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月色姣好,季节有真切而细碎的丝丝暖意。几颗碎星如点点萤火,默默地变成了夜行人心中的灯。缕缕凉风,吹皱了朦胧的月光。
人们似乎都在倾听着别人的故事,看着自己点点逝去的年华。寻觅的过程就是寻找另一个自己的过程。此岸、彼岸、渡船、摆渡人,那么漫长,像一盏秦时的灯,要擎到汉时才丁点儿亮,中间这么多的交替、衔接、奔跑。岸在何方?
文字和书籍是一首首安魂曲,也是我们的彼岸。如同博尔赫斯小说中的一句话:“她既有金的炽热,又有银的柔软……”红尘细弱,歌声微茫,不能在宴集时,在觥筹交错时献唱。但是,深远的旋律,蜿蜒起伏在欣赏间,有幸看着他们抑或她们在生的愉悦快乐和无奈感伤里前行,以独属的情怀陪着一起走过的岁月沧桑。
二
其实,一个人的歌唱是不需要观众的,就像一个人的生命,不需要谁的喝彩那样自然。用声音、用速度、用数量,用爱情、用行走、用孤傲、用自由,甚至是用生命填充着巨大的空白。她们选择了独自的歌唱方式。如是春夜。一个女人深深地唱:生活是多么的美好,活着是多么好啊。小波,你怎么能忍心就这么去了呢?我想,唯一可以告慰她的是:我们曾经拥有这一切。
一个女人浅浅地唱:一张火车票,一张飞机票,一个人在山河岁月中没了性别、年龄,一个人走得没了风尘气……越走越干净,越纯粹,越饱满。有了刚劲、韧性,有了弹力,有了水一样的曲线,有了花一样的形态。只要有这颗自由的、孤傲的心,怕什么?只要是它,只要它在,就一直是那么好!
一个女人悠悠地唱:我已经上了年纪。有一天,在一处公共场所的大厅里,有个男人朝我走过来,他在作了一番自我介绍之后对我说:“我认识你,永远记得你。那时候,你还很年轻,人人都说你美……对我来说,现在的你比年轻的时候更美,与你那时的容貌相比,我更爱你备受摧残的面容。”
都在歌唱,她们。
三
那时候,女子并不算老,还算美丽,也有爱的能力。李银河,大概每个春夜里都红着脸读王小波给自己的情书,看那些柔软、甜蜜、激动、热情的文字,也会有羞涩、大胆的渴望和期待吧。
“你好啊,银河。”王小波写给她的情书总是这样开头。然后他会说:“我会不爱你吗?不爱你?不会。爱你就像爱生命。”思想相通、境界相平、灵魂相交的两个人,鸿雁传书,字里行间沸腾着孩子般的纯真、顽皮、忧伤和无助,还有对爱人的深深依恋。
爱情能使一个木讷的人变得喋喋不休、笔若悬河。他的文字里,有对人生、哲学、艺术的理解和感悟,也有一个个性作家的感性与一个浪漫骑士的诗意,以及对生活和生命的抒发与表达,还有更多更多……温柔烂漫、诚恳可爱、一点点的耍赖和撒娇,以及通常情书中都有的肉麻的情话,如:“你如果不爱我,那我该怎么办?所以,求求你,爱我吧。”
她一生都无悔地爱着这个男人。我相信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女人能够抵挡如此的诗意,如此的纯情。她被爱人的这句话所感动着:“你做梦也想不到我会把信写在五线谱上吧。五线谱是偶然来的,你也是偶然来的。不过我给你的信值得写在五线谱里。但愿我和你,是一支唱不完的歌。”
艾略特说,四月是个残忍的季节。造化弄人,他英年早逝,没有留下孩子。然后,漫漫长夜春已然,雨尚酣;夜清长,裘更寒。一个人间,一个九泉。
他的忌日,她在博客里有点幽怨。“唯有别时今不忘,暮烟春雨过枫桥。”比起他富有思想性的犀利杂文和闪耀着光辉的“金银铜”类小说,我只喜欢他的《爱你就像爱生命》。在他离开的日子里,唯一能告慰爱人的就是这些在岁月中慢慢泛黄的情书。但愿那青春和爱情的甜蜜化成温暖的安慰,伴着她走过漫长的、余下的凄惨人生。
幸毋相忘!他,她。心中有爱,就不会孤单。
四
雪小禅说自己是一朵自由行走的花。深以为是。
