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逼的日子终于开始了。
第一天的课业就给叶展来了个下马威。
老爷子果然在卯时初刻时分叫醒了他,比平时足足早了一个时辰。叶展从无赖床的习惯,也早有心理准备,一骨碌起来了。生物钟骤然被打乱,难免有点昏沉迷糊。强自打起精神穿衣洗漱,心知以后只要形成条件反射,养成习惯就好。
老爷子安排的第一道课业,是默看重新标记过的经络穴位全图。认真看过三遍之后,东方天际才鱼肚发白。叶展拿起小水桶与厨房的小水缸稍一比对,就知道老爷子是早已算好了的,两桶水刚好能注满小水缸。换句话说,他每天只要提水一趟。
老爷子仍在静坐闭目养神,叶展拎起水桶道:“爷爷,咱们走吧!”
“我老了,走不动了。你自己去。”
“……我没去过后山山坳的小石潭,不会去啊?”
“去一次不就会了?”
叶展虽感郁闷,却也不多话。老爷子既然这么放心,想来路途不远,危险系数肯定也不高。自顾自的出门翻过屋后的山坡,一道草木苍翠繁茂的山坳就出现在了眼前,隐隐有潺潺流水声传来。循着水声沿山坳往下,没费多大功夫就找到了小石潭。确实不是很远,也就五六里的样子。
第一天课业无论如何不能搞砸了。桶中一滴水都不洒出来,那是绝不可能。所以叶展计算了一点多余量,将两个水桶打得很满。提了水往回走,就不是那么轻松了。大致估算一下,两桶水约莫三十斤上下。对一个七岁孩童来说,无异于一副千斤重担。
令叶展直想骂娘的是,山路崎岖难走,只有屋后山坡上有小一块尚算平整的空地,其余竟无一处能踏踏实实放稳水桶的地方。想要歇一歇脚,都只能小心的让一边桶底搭地,还得半提着不能松手。
凭着一股倔驴一般的狠劲,咬牙将两桶水提回家中倒进小水缸,竟然注了个满溢。放下水桶后,只觉得浑身上下到处酸痛,手脚都好像不是自己的了。
“时候不早了,来看我做早饭。”
叶展抹了抹汗水,依言挪步站到了老爷子身边:“爷爷,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刚过辰时。今日去学堂会稍晚一点,不打紧的,不必担心。”
这个年代的小山村还没有精确计时的工具,丁先生在乎的是他的学生上午去没去,村学里便没有迟到这一说。
提水一趟竟然花了一个半时辰以上,也就是三个多小时。叶展摇头道:“我不是担心这个。我是在想,明日要不要试一试提两趟。每一趟只提两个半桶,应该没有那么费时费力。”
“哦?”老爷子愣了一愣:“那是你的事。只要把水缸注满了,你提十趟都行。”
每日清早的提水,午后的打柴,晚饭后的劈柴,煮药汤泡澡,自己洗衣物,晚上读书练字……,叶展每天一丝不苟、保质保量的做着老爷子的课业。开始的第一个月是最难熬的,说是生不如死的魔鬼式炼狱都毫不过分。熬过了两个月以后,叶展就一天比一天轻松,与村中孩童们一起去玩的时间也越来越多。
叶展是个天生乐天的脾性。每日上午在村学里混日子,那就是最好的放松与休息。之所以不在提水、打柴、劈柴上面投机取巧,是因为有规律的早中晚三次锻炼,不是挺好吗?晚上读书练字既可增长知识,又可消遣时间。学习烧饭做菜、烹茶品酒,更是难得的享受。这样的日子,很多人想过还过不上呢!
乡邻们也渐渐知道了叶展每日要做不少的“家务”,让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每日提水、打柴、劈柴、洗衣裳,最初老爷子面临巨大的舆论压力,村妇们无一不是义愤填膺。但老爷子翻来覆去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很快就博得了村民们广泛的理解与同情:“唉!我老了,阿展还小。万一我哪天一蹬腿去了,只留下阿展孤苦伶仃的一个人,若是这孩子每日连饭食都不得进口,又该怎么办?”
秋去冬来,转眼过了三个多月。叶展已经不用老爷子叫他起床了,每日到了卯时时分就会自己起来。
这一日北风凛冽,下起了冰冷的冻雨。冬日天亮得迟,屋外仍是黑漆漆的。平时的雨天叶展也从未间断过课业,今日也不例外。戴了一顶蓑笠,拎了水桶就要出门,只听老爷子叫住他道:“冬日寒冷,以后若是雨雪天气,不去也无碍的。”
叶展并无自虐倾向,这三个月来风雨无阻的坚持,令他极有成就感。万里长征才走了一小步,稍一松懈,惰性就会占据上风,岂不是会半途而废?
“有道是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头也不回的道:“爷爷,莫说是雨雪天气,就是天塌下来,我也要去的。”
“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这句话令老爷子玩味半晌,喃喃念道:“这话我怎么没听过?看来过得不久又要去买书了。”
然而过了好几个月,老爷子号称要教的“其他东西”却一直没有动静,叶展也忍住不问。一来现在每天的课业确实够他受的。老爷子早就说过会越来越重,用屁股想一想都知道,必定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逐渐加码。二是老爷子从来不打诳语,既是说到了的,就一定会做到。慢慢耐心的等吧!
这一等就是三年。大汉帝国景明十五年,叶展十岁了。
经络穴位全图早就不需要再看了,因为已经养成了习惯,早中晚到了时候,自然而然就会静坐闭目冥想半个时辰。良好的营养,持之以恒有规律的锻炼,令叶展与村中同龄孩童相比,长得要高壮许多。厨房里的小缸,已换成足可以装满四桶水的大缸。打柴、劈柴自半年前起便不用雇人了,一日三餐由老爷子亲自操刀的几率也越来越少。
三年以来,叶展读过的书已不下百本,大多都能烂熟于心,字也已练得基本成形。这日晚间,老爷子提醒道:“阿展,你已年满十岁,如想进县学的话,这段时日就要将四书五经好生温习温习。”
从几年以来的课业考究来看,老爷子似乎对四书五经的兴趣不大。每次考究都如蜻蜓点水一般点到即止,对其他学科的考究反而更仔细一些。叶展对现在这样的生活十分满意,闻言一愣道:“为什么?一定要去县学吗?”
老爷子劝道:“只有进了县学,才有考取功名的资格。有了资格,才有机会参与县试、府试,乃至将来的殿试。我知道你不想做官,但我以为你最好能考取一个秀才的名分。进则可以应考入仕,退则可以做个士绅,最不济也能在这太平村做个体面的读书人。”
叶展这三年来对大汉帝国的官制也有了个大致了解,不屑的回绝道:“爷爷,四书五经我已读得滚瓜烂熟了,不就是一个破秀才吗?书在腹中,自有锦绣。依我看来,考中了秀才就像给自己上了一副枷锁。除了舞文弄墨,都不好意思去干别的营生,反倒麻烦。”
“……既不想去,那便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