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家厨房的角落里,米面袋子都在恪尽职守地默然着。
一辈子,它们都会静静地伫立在那里,像忠实的老奴,又像多年的夫妻,散发出独特的气息、气质,淡然而美好,安身而立命,熟识到可以忽视甚至无睹的地步,却一刻也不能相互离开。
米和面,它们是一个个轻灵的生命。曾经有意识地和土地走近,从归隐的田野伸出头来,从寂寞的水田散步而来,伴随着和风细雨和阳光粪土,当然还有辛勤劳作和细心抚育。从春到秋,从种到收,一路跋涉,身分几易,聚集于此。带着上苍给予它们养护人类的使命,用无私奉献这个词,换来看一眼红尘三千,瞄一眼落寞人间的过程。
没有精美豪华的包装,也没有喧闹刻意的宣传,袋子里装着给予我们生命养分的食材。这些在为我们提供无限能量的食物,这些似乎永远有着生命的食物,携着手陪伴着我们的一生一世。有了它们,人才会安心、安然,在纷繁的尘世里感觉现世还算安稳,岁月也算静好。然后也才会燃起希望、理想抑或欲望的火把,勇往直前。
“米面夫妻”,一个俗语,再也没有哪个词比这个词更能够诠释夫妻的本质了。相濡以沫,甘苦与共,两个人在一起,为米面忙累,为儿女操劳,像米面一样实实在在、本本分分,像米面一样的锅里碗里、碗里锅里地一起搅和,难以两分……
米袋子和面袋子杂乱地排列在一起,你前我后。米的白沫和面的白粉相互浸染,面容憔悴,一片模糊。看惯了彼此从不示人的无奈,迁就着彼此无法容忍的缺点,平淡到默无声息。就像两个人,经过了少年的浮躁,青年的不甘,中年的突围,到了老年的相依,很少卿卿我我、挤挤挨挨。不言不语、不声不响,一个眼神,一个叹息,一个动作,一个微笑,其中的默契只可意会而难以言传。爱情的潮水渐渐退去,亲情的潮水慢慢涌来,不说恩深,不言爱存,米面夫妻的情,不说也罢。它,就稳稳地在心里放着。
有时候,米袋子和面袋子会这个高来那个低。一家人,爱吃米的吃米,爱吃面的吃面。爱吃米的自然天天做米,爱吃面的就觉着委屈了自己。爱吃面的会习惯性地做面,爱吃米的也就觉得看轻了自己。矛盾和误解,争吵和埋怨会随之而来,很多人家都是在零碎的米面柴火、油盐酱醋中渐生龃龉,心存隔阂。有人念及别人碗里米面香甜的呼唤,勾起无限的渴望和向往,也会疾行而去。
但大多数米面夫妻,在互相隐忍中白了头,一勺,一碗,一辈子。被惯性的手牵着,踏着理解和宽容的脚步,渐渐以对方的口味为主,以对方的习惯为习惯,随着对方吃起米或面来,依赖着另一半。吃着相同的饭菜,浸染着相同的饮食习惯,连长相习性、脾气爱好都会渐渐相像,具有“夫妻相”的两个人,演绎着平平凡凡、波澜不惊的生活。
活在这个世上,那么多的责任和义务、不舍和不忍,一个就是另一个相帮过日子的臂膀。大多时候,两个人天明都出门,擦黑才回家,雨里走出去,雪里趟回来。堂上父母、膝下孩孙,手足兄妹、底下侄甥。两个家族繁衍的无数枝条,蔓延着的大小事务,生养死葬,连续剧一样的情节跌宕、无可预料。也哭过笑过,更打过闹过。舍弃在心头明明灭灭,易换在心底闪闪烁烁。最终历经风风雨雨、坎坎坷坷,在锅碗瓢盆的交响曲中相看渐成老态,互相搀扶着,讨论谁先走与谁后埋的问题。
米面袋子,静静地立在那里。每每看到它们,心情也会轻柔起来。仿佛于浮华里找到了两分淡,于鄙俗里寻到了三分雅,会拥有一份难得的安心和温暖。它们是有佛光的,会让人面露佛相,心怀善良,相安与相携,红颜到白发。
轻启袋口,舀出一碗米面,用细心、耐心、爱心细细烹调,佐以宽容、理解、默契和信任,慢慢入口品味那酸甜苦辣咸。然后,慢慢抬头看见角落里它们安静着、沉默着,沉默成一段段世俗的佛语。
平淡才是恒久!