第一次读她的文字,就看见一个云端的女子。嘴唇微薄,禅意浓浓,有干净的心灵、妩媚的神态,喜欢京剧以及戏中的缠绵字语。“自然的、野生的、寂寞的我,一个热爱文字、爱情的女子,喜欢在文字间游走,寻找前世今生之江湖。”在江南清幽的江水里,把数不完的魅力一点点捕获,捕获世间女子不甘寂寞的一颗心,飘摇着走过崎岖亦坦荡的人生之路。
她说行走只为两个字:自由。于是,唯美的文字不断地流淌在行走之路上,就像王家卫的电影。那种味道,要多销魂就有多销魂,要多美妙就有多美妙,要多动荡就有多动荡。
她说爱情是用自己的方式悄悄地爱。用优美的笔触娓娓道来一个个关于爱情的琐碎低语,用女性特有的浪漫,对历史上、小说里、戏曲里的段段爱情做了最善解人意的诠释。至静美,至缠绵,至旖旎。
她说喜欢一个人,浅浅地喜欢是最美,不需要告诉他。有时,只是欣赏,还不到爱,喜欢听他的声音,看他的微笑。这浅浅的喜欢,如饮清茶,淡然而落寂,挑落灯花,满心禅意。
她说自己今儿是一朵花,妖妖地开在了春天里。那满目荒愁里,是一番新天、新地、新喜悦。
和她站在一起,张爱玲的文字像刀,刀刀犀利;张小娴的文字似水,清淡解渴;亦舒的文字如茶,清香凛冽。只有她唯美、纯净,是银碗里盛雪的素清,却又听着隔水的云箫,分外缠绵。
邂逅她,是一场华丽;走近她,是一阕新诗。燃烛,信手低眉,一曲知音斜飞燕。
行有自由,心有孤傲,不会孤寂。
五
她抽着烟,悠悠地说:“爱之于我,不是肌肤之亲,不是一蔬一饭,它是一种不死的欲望,是疲惫生活中的英雄梦想。”
七十岁时的杜拉斯,将私下里藏了几十年的秘密拿出来,与这世界上经历了爱情甜蜜与苦痛的人分享了。《情人》有着隧道般的幽深与霹雳般的亮度,简直可以杀人。湄公河河水潺潺,她关于情人的文字依旧是那么美好,那么简洁,那么深情缠绵地叙说着过往而逝的爱情。
她说,宁可让你不理解,宁可难懂也要保持美。那美丽却是如此温柔、神秘、破碎、悲伤、绝望、迷惘、武断而霸道。
1996年3月3日,她终年八十一岁,一切都终结了。比她小四十岁的情人——雅恩伫立在棺木旁,手里握着她蓝色的棉围巾。他陪伴她走完了人生最后十五年零八个月的旅程。一切都在静静安睡。他回想自己和这个老女人之间的如水往事。
当时杜拉斯六十六岁,他二十七岁,刚刚毕业,也热衷于写作。她在约好的时间未到前就迫不及待地提前十五分钟站在阳台上等候。他轻轻地敲了三下门,然后低声细气地自报家门:“是我,雅恩。”
她却躲在门后,不动,不开门,不作声,然后他又敲了三下,她开门。
二人开始了高谈阔论,很是投缘,都仿佛从对方的眼里找到了自己的影子,他留下了,开始共同创作。
她已年近古稀,昔日风韵荡然无存,酗酒、怪癖、乖戾,人人都敬而远之。她把他养在家里,给他买衣服,要他打字、洗碗、开车,陪她上电影院,到海边兜风。两个人在一起时,爱的时候她说“雅恩,你跟我一起走了吧”;恨的时候就说“我的东西你一点也得不到,别痴心想要什么了”。她反对他的一切交往,不许他多看一眼男人(雅恩是同性恋),也不许他多看女人一眼(因为是雅恩的异性)。雅恩的母亲到巴黎看雅恩,雅恩也是偷偷去见面,还要掐准了时间回去。
生活并不平静,她常常毫不遮拦地刺痛他的伤处,赶他出门。因此经常发生争执,雅恩一气之下就会出走,但也只在附近,然后总是又会回来。就这样,两个人一起生活了十六年。是爱情吗?不是爱情吗?他们厮守了半生,带着一段被世人喋喋不休评论的感情,带着雅恩母亲的怨恨,带着属于他们自己的爱情。因为一开始他就知道,她是他的鸦片,他宁愿中毒,宁愿为她奔赴一生。尽管她容颜苍老,不再美丽。
光阴流转,情人死去,但爱情仍在,像闪烁于岁月深处的璀璨钻石,不蒙尘垢。
灵魂有爱意,岁月不寂寥。
六
佛家有云: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如果说一位女人的歌唱呈现了一个侧面的话,那么,那么多女人的歌声加在一起,就会有异常丰富的心灵形态、温度和色彩。你我仅仅需要献上眼睛和耳朵,注视并倾听……
然后,听她们内心强大的独自歌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