的是怎样故意藏拙,尽量把字写得稚嫩难看。
写完后,不免有些心怀忐忑,将征询的目光望向祖父。
祖父点头鼓励道:“字是人招牌。能写得一字不差,已经很不错了。你还小,日后多加练习便是。”
“这段时日,我知道你很勤奋用功。时至今日,你入学仅只三十七天。我原以为,你要学完蒙学课本,少说也得三个月。但读书之道,只是能诵、能写还不行,还要能解、能用。”
叶展不禁暗自着恼:什么叫还要能解、能用?蒙学课本看似字数不多、朗朗上口,可仅是一本《三字经》中蕴含的信息量就多得吓人。这几本蒙学课本,前世很多孩子连路都走不稳就会背了。若是按你的要求,前世的入学年龄不得往后推迟个十年八年才怪!好不容易耐着性子厮混了一个多月,又冒出个能解、能用来了,你丫逗我玩呢?
“爷爷,我知道你说的有道理。可丁先生说,以前有个什么五柳先生,读书不求甚解,后来却成了很有名的大学问家……。”
祖父笑道:“前人是说五柳先生好读书,不求甚解。但也说他每有会意,便欣然忘食。我只是提醒你,读书要能融会贯通,切勿只会死记硬背,切勿变成只会雕章琢句死钻牛角尖的书呆子。对了,丁先生知道你把蒙学课本都学完了么?”
“应该不知道吧?爷爷,我今日不与你说,你不是也不知道?其实丁先生知道也不打紧,那样的话,他可以早点教我四书五经了。”
祖父皱眉道:“你很想学四书五经吗?只专注儒学,过于沉浸其中,不是什么好事。”
这是一个独尊儒术、奉孔孟为圣贤的年代,仅凭这几句话,卫道士们的唾沫就能把老爷子淹死。看来老爷子的思想堪称前卫,好事啊!
“爷爷,你不是说过还要送我进县学么?反正迟早要学的。”
“如此说来,你是一心盼着早日进县学了。莫不是你日后想入仕做官?”
叶展眼睛都不眨的答道:“做官?不想。”
“哦?为什么?”
“做个清官的话,大多过不上几天好日子。累死累活的不说,还要受穷。三天两头的有人找麻烦,动不动就被人陷害遭冤枉。即便最后伸冤了,那又怎样?落得个五劳七伤,弄不好连小命都没了。”
“做个贪官大多也没什么好下场。要昧着良心干坏事,背后遭人戳脊梁骨。贪墨得些钱财,晚上睡觉都不安生。一旦被人揪了出来,不是下大狱,就是满门抄斩。”
“爷爷,我说的这些戏文与故事里不都有么?做清官是大大不划算,贪官更是不好当。至于读书嘛,多读书不一定是好事,但肯定不会是坏事。”
叶展一番高论,令祖父一脸愕然:“自古以来,醉心于仕途,梦想博个封妻荫子的人数不胜数,竟不如一个孩子想得明白,看得透彻!那……若是做大官呢?出将入相,权倾朝野的大官,你想做吗?”
“那就更不做了。”叶展摇头道:“官做得越大,要做的事就越多,只会更烦,更累。何况再怎么大的官,也还是得看皇帝的脸色啊!”
尽管叶展小心的用孩子的口吻说出来,仍然引发了老爷子极大的兴致,感慨的叹道:“若是当年你父亲也是这般想就好了!”
在叶展的印象中,老爷子还是第一次主动开口提及父亲。仰头问道:“爷爷,我的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的父亲……,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或许是被触到了痛处,祖父显然不愿多说,岔开话题道:“你发奋读书既是不想入仕做官,又缠着我教你学东西,将来到底想做什么?”
总算是扯到正题了,叶展顿时高兴起来:“我要做个大财主,做个有钱人!我要住很大的房子,坐最好的马车!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去哪儿玩就去哪玩!”
“爷爷,不管是做官还是赚钱,都是需要学本事的。有了钱守不住,那也是白瞎。戏文里那些个什么老爷与员外之类的人物,钱倒是有,没有本事不照样受人欺负?”
叶展对自己的伟大理想毫不隐瞒,并不全然是为了应付老爷子。说得兴起,连李连杰的《新少林五祖》里马大善人的台词也信手拈来:“呵呵,别人不能欺负我,只有我能欺负人,那是多么快乐的事啊!”
祖父一时哭笑不得,失神的道:“阿展,你小小年纪,怎地这般无耻?若是当年……,不过这样也好,很好。”
“无齿?爷爷,你怎么才知道啊?”如果说方才叶展多少有点假天真,现在则是真无耻了,咧开缺了两颗门牙的嘴巴:“今早还掉了一颗呢!丁师娘让我丢在她家的屋顶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